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自東方升起,露水凝在枝頭,清澈圓滾。範陽北郊一片寂靜,慶王孫沛斐帶著人馬策馬奔馳來到別院外,翻身下馬,別院外如玉的柳樹煙織成雲,無一絲鳥鳴。孫沛斐踏著露水,念及心頭深藏的一縷紅顏,心頭微軟,上前叩響朱紅大門門環,大門“咿呀”一聲從內推開。


    孫沛斐踏門而入,朗聲喚問,“曹先生?”


    深院寂靜,無人應答。


    孫沛斐左右張望,見庭院深深,無一絲人影,心中忽的生出一絲不祥之感,沉聲道,“退後。”話音未落,廊下園門傳來踏踏腳步聲,一批披滿甲胄的兵丁帶著悍勇的殺氣從隱秘藏身處湧出來,手中執著雪亮的刀戟。


    孫沛斐登時怔住,電光火石之間已經明白過來自己的處境。兄長以顧氏的《春山花鳥圖》為餌,將他誘至此處。埋伏了數百兵丁截殺於己。自己身邊不過帶著十數隨從,落入包圍陷阱之中,可謂絕無生理。


    麵對如此危險的境地,他沉下氣來,朗聲笑道,“不知大兄可在,可否出來相見?”


    院中眾兵丁即刻沉默,過了片刻,雪亮的刀戟鋒芒收住,一身鮮亮甲胄的孫沛恩從內分眾而出,麵色複雜,“二弟,今日我在這兒設下了數千伏兵,將此地圍的裏三層外三層,連隻蒼蠅也飛不出去。你便是插翅也逃不出去,還是放下手中刀劍投降吧!”


    孫沛斐朗朗笑道,“你我兄弟一同長大,雖非同母,但總算有些情誼。沒有想到今日竟落得如此刀劍相向的地步。大兄以此殺局待我,莫非心中竟半點不存你我兄弟之間的情意麽?”


    孫沛恩聞言麵上愧然之色一閃而過,這是他的幼弟,他雖厭惡他的母親曹氏,可是自小看著從一個小小的團子長大,如何能沒有一絲半些兒情意?可是江山權利的誘惑這般迷人,能夠泯滅世間所有的情感。冷硬了自己的心腸,激起一股憤怒之情,“情誼?當年我親母為你的娘親所逼無辜病亡,誰又曾顧念過我們母子的情誼?江山基業,成王敗寇,你我兄弟之間爭奪江山,早已你死我活,我們之間還有什麽兄弟之情?再說了,”他念及將孫沛恩誘至此處的方法,切齒冷笑,


    “你身為人弟,卻覬覦兄嫂。那幅《春山花鳥圖》是誰人所畫?你又為了什麽撇開了蘇魯紮獨自趕到這北郊別院。個中情由,還用我再說麽?你做下這等罔顧人倫的事情,心中對我這個阿兄又何曾有半分尊敬之情?”


    孫沛斐聞言愕然,朗聲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我對郡主確有傾慕之意,這份感情卻發乎情止乎禮,從未有半點逾越。今日擺下這等陣仗,顯見得不死不休,什麽話語都是廢話。動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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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沛恩揮了揮手,大聲吩咐,“上!”


    北郊的春天春風清許,深重的血色浸透了別院的泥土。孫沛斐抽出腰間佩劍,奮力抵抗敵兵。然而敵兵如同潮水一樣的說,殺也殺不完,胸腹之間中了一刀,兩刀……倒下的時候,記起了那個夜晚,顧令月躺在金絲檀木小榻上,麵色雪白,咬緊了緋唇,整個人冰冷的像鐵一樣。傷心難過到了麻木的時候,緊閉唇齒不發一聲,連一絲落淚也無。


    她是這樣美好的女子,該當活在春風沉醉當中,享受最美好的生活。她不應該消亡在北地的風雪裏,一點點靜默下去,沉鬱無言,如同失了水土的花朵,最後得到凋亡命運。他向往那春暖花開的生活,希望和她攜手共度。但天意弄人,他和她從開始就錯過,一生中無並肩資格。自己曾在午夜夢回之際成百上千次的惦記,但真正論起來,在現實生活中,和她共同擁有的,隻有那兩個共處的夜晚。他坐在旁邊,靜靜的望著她,於己不過片刻時間,也就是屬於他的地老天荒了。


