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陽光微微暖煦,南海池波光粼粼,王合雍伴著胞兄王頤走在太極宮長廊上,微笑道,“兄長其實不必為我掛心,我在宮中當真過的極好。”


    她手中掌著一柄紅寶扇,扇麵紅寶蹙成大紅牡丹花開之狀,華麗無匹,握著扇柄的手卻比扇上紅寶還要豐碩動人,風采端莊<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reads();</script>。王頤卻是不肯信,搖頭道,“若你當真快樂,為何麵上笑意越來越淡,神情也越來越疲憊?”


    王合雍聞言身子微微僵了僵,麵上泛著淺淺的微笑,完美無懈可擊,隨即唇角嫣然綻開,“阿兄這話總讓人不知道該如何回才好。其實聖人待我極好,是我自己要的太多了,一時竟有些自負,難免轉不過彎來。”


    長安天氣晴好,天空湛藍如同一塊明淨的寶石。一隻蜈蚣風箏高高的掛在天上,微微徜徉,王合雍遠遠瞧見了,蹙起眉頭問道,“是誰在這兒放風箏?”


    小宮人行禮誠惶誠恐回答,“皇後回殿下的話,是薛修容。”


    海池之畔,一名女子手中綰係著風箏軸,一身絳色的宮裳,華麗如同織雲一般,滿頭烏淩淩的青絲挽在背後係成墮馬髻,風流嫵媚。細細的風箏線忽的斷折,蜈蚣風箏一個倒栽蔥墜了下來。薛采瞧著落在梧桐樹間的風箏,微微蹙眉,吩咐道,“尋個人幫我將風箏給取回來!”


    淑景殿聖眷深厚,宮人不敢違逆,屈膝應是,急急去了。


    春風吹過薛采的發髻,薛采回頭,瞧見了王合雍兄妹二人,微微一笑,“喲,原來是皇後殿下!”朝著王合雍道了一個福禮,姿態懶懶的,略一屈膝便起身來。


    “薛修容。”王合雍淡淡道。


    “聽說皇後殿下今日接見娘家族人,”薛采凝了王頤一眼,盈盈讚道,“想來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王右丞了,果然人品殊勝,百年門楣,確實底蘊非凡。”


    王合雍不欲與薛采勾扯,垂頭淡淡一笑,“本宮和兄長這便自回延嘉殿,你繼續在這兒放風箏吧!”


    “還是不了!”薛采伸手挽了綰發鬢,“聖人這些日子忙於朝事,身子有些上火,臣妾在殿中熬了百合蓮子羹,算著時間要熬好了,趁熱送去甘露殿。這也該回去了!”麵上盈盈燦爛至極,朝著王合雍再行了一禮,“臣妾告退。”


    王頤不便直視後宮妃嬪,因此避在一邊垂目等候,此時聽著薛采囂張的氣勢,氣的微微發抖,“你就過著這樣的日子,還能算好?”瞧著妹妹端莊秀麗的容顏,心中生出心疼之意,自家妹妹在家中自幼讀詩書,心胸闊大幾不輸於男兒,如今卻不得不陷入這等後宮妃嬪傾軋的日子中。如一隻雄鷹困於籠子之中,縱然鳥籠打造的再精致,也不過是個囚牢。“這當真是你想要的日子麽?”


    “阿兄不必為我擔心,妹妹心中自是有一杆秤。”王合雍唇邊泛著一絲笑意,能夠嫁給聖人做他的皇後,是阿鸞的福氣。薛修容不過是個特例。”


    “她是太原薛氏之女,這個出身注定她永遠登不上後宮的頂端;可又比旁人尊貴,也不能受慢待。這等狀況她自己心裏也清楚,怕也是不好受,常日裏便是略狂悖些。我能理會的下。”眸子中閃過一絲悲涼之色,太極宮深大,自己既獨占不了所有恩寵,這宮中便需要這樣一個角色,與其是旁人,她倒寧願容忍薛采。


    畢竟,薛采心底還守著一絲清明,不會當真做了什麽蠢事去!


    王頤聞言盯著王合雍片刻,口氣含一絲悲涼之意,“夫妻不應當是這樣的,‘妻者,與夫齊也’。一杯子中能結結發夫妻之緣,是天大的福氣,當守望互助,互為背心。似阿鸞你這般委屈自己成全於他,實不是正常的為妻之道<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reads();</script>!”


