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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初宮中的日子一天天的如流水過去,阿顧本以為皇帝當日教導自己書法隻是一時權宜之計,一旦與皇祖母之間的對峙和睦如初,便自然也就不必再在自己身上多花費功夫,卻沒有想到,這位年輕的天子擺出來的陣勢,竟著實像是將對自己的書法教導當做一件正經的事情。這些日子,姬澤每晚到仙居殿給太皇太後請安的時候,會抽出一刻鍾的時間,往暖閣中指點阿顧的書法;阿顧每天的二百大字功課也雷打不動,要求在清晨的時候交付給梁七變,皇帝則在乾元殿早朝後回到禦書房抽空批閱,下午再交由梁七變送還到阿顧的手中。


    “喲,”仙居殿中,太皇太後將琉璃小蓋盅放在琉璃盞上,望著坐在推著走過來的輪輿上的阿顧,笑謔道,“瞧瞧是誰過來來,這不是咱們聖人的小高徒麽?”


    “阿婆,”阿顧羞惱,撲到太皇太後懷中鬧道,“你不準嘲笑留兒。”


    “好,好,好,”太皇太後一把抱住阿顧馥軟的身子,嗬嗬笑著,“阿婆不笑你……”


    “阿婆,”阿顧從太皇太後懷裏抬起頭來,挨著太皇太後的身子坐下,麵上帶著一絲絲的糾結,“我如今才剛剛開始學書法,功夫還淺,聖人……這樣指點我的書法,是不是太勞煩他了?”


    “這有什麽?”太皇太後倒是十分樂見皇帝和阿顧親近的情形,不以為然的笑道,“聖人這麽做自有他的道理,留兒,既然聖人認下了你這個徒弟,你定要努力練,可不能丟他的臉麵。”


    阿顧見太皇太後這麽說,便放下了心,揚起胸頷,自信滿滿道,“阿婆放心好了,我會好好學的。”她挨著太皇太後的肩膀躺著,孺慕道,“等我學好書法了,就給阿婆您抄佛經。”


    “哈哈哈,”太皇太後笑的十分開懷,拍著阿顧的手道,“好。阿婆就等著小留兒的佛經孝敬了。”


    小丫頭桂兒正在暖閣中收拾榆木大書架,見了阿顧進來,忙笑著道,“娘子,你進來了?”


    “嗯,”阿顧點了點頭,問道“桂兒,你在做什麽呢?”


    桂兒盈盈笑道,“我在整理娘子的功課,娘子這些日子的大字越積越多了,我想著把它們整理一下收起來。”她說著,看著麵前的麻紙驕傲道,“這些功課上麵可是有聖人的批注的,可要好好珍藏,不能讓蟲蛀給損毀了!”


    阿顧一怔,看著書架上堆疊的麻紙。這些日子,她每日練二百個大字,持續了一段時間,積少成多,這些麻紙已經積累成厚厚實實的一摞。


    原來不知不覺間,聖人給自己批閱的大字已經堆了這麽多了啊!


    這些年吃盡了苦頭,阿顧本以為自己已經將謹慎淡漠刻到骨子裏去,但在這厚厚的一跺的大字麵前,卻忽然發現,自己的心軟如水。


    如姬澤這樣的少年,年紀輕輕容貌清俊,又有著天下最尊貴的地位,雖然用冷峻寡言的氣質與常人隔出一段距離,看起來不容易親近,但不可否認,卻也實在不容易讓人討厭,反而很容易滋生出好感。


    回望過去,阿顧發現,自己在經過那些少年苦難之後,依然是那個心思柔軟的女孩,雖然已經不再敢主動親近人,但在麵對別人對自己懷柔示好的時候,卻根本狠不下心拒絕。如果可以,她多麽希望,自己能夠什麽都不想,接受這位皇帝表兄的寵愛,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妹妹。可是每當阿顧想伸出手,握住姬澤的衣角,綻放微笑的時候,那一日姚良女淒豔的笑容便出現在自己的眼前。她清晰的記得,姚良女倒伏在地上,大紅鬥篷總是如同一場鮮紅的烈火殤歌,抬起頭來,哀傷清淚滿麵猶如引頸悲鶴,“我到今日才知道,原來你是這麽冷-血-無-情!”她惡毒的悲憤斥責聲,總是不時響在自己的耳邊,如同一場夢魘。