    雖然,她對自己的情感幾乎從不知曉。自己這一生連一句傾慕之語都不曾真正向她傾訴。


    孫沛斐一行護衛不過十人,很快就被誅殺在當地。春風吹徹北郊大地,院中的桃花飄旋的落地,妖異如血。屋子內,裝裱如新的《春山花鳥圖》從懸掛處跌落下來,翻滾展開,露出其上所繪圖案。


    孫沛斐倒在地上深深的望了一眼,畫中大片花枝如潑墨一般展開,勁骨嶙峋,內涵力道。落在枝頭的一對鳥兒展開雙翅,狀如即刻飛入雲霄,猶如一顆不羈的靈魂。


    他在絢爛的色彩中閉上目光,帶著一絲不甘的光彩。


    “……成王敗寇,弟今日既落到這個田地,想要逃出升天,怕是沒有指望的。父母尚在高堂,父皇如今在聖都與周軍作戰,若聽聞你我兄弟鬩牆消息,怕是大為傷痛惱怒,還請大兄念父子之情,日後孝順父皇,做個仁慈愛民的好太子;我的母親,曹氏膝下僅有我一子,我丟了性命,她便無再多指望。算的是償罪了。求阿兄看在我的麵子上,日後容的母後,能夠安然終老!”


    “……顧氏無辜,於我之傾慕絲毫無所知,求阿兄日後善待,莫讓她黯然收場!”


    孫沛恩眸含血色,持著佩刀大踏步從北郊別院的大門處跨出,耳中傳響著孫沛斐最後時刻的遺言,目光冷硬如鐵。權勢之爭這般迷人,令人生之死之。他為了登上那最後的高位,可以泯滅親情殺戮,踏著自己舍棄的一切,一步一步的登攀。無論是什麽人事擋在他前進的道路上,他都會盡心去除,毫不容情!


    他跨步毫不猶豫的離開,背後留下的是北郊別院深紅的血色,猶如杜鵑泣血,哀哀訴說著一個悲傷的故事。


    深紅的血色染透了北都行宮地麵。郡主衛令桓衍抽出了刀,割斷了哨樓守衛的喉嚨。最後一名守衛悄然撲倒在地上,背後貼地之處一條血河蜿蜒流出。


    “衛令,得手了!”悄聲的稟道。


    “嗯,”桓衍點了點頭,吩咐道,“將準備好的紅巾係在窗前!”


    “是!”


    朝華居中,一身勁裝是硯秋立在軒門前,朝著外間不住張望。見了北哨崗飄出一抹鮮豔的紅色,眸中閃過一絲喜色,“郡主,桓衛令得手了,咱們出發吧!”


    顧令月點了點頭,“事不宜遲,咱們這就走!”


    為了這次奔逃計劃,她此時掩人耳目喬裝打扮,脫下了日常穿戴的郡主華麗宮服,換上了行宮粗使丫頭的粗衣鄙裳,用黑灰遮掩手足麵容,低下頭來,在清晨昏暗的天色中,灰撲撲的,半點都不起眼。


    蕊春一身純色絲質寬敞衣裳,裙擺曳地,青絲委長,斜倚在朝華居泛黃陳舊的廊柱上,神情慵懶不羈,悠悠道,“走吧,走吧,這樣的鬼地方,能夠走最好,出去了就不要回頭!”