    “阿兄的話自是道理。”王合雍目光靜靜凝視,“可我與旁人不同,阿鸞是大周皇後,除了是聖人的妻子外,首先是他的臣子,”五月初夏南風綿長,楊柳枝頭柳絮飄舞,落入池水之中,隨著泛泛水波緩緩流去。“再作為“君”“夫”,聖人做的實也不差。雖有一個薛采,我也受得!”她握著紅寶牡丹扇,忽的故作歡快,偏頭俏皮笑道,“阿兄心中信奉這般守條,我日後的嫂子,定是十分享福的。我可真是羨慕呢!”


    王頤回過神來,不意妹妹竟調笑到自己頭上,笑著搖了搖頭,歎了口氣。


    中宮監劉樹和走到瑪瑙簾外,見著皇後兄妹正在說話,忙要退出去。王合雍瞧見了,忙喚道,“劉阿監請留步,你這會兒過來可是有事麽?”


    劉樹和頓了片刻,方打起簾子進殿,對著主座王合雍行禮,“參見皇後殿下。”又向陪坐在一旁的王頤陪了個禮,“王右丞。”


    “老奴是來向殿下稟報一件事情:”劉樹和道,“魏王府李側妃謀奪宜春縣主的產業百歲春衣肆,玉真公主出頭將在衣肆中鬧事的一幹人打了個半死,囫圇著丟回了魏王府。”


    “竟有這等事?”王合雍眉宇中閃過一絲愕然之色,“魏王執掌宗正寺多年,在宗室中素有寬厚公正之名,不意內簾之中竟管束如此無力,竟出了這等事情!”想起當初惜園春宴初見阿顧,不過是個楚楚伶俐的少女,荏弱卻透著一絲堅韌之情,不由生出了感慨之情,


    “當日太皇太後在的時候,顧娘子可謂是千人寵萬人愛,連宮中正經公主都退了一射之地,如今時移勢遷,竟落得一介側妃都膽敢欺到頭上的境況,當真是……!”


    王頤坐在一旁垂下眼眸,忽的發出一聲冷笑,“世態炎涼,沒的讓人看著惡心!”他此番進宮,本有意與妹妹仔細一敘別情,此時聽聞此事忽的意興全消,“皇後殿下慢慢賞景,頤還有些旁的事,先告退了!”起身離行,吐盡胸中一股惡氣,大踏步而去。王合雍訝然,急急喚道“阿兄”,王頤卻已經是無心應付,走的遠了!


    王合雍瞧著兄長的耿悠的背影,歎了口氣,“朝堂複雜多變,兄長卻一直保持著這幅耿直脾氣,可如何是好?”


    “皇後殿下不必擔心,”乳娘韓氏侍候在一旁,含著笑意勸道,“王右丞聰明有才,又有太原王氏百年名門支持和殿下您看著,自然會一輩子仕途通順,逢凶化吉,平平安安終老的!”


    王合雍微微一笑,“但願如你所言。”重新取了置在一旁的紅寶牡丹扇垂問道,“宜春縣主此事後續如何?”


    “沈王妃是個手段中正的,”劉樹和拱手稟道,“知聞此事後便將李氏幽閉,怕是等待魏王親自處置。想來事後定會向丹陽公主和宜春縣主登門道歉。”


    “也是。”王合雍輕打著紅寶扇點頭道,“那李氏雖張狂妄行,可魏王叔夫婦行事卻是有章法,既鬧了出來,處事是必要公正的。”沉吟片刻,抬目問道,“可知道聖人什麽時候下朝回後宮。”


    “殿下,”韓姑姑侍立在一旁,忖度著她的意思,小心翼翼的詢問道,“那宜春縣主境遇如何,與咱們延嘉殿可沒什麽幹係。您在宮中還沒有無事可憂,你可不要多事了!”


