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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顧怔了怔,一張臉猛然漲的通紅。


    這是自她回到宮中,和阿娘相認後,第一次直麵這樣直接**的惡意。


    這位容顏嬌美的八公主,和她素味平生,卻在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就對自己飽含輕慢之意,之前在太皇太後麵前還稍稍收斂著些,一旦出了永安宮,便再也不願遮掩下去,直接口出惡言,惡意溢於言表。連六公主姬玄池都被麵前的情景弄的呆了呆,回過神來,忙斥責姬華琬,“阿燕,你胡說什麽,還不給阿顧妹妹賠禮。”


    “我為什麽要給她賠禮?”姬華琬轉頭睨了阿顧一眼,低下頭去,伸手撫著懷中大食貓雪白的毛發,竟是連姐姐姬玄池也沒有放在眼裏,“難道我說錯了麽?她本來就是個瘸的。再說了,她自姓顧,也本有她自己的家,卻不回去,偏偏賴在宮裏頭住著,說起來,也不過是個寄人籬下的可憐蟲罷了!”說罷,抱著大食貓揚長而去,


    “不和你們說了,我先回去了!”


    姬玄池瞧著姬華琬消失在長廊上嫋嫋的背影,滿眼無奈,回頭望著阿顧,柔聲勸道,“阿顧妹妹,八妹妹就是這幅脾氣,她隻是有幾分任性,倒沒有惡意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阿顧咬了咬緋唇。


    她被八公主當麵侮辱,心裏自然不會舒服。但六公主已經擺低了姿態勸說,她不接著梯子下來,又能如何呢?說到底,人家才是從小一處長大的親姐妹,而自己不過是個剛從外頭回來的陌生表妹罷了。勉強笑道,“六姐姐說笑了!”


    姬玄池聞言,借著廊下天光仔細瞧了瞧她的麵色,確信她除了臉色蒼白,並沒有什麽其餘不適,便放下心來,嫣然笑道,“你不介意就好。這太極宮頗有幾處風景優美之地方。現在天色還早,阿顧可要在宮中到處走走?”


    阿顧抿唇,盡力讓自己的笑意看起來更舒展自然一些,“多謝六姐姐美意。太極宮自是景色華美,阿顧心慕久矣,隻是阿顧剛剛從東都回來,著實有些疲累,想先回去歇息。過幾日再擾六姐姐相陪了。”


    姬玄池笑道,“這倒是我的不是了。那阿顧慢些回,我也先走了。”二人在永安宮前相互辭別。阿顧坐在原地,瞧著姬玄池嫋嫋的背影漸漸遠去,方垂下眸,道,“回去吧。”


    西京長安位於龍首原之上。一進城門,一股千年古都的肅穆風範便撲麵而來。不同於東都洛陽的繁華綺麗,位於關中的長安方是大周的政治、軍事中心所在。這座帝國的心髒城市相較於洛陽,也就多了幾分古樸、蒼肅的氣質。太極宮作為如今帝室居住的宮殿,相較於東都的太初宮,占地更加廣闊,宮殿庭宇也更加的高大幽靜。太皇太後所居的永安宮位於太極宮東北隅,公主則居住於永安宮西的觀雲殿。阿顧作為公主的女兒,則被安排著居住在觀雲殿旁的於飛閣。


    於飛閣名為閣,占地頗小,在《太極宮宮殿分布圖》上,根本找不到它的身影,但倒也五髒俱全,分為前後兩進,共二十幾間房間,較之之前在東都的鳴岐軒,寬敞了許多。但最讓阿顧開心的是,它是一間獨立宮殿,而不是像之前在太初宮,天天生活在皇祖母和阿娘的眼皮子底下。


    “今後咱們這些人可就都要住在這間閣子裏了。兒大家都加把勁,將於飛閣收拾出來。”阿顧坐在於飛閣堂上,向著立在閣中的一眾宮人訓道,“你們隨著我從東都到長安,也算是我身邊的老人了。這座太極宮中比東都情況複雜,你們都是知道的。我的身份特殊,不適合多出風頭,你們在宮中也當謹言慎行,別惹出什麽亂子來!”


    賴陶兩位姑姑自持身份,立在下頭,隻做頷首稱是。金鶯代表著宮人上前屈膝福了福身子,盈盈道,“娘子便放心吧。奴婢們都是省得的!”