    說關係親近,姚良女也是姬澤的嫡親表妹,她甚至和他一同長大,情分比自己這個剛剛尋回的表妹要深厚的多。姬澤雖未對其言明男女情意,但若非這些年一直默認不曾否定,姚良女又如何會芳心暗付至斯?姚良女對姬澤一片癡心,最後卻落得這般下場,自己作為旁觀者觀看著,看著心涼。


    綠尾鸚鵡巧巧在金絲籠中甩著大尾巴跳躍,吟道,“娘子萬福,娘子萬福!”


    阿顧持著手中的蘆葦棒子,坐在鳴岐軒炕上,逗弄著籠子中的巧巧,“巧巧,再念一聲聽聽。”


    巧巧被阿顧逗弄的從橫竿上跌了下來,忙張開撲棱棱五彩斑斕的羽翼,大聲嚷道,“殺鳥呀,殺鳥呀!”


    “娘子,”杏兒從鳴岐軒外回來,“奴婢剛剛去仙居殿尋怡青姐姐,見魏國夫人又進宮了,如今正在殿中和太皇太後說話呢!”


    “哦?”阿顧回過頭道,“魏國夫人今天又進宮了?”


    “是啊,”桃兒笑著道,“魏國夫人今日進宮來,是說姚二娘子就要出嫁了,想來求太皇太後下一道賜婚的旨意。姚娘子的婚期也定下了,說是六月初六。”


    “六月初六?”阿顧一怔,若有所思道,“距離如今也不遠了,那也是很快了!”


    大周貴女的婚事,一般來說從初始定親到最後出嫁,總要綿延個一年半載,方顯得女方的貴重。姚良女的婚事卻定的這樣急迫,顯見得魏國公府並不希望這樁婚事再出什麽波折,想要快刀亂麻快些將她嫁出去。


    阿顧心中想著,忽然對當初丹園之事生起了強烈的探索欲。


    仙居殿暖閣的書法教習已經持續了小半個月,作為一個小小臣女,對於來自皇帝的示好,自是不能拒絕的。但無論如何,她可以決定自己心中對待示好的姬澤的態度。大母曾教誨自己:判斷一個人值不值得自己交好,則可以看他的行事。從姬澤對姚良女的事情態度變化中,可以大致看出皇帝的行事態度。


    當日丹閣之事中頗有些不可言說之處,姚良女為什麽被眾位閨秀堵住在丹閣和那李三郎獨自聚在一處?魏國公又為什麽不顧女兒激烈的抗議,同意了這門明顯不大匹配的婚事?當日東洲之上姬澤明明對姚良女頗有優容之意,又為何在此事之後徹底放棄了姚良女,再不回頭?……


    若此事中另有內情,姬澤放棄姚良女別有苦衷,但行事並無指責餘地的話,也就說明,姬澤是一個會記得情分之人,自己便可接受他的示好,心安理得,做一個乖巧的妹妹,接受表兄的庇護,同時在心中給予這位兄長自己的敬仰之情。不必擔憂在日後的某一日,忽然遭到這位皇帝表兄的背棄;


    但若是……姬澤真個對姚良女無情的話,阿顧的唇角微微一僵,自己依舊會依著自己的身份,接受他的書法教習,恭恭敬敬,隻是在彼此交往之中,她也會守住自己的情分,五蘊不熾,不至於錯付日後徒然傷心。


