雅閣居真真合了一個“雅”字, 雖說叫閣, 卻是一戶寬暢的宅院,中間一座紅漆雕欄的八角亭,簷角高高翹起, 直指雲端,青瓦的牆頭邊緣, 有琉璃泛著耀眼的光,院裏小橋流水, 花木扶疏, 更像個達官貴人的別院。


    從醉仙樓吃飽喝足,因雅閣居近些,林阡陌一行便先來了這裏。天色尚早, 雅閣居的客人還不多, 這裏要到晚間才熱鬧,他們便占了個好地勢, 揀了一個靠中的亭兒坐下, 立時有青衣小僮端了瓜果上來,林四問了問價錢,頓時咂舌,幾樣瓜果下來,竟然比剛才在醉仙樓吃的飯菜還貴。


    衙門裏的這些人, 一個月賺不了幾兩銀子,吃飯的錢還是大家湊的,他們以前來時都是有人相請, 這會兒是第一次自己掏錢,一聽如此,個個臉上都帶了一絲尷尬,隻怕幾個湊的銀子不夠付帳,一時之間你推我我推你,都說吃得飽,誰也沒點一個。


    青衣小僮等得不耐煩了,猜測別看這群人穿得光鮮,想是那沒錢的主兒,便催促道:“各位快些決定吧,要點什麽,還有別的客人等著呢?”


    林阡陌抬眼一看,不過另有幾人,都是點了東西的,哪裏來的別的客人,想是瞧不起他們,心想秋霽他們也不容易,人家請了飯,這聽曲之資幹脆自己請了,何況水果是她愛吃的,隻不過她一向節約,有些肉痛,但也想得通,人家打的是名氣,就像後世在酒店k歌,一塊錢一瓶的礦泉水裏邊卻賣15塊,娛樂場所一向高消費,看來到了哪兒都如此。


    罷了,難得來一回,就奢侈一次吧,她追求蘇三沒費什麽力,就當兩人約會的花銷了。偏了頭看看蘇三,他微微一笑,伸手過來輕輕握住她的,輕輕捏了一下,還未等林阡陌出口便道:“這位小哥,麻煩你將你們這裏最好的瓜果,每樣來一碟。”


    “嘶……”眾人倒抽一口涼氣,就這樣幾小碟花費就是十兩銀子,每樣來一碟,那得是多少。眼光在眾人臉上掃了一圈,蘇三微笑道:“剛才多謝各位請飯,這聽曲之資,阡陌路上說過,就由她請了,各位都是秋霽的同仁,與秋霽情同手足,在這裏還要多謝大家一向對她的照顧。”說罷掏了一張銀票遞過去,讓那僮子先收著,多退少補。


    林阡陌感激地看他一眼,他總是這麽心細,察顏觀色,已經明了她的心思,老實說她有心請人,卻沒帶多少銀子在身上,如果不是蘇三,還得遣人上家拿。


    “這……這怎麽好,說好咱們請的……”眾人訥訥言道,聲音卻不大,沒什麽底氣。


    “誰也別爭了,就由我們請了,大家就當給我個麵子,交個朋友,今後少不得阡陌還有麻煩大家的地方。”林阡陌起身拱身,團團作揖。


    這真是麵子裏子都給足了,衙門眾人覺得林阡陌真是會為人,捕頭張行拍著胸發誓:“以後若有用得著我們的地方,林姑娘、林兄弟、蘇大哥,你們盡管開口。”


    其他人見張行表態,也紛紛附和。這時瓜果也上來了,南北的都有,品種倒是多,林阡陌心想怪不得這麽貴,原來好些是遠處運來的,隻怕運費也不輕。招呼了大家吃起來。有幾個伶人過來,在下方院裏一字擺開小杌,坐下撥弄琴弦,絲竹聲響起,悠悠揚揚。


    剛才給銀票的是蘇三,青衣僮兒以為他是這群人的領頭之人,未免多看了幾眼,一看之下心中大驚,這男子好生俊俏,隻不過年齡偏大了些,怕是藍軒公子也要給他比下去。見蘇三將那硬果動手剝殼,自己卻不吃,盡放在了林阡陌麵前的盤中,眼光溫柔,不時睃林阡陌一眼。那僮兒猜到林阡陌估計是他心上人,不由得暗自撇了撇嘴,心想這位公子真真可惜了,竟找了這麽個瘦猴兒。