    按大周宮廷慣例,冊封號前的公主身邊當有一個乳娘,兩個教養姑姑,兩個大宮人,四個二等宮人,八個小宮人。太皇太後打算按著這個標準給阿顧配齊了,阿顧卻辭了,隻道自己又不是正經公主,在這些上頭自該退公主一步。她小時候的乳娘在她一歲多走失後就已經被遣走了,如今她身邊隻有太皇太後賜下的陶姑姑、賴姑姑、金鶯,丹陽公主賜的繡春,以及她自己的碧桐。便以賴姑姑和陶姑姑兩位姑姑充當了教養姑姑,以金鶯、繡春充作大宮人,碧桐便作了二等宮人,宮中又送了六個小宮人過來,分別喚作紗兒、羅兒、絹兒、綾兒、綈兒、綃兒,都是十二、三歲年紀,生的機靈可喜,如今嘰嘰喳喳的在下麵奉承著,於飛閣充滿了熱鬧歡快的氣息。


    “娘子,您年紀小,這殿中的帷幕須得用嬌俏色澤,”繡春笑著道,“奴婢這就派人去向尚宮娘子索鵝溪絹,記得要吩咐一句,定要要湘妃紅的小鵝絹才成。”


    “繡春姐姐,”小宮人羅兒好奇問道,“我隻聽過鵝溪絹,這小鵝絹是什麽?”


    繡春微微一笑道,“你既知道鵝溪絹,便當知道,宮中用品大多取自各地貢品。絹中最貴的,便是巴蜀的鵝溪絹。隻是鵝溪絹之中,也是分著等的。鵝溪本地所產的絹都能喚作鵝溪絹,但隻有手工最好的織娘用最上等的蠶絲紡織出的絹,才能喚作小鵝絹,小鵝絹十分金貴,每年貢入京中的,不過百匹。用做帷幕,看起來十分飄逸!”


    阿顧怔了怔,皺眉道,“既然這小鵝絹這般貴重,用來做帷幕未免太浪費了,還是算了吧。”


    “娘子放心便是。”繡春自得笑道,“這小鵝隻是宮中女眷約定俗成的叫法,在州縣進上來的貢品中,統一記做鵝溪絹,並無高下之別。如今聖人還在先帝孝期,宮中沒有高位妃嬪,太皇太後又素來不愛鵝溪絹,憑著小娘子您的聖寵,一匹小鵝絹還是能要到的。旁的便算了,這殿中的帷幕是咱們的門麵,是絕對馬虎不得的。”


    阿顧聽得如此,方不再多說。


    綾兒捧了一疊大字從東次間中走出來,“娘子,這些大字收在什麽地方?”


    “小心著些兒,”碧桐連忙喚道,上得前來,接過綾兒手中的大字,道,“這些大字可要好生保存。裏頭一部分奴婢還要整理出來,明兒送到甘露殿去呢!”


    “甘露殿?”綾兒的手一哆嗦,仰頭疑惑道。


    甘露殿並非內宮中一般的宮殿,乃是大周曆代天子的起居的宮殿。天子除每月初一、十五在太極殿中舉行常朝外,平日便從朱明門、兩儀門進了內宮,在兩儀殿接見朝臣,在甘露殿讀書、書寫。每日有大學士在甘露殿侍講,隨時準備供皇帝顧問。在後宮宮人眼中乃是聖地,有多少宮人在太極宮中待到白首蒼蒼,也許一輩子都沒有可能踏進甘露殿一步。


    “是啊。”阿顧瞟了碧桐一眼,笑著解釋道,“我正隨著聖人學書法,聖人時常要批改我的功課。”提及功課,她伸手撓著額頭,也有幾分頭疼,開口抱怨道,“九郎最是嚴苛了!這一路趕路的時候,已經累死了,他還扣著要求人家每天臨八十張大字,一張都不給少,要我回宮後收整收整,一並給他送過去。說如果我糊弄他了,一定會罰我。”


    “瞧小娘子說的,”金鶯上前一步,掩口笑道,“娘子這可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這天下有多少人指望著聖人親自指點他的書法,都不可得。如今聖人可是手把手的教你書法,你還有什麽好嫌的?您這話若是說了出去,不知道要得多少人羨慕呢?”


    閣中幾個小宮人互相對視一眼,麵上盡皆失色。她們本來自知道這位小娘子乃是丹陽大長公主獨生愛女,極得太皇太後寵愛的。如今方知她竟也是聖人麵前的小紅人,能得聖人親自教授書法的。此後在閣中待阿顧更加恭敬,乃是後話。


    羅兒捧了幾匹湘妃紅的恒春羅回來,拜道,“娘子,沈尚宮說是小鵝絹已經沒有了。命我取了同色的恒州春羅回來。”


    繡春愕然,“怎麽會沒有了呢?”