    王合雍聞言淺淺一笑,“乳娘,你這事想差了!那薛氏不過是嬪妾之流,恃寵生嬌乃是正常的事情。本宮卻不同,”抬起頭來,麵色十分傲然,“本宮是大周皇後,母儀天下,負教化天下女子之責,難道竟是自降身份,天天跟薛氏之流行爭寵之事不成?宜春縣主身份乃是宗室出女,又封有縣主之位爵,論起來,此事正正是本宮該過問的事情<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reads();</script>。”


    韓姑姑聞言麵色染上一抹愧色,“殿下,是老奴想錯了,竟險些誤了您的事情。”


    王合雍聞言微微一笑,“乳娘您疼我,我是知道的。”乳娘自幼鞠養自己長大,疼她猶如親生子女,對自己一片真心。她若可以自是願意重用於她,可也不得不承認乳娘格局太小,腦子也有些糊塗,比起來著實不如徐錦雲能幹幹練。“本宮行事自有分寸,不會差了事去!乳娘日後隻掌管本宮日常起居之事便是了。延嘉殿中其餘事托付給劉阿監和徐姑姑,”


    延嘉殿櫻草色帷幕緩緩垂下,鴨黃牡丹宮燈灼灼著暖黃光澤。天色漸晚,延嘉殿外傳來幾聲黃門巴掌拍響通傳的聲音,聖人進了殿。王合雍伺候著姬澤換了燕居玄色貼銀常服,在起居殿坐下,方笑著道,“妾身瞧著聖人今兒挺高興的,不知是否有何喜事?”


    “哦,”姬澤神色十分鬆緩,聞言高高挑了挑眉,“朕神色有這麽明顯麽?今兒朝上,其實確實出了一件大喜事。”


    “既是前朝之事,”王合雍垂眸,善解人意道,“那妾身就不問了。”


    “無妨,”姬澤擺了擺手,“此事與梓潼也有些相關。你早晚會知道,也就無甚要緊。”他揚了揚眉,“去年朕遣殿中監薑皎前往嶺南開展糧食試植之事。薑皎如今回奏,說是初見成效。他費了一年功夫,如今幾個試點州地稻穀已是豐收,因著摸索試行經驗不足的緣故,還有些折扣,想來日後推廣後糧產還會提高。嶺南植糧之事乃是梓潼胞兄王頤上書之故,如今見了成效。王頤當記一大功。”


    王合雍聞言喜上眉梢,“兄長忠心體國,能夠為聖人略盡綿力,便是他的福分。妾身替他謝過聖人恩典。”頓了片刻,瞧著姬澤的神色,小心開口道,“聖人如今心情好,按說妾身不該擾了你的心情的。隻是妾身今兒知曉了一件事情,思來想去,覺得還是該與您說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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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姬澤聞言收斂了愉悅神色,“既如此,梓潼請言。”


    “丹陽姑姑如今抱病,妾身想著阿顧一個小娘子年紀尚幼,隨母親獨自居在公主府中,難以支撐,不免多了一些憐惜。前些日子,魏王府上李側妃瞧中了宜春手上的一間衣肆,竟是起了謀奪心思。今兒更是直接上門訛詐,若非玉真姑姑正巧經過,怕是整個衣肆都給人砸掉了!”


    姬澤聞言麵上一陣冰寒,心思電轉,已經是明白過來:太皇太後過世之後,自己這些日子忙於國事,沒有空閑心力關注姑姑和阿顧身上,再加上六皇姑閉門守孝,很少進宮。落在世人眼中,不免覺得六皇姑和阿顧失了寵,竟都生了膽子,欺負到阿顧頭上。握著琉璃盞冷笑道,“魏王治家不嚴,竟縱容的這等惡婦,想來是自覺年紀大了,當不起宗正卿之責了?”


    王合雍聞言微微一驚,覺得姬澤這話說的太重,忙柔聲盤桓,“惡仆囂張,金吾衛巡防一時也來不及趕去。玉真姑姑當場處置了惡仆,令人將之扔回了魏王府。魏王叔與沈王妃行事素來公允,雖然一時蒙蔽,但知情之後定會給宜春一個交待。”


    姬澤唇角微微一翹,瞧著王合雍,“梓潼乃是中宮皇後,你覺得此事該當如何處置?”