    一曲奏完,一個黃衫公子上前作了個揖,遞上曲單,說道:“幾位客人是要聽歌還是聽曲,單子在這裏,看看喜歡什麽,我等好為客人奉上。”


    林阡陌請張行點,張行推讓不過,接過單子掃了一眼,說道:“咦?怎麽沒那葬花吟?咱們今兒是專程來聽這個的,哥兒們就唱這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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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藍軒公子新譜的曲,咱們未學會,請客人點個別的吧。”下方的黃衫公子微紅著臉笑道。


    “那就叫藍軒來唱,我們就要聽這葬花吟。”張行說道。此行的目的就是這一個,讓正主兒林阡陌聽聽自己的詩給唱成了怎樣。


    黃衫公子看了張先一眼,轉向青衣僮兒:“既然客人不點我們,我們先退下了,玉郎,這裏就交給你。”他點了點頭,領著一幹人退了下去。


    青衣僮兒為難地說道:“藍軒公子有恙在身,不能出席,今兒隻怕要掃了各位的興,咱們閣裏還有秋水公子、琴心公子、舞陽公子……要不,各位商量一下,看要哪個公子侍候?”


    “他們可會唱葬花吟?”林阡陌問道。


    玉郎搖了搖頭:“葬花吟是藍軒公子的作品,其他公子並不會。”


    “那叫來作甚!”張行怒道,“你這小哥不會聽話,都說了我們隻聽葬花吟,真真不會行事,不管誰來,你叫個會唱這個的人前來便是,這多廢話。”


    玉郎陪笑道:“客人這不是為難我麽,都說了藍軒公子病了,今兒不行,您想聽葬花吟,等公子病好,改日再來就是。”


    “算了算了,咱們也別為難人家。”林阡陌出麵打圓場,“既然沒得聽,咱們尋下一家去。”在玉郎瞪得大大的眼睛下,她吩咐林四將未吃的瓜果打了包,拎著便走。來之前她就有所準備,林四那裏可是有幾個大布包,醉仙樓的飯菜倒是沒有剩,卻拿來裝了雅閣居的瓜果。這些是她花了錢的,可不能便宜了雅閣居。


    “對對對,說什麽病了,我才不信,不過是瞧不起我們這些人罷了,昨日藍軒還給縣丞大人唱過呢,哪有病這麽快的。咱們去青衣坊,看看無遐有沒有那麽大架子。”秋霽接口道。


    “哎喲,各位客人,先別走啊……”另一位綠衣小僮見勢不妙,跑過來要勸,卻被玉郎一扯手臂止住了話頭,“別攔他們,要走便走了,一幫子窮酸!”


    “公子那裏若是知道……”


    “公子那裏我稟報過了,他現在有客,就算沒客我想他也不會見這群人,吃剩的都要帶走,也不是什麽尊貴的,甭怕。”


    林阡陌這裏一眾人浩浩蕩蕩地離了雅閣居,很不巧,藍軒送了客人出來,迎麵碰上。林阡陌看到張芸,微微一愣,上前打了個招呼。張芸見她也在此,轉頭看了藍軒一眼,臉上帶了一抹詫異,不自然地問道:“林姑娘來此聽曲?”


    “是啊,聽說藍軒公子歌唱是浦城一絕,可惜他病了,無緣得見,我們正要轉去青衣坊,但願那邊的無遐公子有幸能得見著。”林阡陌瞟了張芸身邊的藍衣公子一眼,見他長身玉立,形態瀟灑,麵如冠玉,清俊逸人,早已猜到了他的身份,卻作不知。


    張芸聽她如此說,也不好挑明,藍軒頓覺尷尬,卻又不好挑明,隻得用眼打量著林阡陌一行,目光落在蘇三臉上,頓時失了神,心中拿自己與他比較起來。


    林阡陌也不耽擱,拱了拱手,和張芸道別。心道張芸果然是風流才女,來會藍軒,身邊沒有跟班嚴琳兒,是怕讓嚴文修知道吧。蘇三湊到她耳邊輕言:“那藍衣公子,想必就是藍軒。”林阡陌點了點頭,回道:“我猜也是,說什麽品貌一流,其實比我家蘇三可差遠了。”蘇三麵色微紅,就著她伸過來的手,指甲在她手心掐了一下。


