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顧默然片刻,“我與桓衍自幼一道長大,要說一絲情意也沒有,便是假的。可這情意更像是玩伴義氣,與男女之情無涉。便是阿娘,當初瞧中桓衍,也不過是厭了權貴間的繁華勾心,瞧中的也不過是他性子淳樸,與我感情深厚,日後會待我好,如今既連著唯一的長處都沒有了,這段親事也就食之無味。不如放棄。桓衍並非善於作假之人,今兒他說,他看重我愈性命,我心中是信的。我雖與他無夫妻之緣,但他既看重我勝過心愛的女子,我也是釋然了。畢竟,他也是看重我的。隻是,”微微苦笑,“愛的不是我罷了!”


    姬澤本是深惱桓衍辜負阿顧,來楊柳莊之前心中暗暗起意,不將桓衍這廝活剮了,實難消心頭之恨,如今瞧著阿顧確實對其無甚情意,一顆心消了幾分怒氣,回轉過來,竟是生了些旁的念頭。柔聲笑道,“你既瞧不上,咱們就不要了!待到你出了孝,朕定然親自替你掌眼,為你挑一個好夫婿。”轉頭問道,


    “縣主可是飲過熱薑湯了?”


    屋子裏溫暖清雅,碧桐立著伺候在一旁,身子僵硬,聽著姬澤的問話牙齒瑟瑟相擊,勉強答道,“灶下熬了熱薑湯送過來。縣主已是喝了小半碗。”


    姬澤聞言皺了皺眉,“如今雖是天氣見暖,池水到底有些寒涼,小半碗薑湯怕是發散不出寒氣,再令灶下送一大碗過來。”


    “是。”碧桐急急應了退出。過了一會兒,灶下果然敖了一大碗濃濃的薑湯,端著送了進來。薑湯特有的*辛香之氣衝擊阿顧的嗅覺,阿顧扁了扁嘴,抬頭瞧了姬澤一眼,瞧著姬澤微微瞪自己的神情,便不再說話,低下頭乖乖的大口大口飲下薑湯。果然薑湯極是有效,甫一入腹,便覺得身上起了一層發燙汗意。


    “往床*上躺一躺,”姬澤吩咐的聲音傳來,“蓋緊被子睡上一兩個時辰,當就沒什麽大礙了!”


    阿顧應道,“好。”


    外頭陽光從屋子的窗欞中射了進來,鋪在地上一段光亮。屋子裏間丫頭們伺候阿顧睡下,傳來帳幔被衾的聲音,姬澤不便進去,立在外頭眼睛眯了一眯,吩咐道,“將桓衍帶過來。”


    正院旁的耳房體量狹小,一雙宮燭發出幽微的光芒。桓衍自池中救人之後一直茫然,渾渾噩噩的被人帶入屋子,音樂瞧著案邊坐著一位男子的身影,逆著燭光微微打量,瞧清楚了來人麵目,麵色登時微微一變,隨即誠惶誠恐的跪了下來。


    這位貴人他從前也曾在人群中跪拜悄悄覷見過幾次。公主府的時候還曾有一次被叫到貴人麵前拜見。聽說,宜春縣主與之之間很是有一段親密感情。這些年來,自己與一幹同僚在神武軍中拚命效力,便是為了有朝一日在這位貴人麵前演武,受用出軍,捍衛大周安全,同時為自己博一個封妻耀母的光榮,奮鬥了好些年一直沒有奪的這個榮耀。卻沒有想到,自己生平第一次與這位貴人親密接觸,竟是因為一些與阿顧的小兒女□□被垂問。


    天光陰影,姬澤微微摩挲右手食指上的扳指,問道,“桓衍?”