    仙鶴銜羽香爐吞吐著嫋嫋青煙,凝華殿珠簾靜謐。


    “香之一道,繁複精深。”江太妃在教授阿顧香道,“先秦人以茅草茱萸為香,自博望侯從西域引入龍腦香來,益發千變萬化。世人愛香,多以熏香裝點屋子。香道博大精深,精通之人以各種香料調配,可得到奇妙之香,最符合自己的心思。若是你讀懂了香道靈魂,也算是得香道三味了。”


    “香亦如人,有著各種氣質,有點如小家碧玉,清新淡遠;有的如大家閨秀,落落大方。若是能聞著香,仿佛能看到人,也算得上是得香道三味了。不少人會選擇自製香,我素來愛梅,凝華殿中燃的便是自配的夢梅香。”


    太妃側過頭來,看著阿顧心不在焉的神情,不由頓了頓,問道,“怎麽,阿顧,你有心事?”


    阿顧自聽著太妃教導香道始,就盼著隨江太妃一道製香了。凝華殿的夢梅香就快用完了,太妃終於決定開始帶著她製夢梅香,她卻因著心事縈繞,怔忡失神。回過神來,望著太妃的目光,心中生了慚愧,低下頭道,“太妃,對不住。”


    江太妃唇邊的笑意含著寬容之意,“沒事,人生如塵台,易沾惹塵埃。若真的沾惹了心事,就拂去它就是了。”


    “太妃,”阿顧望著她清寧的神情,心中一動,開口詢問道,“阿顧這些日子的確是為一事所惑,輾轉反側,不得其解。太妃可有應對之道可以教導我?”


    西牆上懸掛著的美人圖中,旋繞而舞的美人舞姿柔美,江太妃放下手中的碾子,走到美人圖下,錚然道,“這世上有很多的事情,既然無法避開,那就去勇敢的去麵對它,將它弄清楚。”


    “阿顧,”江太妃回過頭來望著少女,“這世間有很多迷霧,我們要做的就是做一個清醒的人,不為表麵的錦簇所迷惑,也不會因為前路的糜爛而心生畏懼,勇往直前達到目標。”


    阿顧瞧著江太妃,太妃平日裏清雅悠閑,今日卻一改常態,頗有一些錚錚銳意。阿顧望著美人圖下江太妃的側影,忽然覺得,素性*愛梅的江太妃,自己本身也像是一株瘦梅呢!她在江太妃的開導下忽然下定了決心,揚聲道,“太嬪,我想要去做一件事情,可不可以向你討個假?”


    太妃看了她一眼,“去吧!”


    阿顧麵上露出明亮喜悅的笑容,“多謝太妃!”


    和光殿香氣氤氳,大丫頭圓秀見著阿顧的輪輿從殿外推進來,麵上浮現詫異之色,忙迎了上來,拜道“小娘子萬福。”


    “圓秀姐姐,”阿顧喚道,麵上帶著著急神色,“我阿娘在麽?我要進去找她。”


    “娘子,”圓秀忙喚住阿顧急忙的腳步,笑道,“公主這會兒在佛堂誦經呢,知道娘子來了,一會兒就出來了。您要不要在這兒等等?”


    公主自阿顧在關內道走失後,便虔誠的信了佛,在和光殿西部供奉著一座小小的佛堂,終日供奉著香火。待到阿顧回宮之後,公主感念佛祖保佑讓愛女回到自己身邊,日常拜佛更加虔誠。


    阿顧微微一怔,道,“阿娘念佛自是要緊,既然如此,我到佛堂外頭等著阿娘就是了。”


    她輕輕來到佛堂外。佛堂不過四五方大小,檀香氣息衝淡,其上供奉著高高踞坐的佛像寶相莊嚴,公主跪在佛像前的蒲團上,合手祈禱,“信女發遍千般誓願,求吾女顧氏令月一生康健,平安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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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顧坐在佛堂外,聽著公主的柔和誓願話語,和光殿宮燈撲朔,將少女一雙荔枝目映襯的靜如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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