    秋霽擠眉弄眼地對林四說道:“看看你姐和姐夫,當咱們是瞎子。”她說得小聲,卻被耳朵尖的林阡陌聽到了,回身笑道:“背後說人小話,是要招雷劈的。”


    “嘿嘿,我這是羨慕你呢,眼下訂了親了,可憐我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張行等人在先前林阡陌的介紹下也是知道蘇三身份的,也來湊趣道:“林姑娘與蘇大哥可真是天作之合,成親的時候可別忘了我們,咱們也要討杯喜酒喝。”這些人中多少有人知道蘇三的過往,他們多數是捕房辦差的,出身市井的多,俱是粗人,不在乎所謂的清名,女的隻羨慕林阡陌娶了個有錢郎,男的隻羨慕蘇三嫁了個有前途的女子。


    “那是一定,林蘇兩家都沒什麽親戚在浦城,若是大夥兒看得起,到時候就權作家人,送親迎親,就指望各位了。”林阡陌笑道。


    “說得好!以後咱們可就算林姑娘和蘇大哥的親眷了,哈哈哈!”張行大笑道。一個是城中有名的財主,一個是才剛露角的才女,又是縣郡大人家的座上賓,前程不可限量,能與他們攀上關係,對他們這樣的人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這裏他們前腳剛走,那邊藍軒就問起張芸來:“剛才那領頭之人是誰?她身邊的白衣公子,好是俊俏。”


    張芸也注意到了,心中暗哂林阡陌上不得台麵,蘇三那樣名聲狼藉的男人她也要,像她張芸,隻要清白男子。她帶了絲醋意說道:“你不是挺喜歡那葬花吟麽,詩就是她寫的,如何?見了人可還滿意?”


    “原來就是她啊,與詩名不符呢,我還道是個美麗清雅之人……”藍軒聽出了張芸話中的醋意,便如此說道。張芸聽了麵色稍霽,當下又拉著他說了會兒話,這才回去。


    待她一走,藍軒叫過玉郎來喝斥道:“既是寫葬花吟的林阡陌,你為何不說與我知道?白白放過了與人結識的機會,她已見了我,你卻說我生病,豈不得罪了人,以後還怎麽請她為我填詞。”


    玉郎委屈地說道:“小的也不知道她是林阡陌啊,公子與張姑娘說話,吩咐了不讓人打擾……”心中嘀咕道:再說了,你不是請張姑娘為你填詞了嗎,誰知道你還打林阡陌的主意!


    藍軒懊悔莫及,吩咐道:“你也不必在這裏當值了,去青衣坊打探一下消息,看無遐有沒有見林阡陌,他們做了些什麽,說了些什麽,都仔細探來,報與我知道。”


    明年就是五年一度的金陵十二君賽事,他不能局限在這一方小城,他要走出去,要出名,要脫離卑微的身份,唯有靠這一戰,若是能名列金陵十二君之列,就可一步登天,可是藍軒有一個強大的競爭對手,就是青衣坊的無遐,雖說要選十二人,可他隻想做那第一,兩人琴棋書畫皆不相伯仲,唯有在細節上下功夫,如果能得好詞,便占了先機。他本求助於張芸,沒想到浦城一夜之間出了個比張芸還要厲害的作詩高手林阡陌,他也存了心要結識一番,還沒來得及準備,人家卻找上門來了,可惜自己卻錯失了良機,如果無遐與林阡陌認識,搶先一步,他這裏可就處了下風,真隻能靠張芸了。可是張芸填的詞能夠比林阡陌好嗎?藍軒沒有信心。


    說說笑笑間林阡陌等人來到了青衣坊,這時天色已暗,門匾兩則掛上了大紅燈籠,“青衣坊”三個大字龍飛鳳舞,立於門楣。見有客來,早有身著紫裳的小僮上前引路,這裏的布局與雅閣居大同小異,不過庭中多了一景,栽滿了綠竹,感覺上比雅閣居還要雅些。


    “咱們是來聽葬花吟的,無遐公子在吧?”張行在那邊受了冷遇,幹脆上來就挑明了來意。


    一個僮兒聞言笑道:“公子在呢,各位稍等,待小鹿去通傳一聲。”


    林阡陌“撲哧”一笑:“誰給你取的名兒?倒是有趣。”


    “我們的名兒都是無遐公子取的。”


    這無遐公子,倒是個妙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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