    桓衍軟聲應道,“是。”


    靜室之中,姬澤的聲音顯得漫不經心,聲勢內蘊,在桓衍耳邊響起,“你好大的膽子。”中猶如雷聲轟鳴,桓衍跪伏在地上,切切辯駁,


    “我不是故意想這樣的<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reads();</script>!公主和宜春縣主對我們母子曾有救命之恩,再生之德,我便是將命送給他們也甘願。我承認,我是喜歡羅珂,可是對縣主的效忠之情也是真心實意。阿娘從小教導的人,桓家的人頂天立地,絕不會做忘恩負義的事情。既是受了別人的恩情,就算打斷骨頭咽下血肉也一定要報。得了公主的意思後,阿娘教誨於我,我雖然很是不舍,也咬牙與阿珂做了了斷。我在心裏頭立了誓,這輩子一定會對縣主好。如今鬧出這個樣子,實非我所願。”


    姬澤坐在上頭仔細打量了桓衍一陣子,不由在心中歎了口氣:他君臨天下多年,識人功夫幽微,一眼瞧過去,這個姓桓的小子倒確實是個傻小子。六皇姑疼阿顧的心確是真心,但將桓衍與阿顧配在一處確實有幾分不適。阿顧是天家貴女,嬌貴羸弱,精研丹青,是一種尊貴清雅的美麗。桓衍卻是個實打實的粗漢子,習慣水裏火裏的滾,憑借自己的努力收取前景,如同高原粗糙的黃土地與精致華美的洛陽牡丹,帶著隔膜許是會欣賞這種出塵脫俗的美麗,但要親近生活,卻始終差了把火候。


    阿顧雖是縣主之爵,但身邊到底少了幾個忠心得用之人。桓衍此人雖不能做阿顧夫婿,卻與阿顧情分深厚,又對阿顧心懷歉疚之意,若是阿顧確實心中無記掛分手之傷痛,些許□□倒是能成為一個她得用的人。


    心中打定了主意,便沉聲道,“天家貴女的婚事也不是輕許,你既做出此事,朕便替六姑姑做一回主,你與宜春的親事就此作罷。”


    桓衍跪在地上,聽著貴人的聲音,瞧見精致的皂皮長靴腳尖一轉,移向自己方向,在自己麵前停下來,聲音沉肅,“若依朕的意思,似你這等言而無信的人,便應該剝奪軍職,永不錄用。”心中猛的沉下,猶如墜入深淵之中,一片絕望。陡然聽著貴人的聲音漸漸柔和起來,“不過,”話音一轉,


    “阿顧在朕麵前替你求情,說與你相處多年,雖無夫妻之分,但終究有玩伴義氣之情。不希望我因為她的緣故難為你。”


    桓衍聞言心中大慟,一陣慶幸與後悔之情由骸骨深處泛出,對阿顧的感激和愧疚之情無以複加,誠心道,“臣感念宜春縣主的情誼,此生定當竭力回報。”


    姬澤問道,“你說你感念阿顧恩情,願粉身碎骨以報之,此語可是出自真心?”


    桓衍鄭重道,“一字一言皆真心。”


    “那便好。”姬澤唇邊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


    “既出了此事,神武軍中你是不要想回了。阿顧失母,身世伶仃,身邊縱有一二人等,也並不十分得力。你既有心報恩,朕便命你領銜她身邊的護衛事宜。侍衛,守衛她的人身安全。”


    桓衍的眸子微微睜大,一瞬間,諸多變幻畫麵閃過他的腦海,亡父臨終前殷殷叮囑的話語,母親蒙氏充滿希望的眼神,樹屋中幼年阿顧探出菩提葉明媚如精靈的模樣,還有山道上羅珂回過頭的笑容。最後誠心誠意叩下頭去,“小人願意!”