    “尚宮說,今年春上鵝溪那邊蠶桑發生了瘟疫,小鵝絹貢上來的很少,如今庫中已經沒有餘存了。若是作帷幕的話,恒州春羅也是很好的,待到來年蜀地上貢小鵝絹,再給於飛閣送過來。”


    繡春勉強笑道,“恒州春羅確也是極好的。恒州春羅分為初春,仲春,晚春。初春太澀,晚春太豔,唯有仲春羅,才是最好的。但因是帷幕,用了早春羅反而另有一番風味!”


    阿顧笑著道,“既如此,就用早春羅吧!”


    太極宮西側的望仙殿中,唐貴妃倚在銀製熏籠旁,殿中宦官連理子進來,在她耳邊輕輕稟報,“娘子,江太嬪在殿外求見。”


    唐貴妃眨了眨眼睛,“江太嬪,哪個江太……”陡然明白過來,倏然變了麵色。“竟是那個梅妖,她也從東都回來了?”


    連理子道,“正是曾去了東都上陽宮的江昭容,這一次,聖人和太皇太後回長安,她也從東都跟著回來了。”


    唐貴妃麵色變幻不定,“想不到,她竟然也回來了!太皇太後倒真是將三郎的話記到心裏去了。”她在羅漢床*上坐正了姿態,挺直背脊,傲然道,“宣她進來吧。”


    “是。”


    連理子躬身退下,不一會兒,唐貴妃便見了一個輕盈的身影入殿,踏在殿中的乳白色波斯地衣上,如同雪地裏一襲清靈的綠萼梅,抬頭望了她一眼,頓了一頓,方福了福身,“臣妾見過太妃,太妃萬福。”姿態清靈優雅。


    唐貴妃望著江太妃,過了好一會兒,方出聲道,“梅妃,自建興年間一別,我們也有十年沒有見麵了吧。”


    江太妃靜默了一會兒,方道,“是啊。整整十年了。”


    “不知梅妃今日前來望仙殿見我,有何貴幹?”


    “妾今日前來,是有事相求太妃娘娘。”


    “有事相求?”唐貴妃笑的十分明豔歡暢,“宮人素來說,梅妃高潔,少有求人之時,如今竟然求到我的頭上,倒真是奇事了。不知所求何事。


    江太妃立於殿中,“當年我引退上陽宮,便已經沒有了爭寵之心。如今,神宗皇帝都已經不在了,就更加淡薄清心。隻因擔憂弟子的緣故,這才離了洛陽跟著太皇太後回了長安。聽聞張堯的《驚鴻圖》如今收在娘子手中,因著這張《驚鴻圖》是妾極喜歡的一張畫作,妾還請娘子割愛。如果貴太妃願意,妾願以手中珍寶相換。”


    “原來你想要的是《驚鴻圖》啊,”唐貴妃立起身來,走了幾步,來到太妃麵前三丈,打量著江太妃清豔的容顏,唇邊笑意含著一絲古怪意味,“那張《驚鴻圖》我倒的確是見過的。”頓了一頓,話音一轉,“可惜,那張圖被我一把火給燒了。”


    江太妃麵色一變,過了好一會兒,方忍耐平靜下來,“娘子若不肯見賜,直言便是。又何必虛言相誆?妾已是打聽過了,當日,萬年人施不拖進獻《驚鴻圖》到先帝麵前,卻被娘子索去,壓在箱子底部不肯再見,如何會突然之間想起特意將它取出來燒了?”她眉目一黯,淡淡道,“你我當年雖有爭寵舊事,但我已然退居上陽宮十年,且如今,神宗皇帝都已經不在了,我們還能爭些什麽?我想要《驚鴻圖》,也不過是做個念想罷了。你又何必不肯成全?”


    “梅娘子說的倒是很好聽,”唐貴妃拍了幾下手,“你若是早些日子來,說不定我也就將圖給你了。隻可惜,那張圖卻是真燒了,在先帝剛剛駕崩的時候,我心緒不好,恰好見了那張圖,一個衝動就燒了。如今,你就是說的天花亂墜,我也沒法子變一張《驚鴻圖》給你。”


    “你——”江太妃一時惱怒至極,她對這張《驚鴻圖》寄托了太多的感情,如今陡然得知《驚鴻圖》已經毀在了唐貴妃的手裏,一時之間,心灰了大半,冷笑道,“唐真珠,你我當年,雖同為神宗皇帝的妃子,但我早早退引,並未真正與你相爭。你便這麽見不得人好,偏要難為我麽?”