    王合雍覷著著他的神色,看不出喜怒,心中微惴,思慮片刻開口道,“我對六姑母一直心懷敬意,和阿顧也是知交。論起來,阿顧是丹陽姑母的女兒,陛下欽封的縣主,被人欺負到這個份上,不僅我心中難過,也是皇家尊嚴被人藐視,絕不容輕忽。我忖度著李氏當重重懲治。阿顧此次受了這般委屈,由我出麵厚賜阿顧,也算是讓那群覬覦百歲春的人知道,阿顧在皇家心中是有分量的<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reads();</script>。聖人覺得妾此慮是否可以?”


    姬澤麵上神色緩和下來,“太皇太後誇讚梓潼端莊大度,處事具大家風範,如今瞧著果然如此!”


    延嘉殿中鴨黃牡丹宮燈溫熱,王合雍暈生雙靨,含情脈脈道,“聖人日理萬機,妾身也沒有什麽好能為的,若能掌管好後宮,為您解了後顧之憂,也就滿意了!”


    姬澤唇角微微翹起,在延嘉殿歇下。第二日從延嘉殿起身,徑直去了甘露殿,傳喚行人司主事少監馬燮。”


    內侍少監馬燮奉召匆匆入宮,望了一眼姬澤悲喜不辨的神情,低下頭去,“老奴見過大家。”


    姬澤聲音冷淡,“延平王叔總覽大局,漸漸已經不大管事。行人司如今基本上在你的掌管之中,百歲春之事,行人司應當早知端倪,這些日子為何從未報於朕知?”


    馬燮聞言微微驚懼。行人司掌管天下消息之事,百歲春受人覬覦之事,他自然也是知道的。隻是覺得此不過是閨閣小事,不值得聖人費心,便沒有稟報上去讓姬澤知曉。此時心中如驚濤駭浪,低下頭去,“大家這些日子如今忙著朝局角力,疲累的緊。百歲春此事囿於閨閣內闈,奴婢以為是小事,便沒有報上來擾大家的心思。”


    “砰”的一聲,一塊水晶鎮紙砸在馬燮的額角,姬澤猛的起身,聲音暴怒,“朕的事體大小,什麽時候竟由著你一個奴婢做主了?”


    這話說的極重,馬燮肝膽俱裂,鮮紅的鮮血順著臉頰汩汩流下,卻不敢擦拭,展袖伏叩於地衣之上,不敢抬頭。待到從甘露殿退出,後背已經驚出了一身冷汗。一名黃衣小宦官攙扶著他回到寢房之中,點燃燈火,瞧見馬燮額頭的傷處,不由心頭一酸,落下淚來,“您日日操勞,如今不夠犯了一丁點錯,就受如此重罰,實在是太不該了!”


    馬燮板麵厲聲喝道,“不得妄言。”


    小宦官登時噤口,馬燮低頭望著小宦官秀美的容顏,心生憐惜,歎道,“小昭,師傅年紀大了,隻怕行人司的擔子挑不了太久了。若是我退下了,我希望接這個擔子的是你!”


    他語重心長叮囑,“行人司存在的意義便是大家手中的一把利刃,大家需要有用的消息,但一國之君日理萬機,不可能所有消息都送到他麵前的。我的職責便是替他坐鎮此司,接收所有的消息,並從中篩選,選出大家需要的送到他手中。今次師傅錯估了宜春縣主在大家心中的地位,辦錯了事情,就是大錯!”


    蔡小昭目露感激之色,在馬燮麵前跪了下來,真心誠意道,“徒兒謝師傅教誨。”


    “小昭,”馬燮按著蔡小昭單薄的肩膀,沉聲道,“小昭,師傅的本事這些年已經傾囊教授給你了,縱然師傅有此心,可是也不能保證定能將你推上去,你日後也要自己努力。師傅犯過的錯,你要引以為鑒啊!”


    蔡小昭應聲承諾,“是,師傅,小昭明白,待會在聖人麵前會好好表現的!”


    ……


    少頃,甘露殿中聖人下了旨意下來,斥魏王妃沈氏治家不嚴,罷俸三月;原側妃李氏素性狂悖,囂言惡形,不應為內眷表率,著斥往長安郊外青雲觀出家,祈福修道。


    隨著這道旨意一道送出宮,是累累的賞賜,紅寶石、綠鬆石、剔紅擺件、華麗的龍油、繚綾布匹……盤盤件件瞧著奢華無匹,盡數往丹陽公主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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