    天邊的太陽一點點的下落,隱去西山痕跡。阿顧自睡夢中重新醒來,瞧著頭頂的素白帳子眨了眨眼睛,猶自有迷蒙之意,過了片刻,方回憶起一些事情,急急喚道,“哥哥?”屋舍儼然,猶如自己剛剛所記一切皆在夢中,一時間竟無法確定,是否真的在現實中發生過。


    銀鈿聽著動靜迎了過來,“縣主,你醒了。”


    她笑著道,“奴婢這就伺候你梳洗,聖人如今在外頭等著呢。”


    阿顧換了素服從屋子裏出來,瞧著屋子裏一盞暖燈溫馨如暈,案上擺著素雞子、炙肉等家常菜肴,猶自冒著蒸騰熱氣<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reads();</script>。姬澤坐在一旁。不由得停住腳步,站在簾外瞧著這個場景:這個場景太過家常,猶如民間家人團聚,竟莫名的有一種魅力,令她細心珍藏,不願打擾。


    “醒了?”姬澤回頭瞧見了她,不由一笑,招了招手,“過來用餐吧!”


    “哎,”阿顧應了,笑顏如花。


    二人相對用餐,姬澤吩咐,“守孝雖然重要,但你年紀輕,若是一直吃素,對身子不好。”


    阿顧眸光感念,笑著餓到,“我知道的。其實出了阿娘七七以後,賴姑姑每日早晚都會命人煮一碗清水雞湯要我喝,我的身子瞧著羸弱,其實骨子已經養的很不錯了。”


    “那就好。”姬澤道。


    鳳眸一閃。這件事情他雖可以全程代阿顧做主,但也想瞧瞧阿顧自己的主意。便問道,“這樁子事如何處置,你心裏可有打算?”


    阿顧聽了問話,便將碗箸置在一旁,挺直背脊,認真道,“我心裏惱羅珂不分青紅皂白,但她論身份是良家女,由不得我隨意處置,可若是她不受些罰,豈不顯得我這個宜春縣主像個麵人兒似的,被人隨意冒犯,卻沒個手段?我可知會當地裏長豪強,為其家中尋些麻煩,將之逐出村莊。自去旁的地方過日子。哥哥覺得如何?”


    姬澤聞言不由啞然失笑。阿顧雖心腸還有幾分柔軟,但這般處置也算權當。


    阿顧既為縣主,便代表著皇家的威嚴,羅珂膽敢冒犯她的威嚴,付出一些代價,也算是題中應有之義。她的父母家人確然有些無辜受累,但既養了這麽一個女兒,不知好歹,因著一個男人鬧到貴人麵前,如今受連累承受一些惡果,也是應當。雖背井離鄉,但既有著一雙手,總能夠重新開創便道,“就依你的意思罷!”又道,“至於桓衍這廝,交給朕就是,你就不必管了!”


    阿顧聞言麵上露出開懷之色,她可以無顧忌的處置羅珂,但是對於桓衍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竟是不知道如何才好。十分信賴姬澤,聽得姬澤願意將桓衍接過手去,不由十分高興。


    “如此,就麻煩哥哥了!”


    捧著碗盞忽的歎了口氣,麵上露出悠悠之色,“哥哥,我兩次談婚論嫁,最後都無疾而終。哥哥,我會不會嫁不出去呀?”


    姬澤聞言麵露不悅之色,“胡說。你的好處朕自然清楚,多人名門貴胄求娶不得,如何自己便失了誌氣。”


    阿顧撲哧一笑,“知道了!”


    一燈如豆,蒙娘子坐在長榻之上,容顏似老了十歲,歎道,“為娘早就說了不希望你出去喊打喊殺的,如今這般也好。咱們母子的命都是公主母女救的,你若能守衛縣主的安全,也算是償還公主恩情一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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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麵色猛的一板,“隻是有一件事必須依我,縱然你和縣主無緣,這羅氏,我卻是不肯認錯媳婦的。”


    “阿娘,”桓衍眸中閃過錯愕之色,求道,“何至於此?柯娘不過是性情中人,性子衝上頭鬧了這等事情。她如今已經知道錯了。便是縣主也已經不計較了。”


    蒙娘子冷笑,“就算縣主不計較,我還計較。你既承了聖人的命,此後就是依著宜春縣主過日子,難道還能娶個曾對縣主大不敬的女人?她有意嫁你卻對縣主懷怨懟之心,可見的全無念縣主曾救助咱們的恩義;縱然有心卻施出這般拙劣的計策,可見沒有腦子<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reads();</script>。如此品性不佳,腦子不聰慧的女子,你要娶進門來做什麽?”