    唐貴妃的麵上露出哀豔的笑意,“我為什麽要見你好?三郎是我的三郎,他雖時刻在我身邊,心中卻始終有一席地方,記掛著你,我抹不掉三郎心中的印記,倒恨不得你死了才好。莫說《驚鴻圖》被燒掉了,便是它現在還在,我也不會把它交給你。三郎對我發過誓,‘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你什麽時候見過比翼鳥有第三隻,連理枝生出第三枝的?我燒了它,又有什麽錯?”


    江太妃怔了片刻,心思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過了一會兒,方看了唐貴妃一眼。目光中帶著冰涼的意味。


    “唐真珠,你有什麽資格說你沒錯?神宗皇帝的清名因為你而沾上了汙名,單憑這一點,你便是萬錯不得贖。”


    “你胡說,”唐貴妃神情稍稍慌亂起來。


    “我哪裏有胡說了?”江太妃瞧著唐貴妃笑容輕謔,“神宗皇帝因你之故,日後在史書上免不得被寫上一筆女色惑人。因著你,先帝與兄弟不睦生隙,此後半生難以彌補;因著你,先帝廢了三個無辜壯齡皇子,日後縱然痛悔,終究難以追回過錯。這些都是因著你的緣故,如今,神宗皇帝已經躺入泰陵之中安息,到現在,你竟然說你什麽都沒有錯?”


    唐貴妃濃豔的眸子裏露出了驚懼神色,“我才沒有。”


    江太妃瞧著唐貴妃,她一身容顏濃秣,站在華麗的望仙殿中,驚懼的像一個孩子,天真而又孤獨。她本是塵世間最美的作品,需要一個人精心嗬護護持,方能在這俗世中開懷生活。但如今,那個護持著她在這塵世中無憂無慮生活的男子卻已經不在了!


    忽然之間,她的心情變的心平氣和起來。瞧著唐貴妃道,“唐真珠,我不想跟你鬥。你卻把我當做此生最大的對手,一直想將我踩在腳底下。我本不想和你計較,但你卻逼人太甚。既如此,我又何懼?先帝雖然沒了,但我們的人生還沒有結束。這場人生的上半場,你是贏了,但下半場卻還沒有結束呢!我便坐在這太極宮中,等著看,我們兩個最終會落得什麽下場。”她言畢,轉身離去,湖水綠一樣的裙裳拖在望仙殿地衣之上,猶如碧波之上的花朵。


    唐貴妃怔怔的望著,頹然的坐在身後的美人榻上,眼角餘光掃過殿中帷幕之後露出的一抹緋紅色澤,猜到了來人,不由心中微惱中生出一絲親昵,壓低了聲音喚道,“阿燕?”


    姬華琬吐了吐舌頭,掀開帷幕撲了出來,“阿娘,你怎麽猜到是我在那兒?”


    唐貴妃閉著雙目,容顏中有一絲疲憊,卻依然煥發出驚豔的美感,懶懶道,“除了你,這望仙殿中還有什麽人敢這麽明目張膽的偷聽?”


    “咯咯咯,母妃真是聰明!”姬華琬暢然歡笑,將自己的身子倚在唐貴妃的懷中,親昵而依戀。過了一會兒,她抬起頭來好奇問道,“母妃,這位梅妃,你很忌憚她麽?”


    “胡說,”唐貴妃霍然坐起,陡然拔高聲音,“她有什麽值得我忌憚的?”


    “我唐真珠得神宗皇帝獨寵,她被我擠兌到東都上陽宮,十年來都不能見君一麵,這樣的一個小小昭容,有什麽值得我堂堂貴妃計較的?”


    姬華琬怔了一怔,沒有想到母妃竟然因為自己不經意的問語這樣激動,連忙安撫道,“好,好,你不忌憚她。”卻在嘴裏輕輕咕噥,“真不忌憚,幹嘛要燒了那張《驚鴻圖》?”