    碧桐立在一旁,瞧了瞧蕊春幾眼,忽的下定決心,扭捏幾步踏上前去,對著蕊春道,,“此前我以為你背叛了我們跟了北都王,心中恨死你了。日日咒罵於你,如今方知道,不是這麽回事。你忍辱負重很是辛苦,我與你道歉。”


    蕊春愕然片刻,咯咯笑起來,“你這個人很是有趣。難怪雖然傻,郡主卻這麽喜歡你。”


    碧桐聞言氣的跺腳,忍了又忍,終究忍住。


    阿顧微微一笑,轉頭望了朝華居中所有仆婦丫頭一眼,“此次出逃計劃,咱們分批出逃,怕是中途不能及時匯聚在一起。若是不幸失散,各位務必善自珍重,保全自身,回返大周,以圖他日再見。”


    陶姑姑等人也都做了喬裝打扮,聞言麵上含淚,俱都莊重點頭,鄭重應承,“郡主放心就是,我等自當盡力。隻盼著上天保佑,郡主這趟能夠平安脫險,奴婢等願折十年壽數。求郡主安然脫險。”


    蕊春瞧著麵前情景,麵上露出一絲嘲諷神情,“可真是個主慈臣忠的好故事。可惜沒法子完美收場了。”瞧著眾人,“外頭的郡主衛不過五百人,全力保護的自然是郡主。至於如今這院子中其他的人,自然是顧不上了。隻能夠各聽天命,天色也漸漸亮起來了,瞧的清清楚楚的,府中守兵雖然因了孫沛恩外調的緣故削弱了一大部分,剩下的人也不是完全吃素的。如今這裏頭怕是沒幾個能逃的出性命去。說什麽他日再見,怕是沒這一日了!”


    阿顧聞言愕然,瞧著陶姑姑等人,見陶姑姑等人神色沉鬱,顯見的明白蕊春所言俱都是實情。“隻要郡主能夠平安逃出,返回大周。我等一幹賤婢的性命,又有何關係?”陶姑姑豁達笑道,“便交給上天處置,能活著出去,是上蒼保佑,便當真將性命丟在這兒,也是無礙的!”


    蕊春聞言沉默下來,過的片刻,忽的嗬嗬笑起來,“奴婢心冷,已經是好久沒有見到這等感人的場麵了。既然如此,我為大家助一把力吧!”


    阿顧訝然,問道,“你要做什麽?”


    蕊春已經是不再言語,一把把阿顧推出來,取過桐油,潑在屋子帷幕上,舉起屋中燭火,點燃帷幕。火舌碰觸到帷幕上的油水,頃刻間火舌大作,吞噬了整張簾幕,烈烈燃燒起來。


    阿顧駭然,“你瘋了!快出來!”


    蕊春立在火光之中回頭淒然一笑,“快走!”


    蕊春想要利用朝華居的一把大火,將整個北地行宮的注意力吸引過來。救火之時人手嘈雜,居中眾人逃命就多了幾分可能性。阿顧明白她的用意,可她何忍瞧著蕊春用自己的性命鋪墊出自己這行人的歸周平安道路。喝道,“咱們拚一拚,未始不能有一個出路。再不出來就晚了,快出來!”


    蕊春嗬笑一聲,不肯邁出,春水閣的熱焰烈烈燃燒起來,映襯的蕊春眸中一片水光,“我趙家一家二十一口性命,連同剛巧到訪的姑父父子,都一並送在了那場大火中。我孤身一人,留下一條賤命來,就是為了報仇。為了讓孫沛恩付出代價,我將自己的身子送給仇人糟蹋。”低下頭去,“這身子已經髒了,就算天下人能夠原諒我,可我自己不能原諒我自己。我早就不想活了。前些日子對郡主多有冒犯,不得已為之,盼著郡主能夠諒解。蕊春在此遙祝,郡主此去一路平平順順,平安返回大周,將消息傳送回行人司。隻要偽燕敗亡,孫沛恩伏法,也就不枉我在天之靈了!”


    朝華居的火光衝天而起,行宮中人遠遠的發現,奔走呼喝,“快來救火啊!”


    阿顧聞聲所感,淚水涔涔落下。硯秋眼圈也紅了,扯住阿顧,“郡主,咱們走吧。蕊春妹妹用性命換了這麽點時間。若是您不肯走,就是辜負了她的這番苦心了!”


    清晨的行宮,亮著一絲些微晨光,阿顧目中含著淚水,伏在硯秋肩頭。沿著偏遠宮道快速穿行。一支宮衛巡邏隊執著刀戟從廊道上經過。為首的隊長遠遠的瞧見了硯秋二人,揚聲喚道,“停下。”


    阿顧的心登時跳到嗓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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