    摞下話來,“大郎,為娘如今就將這話摞在這兒,隻要為娘還活在這世上一天,就絕不容許羅珂這樣的女人進咱們桓家的門。”


    這沉重的話將桓衍的肩頭都壓的塌下來,抱著蒙娘子的膝蓋,“娘,您別說了,別說了。兒子依你就是。”麵上露出痛苦之色。


    太陽依舊東升西落,新一日的朝霞再度升起。謝弼與平樂縣主追逐數年,自當日灞上茶肆中陰差陽錯吐露心思,倒算的是得了一座橋梁,很快就吐露心扉。到了貞平元年秋日,二人的婚事就提上議程。


    烏芳悄聲問道,“縣主在屋子裏做什麽呢?”


    “在裏頭烹茶。”紅玉道,“這一鼎茶已經沸了兩沸了。


    屋子裏,阿顧坐在屋子裏煮茶。她愛好煮茶卻不便飲茶,久而久之,漸漸就養成了一個習慣,心緒紛亂之時。待到鼎中的茶羹烹畢,自己的心情也就能夠恢複平靜。


    屋子裏,阿顧回憶起半月前姬景淳前來拜訪的場景。


    “我是特意前來向阿顧道歉的。”姬景淳道,“阿顧在當處那個時候,猶自能平靜退親,如今在孝中,如何會與輔機私下裏相約。按說我知道阿顧妹妹品性高潔,是絕不該以此事相疑的。當初在灞上茶陵,見了那份偽信,芳心紊亂,竟是鬼使神差,做出了那等事情。回去之後,每次回想,總覺得顏麵羞慚。若不親自向阿顧道個歉。竟是寢食難安。”


    “平樂姐姐也是關心則亂。”阿顧道,“事情都過去這麽久了,我早就忘記了!”


    “我和輔機都極為感激妹妹。”


    “我並不是那麽好性子。隻是謝郎君對我曾有救命之恩,瞧在這份恩情的份上,總要繞上謝郎君一次。若日後謝郎君有對不住我的地方,我卻是再也不會客氣了!”


    殘陽鋪在天邊,絢爛無比,姬景淳由阿顧送著出了楊柳莊,阿顧立在莊前,瞧著姬景淳微笑道,“祝你與謝郎將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姬景淳瞧著少女忽的感慨萬千,她和謝弼能夠走到今日,最對不住的就是阿顧。因此也十分希望得到阿顧的祝福


    。可是這份祝福若是出自自己二人言語要求,便免不得有逼迫阿顧的嫌疑。阿顧蘭心慧質,主動開口,體貼至此,竟是讓她無以為報。


    聽見謝弼成婚的消息,阿顧心中有些空茫。曾經,那樣傾心相愛,在心中想一想就覺得美好的少年,過了這些日子,也雲淡風輕起來。少年之人總是喜歡誇大自己的情感,那時候,她離了他,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再也不會像愛那個少年一樣的愛人了。不過兩三年時光過去,如今在楊柳莊中聽聞謝弼與姬景淳成婚的消息,竟並未覺得傷心,隻是一陣空茫而已!


    聽見謝弼成婚的消息,阿顧心中有些空茫。曾經,那樣傾心相愛,在心中想一想就覺得美好的少年,過了這些日子,也雲淡風輕起來。少年之人總是喜歡誇大自己的情感,那時候,她離了他,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再也不會像愛那個少年一樣的愛人了。不過兩三年時光過去,如今在楊柳莊中聽聞謝弼與姬景淳成婚的消息,竟並未覺得傷心,隻是一陣空茫而已!


    因為長大,所以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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