    她的後一句話的聲音雖然放的十分的輕,但唐貴妃離她十分的近,竟是聽到了,怔了怔,美麗的眸光忽然迷蒙起來,記起了神宗皇帝彌留時候的情景。


    那時候姬琮的病已經十分的重了,躺在寢殿神龍殿的禦榻上,瘦的幾乎脫了形。隻一雙眸子依舊深深的落在自己身上,握著她的手,笑著道,“妙兒,看起來我們不能夠繼續相守了。”


    “三郎說的什麽話,”她瞧著他憔悴的樣子,傷心淚灑於睫,“我們在長生殿發過誓的,‘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比翼鳥、連理枝怎麽可能獨留一個人?”


    姬琮淡淡笑道,“那些都是說笑罷了,人世間哪有那麽美滿的事情。縱然我是帝王,也不可得。隻是若是我不在了,總是希望你能夠活的長長久久的。我會盡我所能,為你安排好一切,可是,”他瞧著情人嬌美的容顏,忍不住目中的憂慮,“你也要學著聰明知趣一點。你性子這般天真,再有那些事,我真擔心我走了後你撐不住啊!”


    她哭倒在他的病榻上,真真願意將自己的性命折了一半,為他續了命,兩個人繼續的相守下去。


    那時候,沈力士在寢殿外稟報道,“聖人,太後殿下來看你了。”


    姬琮咳了一會兒,點頭道,“知道了。”


    “妙兒,”他回頭吩咐自己,“你先下去吧。”


    她點了點頭,柔順的退了下去。


    她縱然有千般風華,在這個得了自己心的男人麵前,總是馴服的。退出神龍殿的時候,她和形色匆匆的皇太後馮氏擦肩而過。


    她一直知道,馮太後並不喜歡她。


    作為一個母親,馮太後本能的不喜歡她這樣狐媚了自己兒子的壞女子。她也未見得喜歡這個一直以來對自己態度冷淡的尊貴婦人。但馮太後是姬琮的母親。隻因了她愛這個男人,也願意為了他,去尊重他的母親。而在確認了她進宮的事實不可逆轉之後,馮太後也因著體恤兒子的心意,並未著意為難她。這十年來,她們二人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共同為姬琮營造出一個安心的太極宮。


    做為一個宮妃,她也終究知道,姬琮再愛自己,終究不是自己一個人的。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想要和自己的母親聚在一處一會兒,她願意成全他。


    踏出神龍殿的時候,她聽見馮太後驚惶的聲音,“平奴,你怎麽樣了?”在殿門前她拭了拭眼中的淚滴,心如灰燼漸漸的滅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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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世界上,最愛她的人是他。她最愛的人也是他。他們曾經一起相守,在太極宮中度過無數個日日夜夜。看過春花秋月,笑謔被底鴛鴦。這個男人若是不在了,她生命的最好年華也就不在了。


    然後,她聽見姬琮在殿中對自己的母後說,“母後,兒臣不孝,不能侍奉在你膝下了。皇太子稟性聰慧,然而年紀還幼,需要母後你在一旁扶持。”


    “好,母後應你。”


    “……梅妃在東都待了十年,若我不在了,你幫我照顧她。”


    她渾身陡然一怔,一時之間,站在神龍殿前,覺得自己仿佛凍成了冬日的雪人。


    等到她回過神來,一陣風似的衝回了望仙殿,將那張壓在箱子底的《驚鴻圖》翻了出來,丟在地上,惡狠狠的命人一把火燒了它。


    明亮的火光舔舐著圖上的倩影,年輕的皇帝和江擇荇目光相交,深情蘊藉,很快的,就連同清靈秀美的綠萼梅,一同化成了灰燼。


    畫上的佳人一身綠裳,在綠萼梅下翩翩起舞,多麽美!


    那時候,他正年少,江擇荇亦清靈,二人一起舞,一觀賞,恍然也是一對神仙眷侶。即使後來自己和三郎再是恩愛,也抹不掉從前梅妃的喁喁深情。


    霓裳羽衣舞如何的端莊盛貌,也抹不掉驚鴻舞的清靈柔情。


    她拋下了所有,跟了姬琮,自以為自己的一輩子是值得的。姬琮對自己無雙盛寵,舉世皆驚。她以為他們之間是相互愛慕彼此再無旁人的。卻原來,到最後,是自己錯了,他對自己當然是傾心相待的,但是當年綠萼梅下跳著驚鴻舞的梅妃,他也是記得的。


    神宗皇帝姬琮素性多情,他記得的,從來不是隻有自己一人!


    作者有話要說:麽麽噠!


    其實玄宗的軼事很多的。據說貴妃和梅妃吃醋,梅妃稱楊玉環為“肥婢”,貴妃則稱其為“梅妖”,多有生活氣息的宅鬥場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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