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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顧聞言一怔,抬起明亮的琉璃眸,意外的看了姬澤一眼。


    這位少年帝王竟然說出這樣的話。


    要知道,當日在琉璃亭中,姬澤言語上待自己雖頗是客氣,內裏卻有些冷漠疏離的意思。對於這個她倒並不覺得訝異,反而覺得正常。畢竟姬澤並非一般人,而是大周的帝王,少年君臨天下,正是最雄心壯誌的時候,一腔心力都投注在國事之上,對自己這樣一個小小的表妹,又怎麽會費半分多的心思呢?


    但此刻,他卻在仙居殿中,開了金口,讓自己喚他九郎。


    大周慣稱青年男子為郎,論起來阿顧和姬澤也是嫡親表兄妹,姬澤在同輩中行九,若是在平常人家,自己是該喚他一聲九郎的。但到了皇家,這個普天下最尊貴的家族中,這般家常的稱呼就不免顯得失於恭敬了!大周臣民慣尊喚皇帝陛下為“聖人”,內宮服侍宮人則稱“大家”。先帝神宗性情隨和,專寵唐貴妃,帝妃二人在宮中日常相處,猶如民間夫婦。滿宮的宮人喚神宗皇帝為三郎,喚貴妃為娘子;今上登基後,宮人卻隻能恭敬的喚一聲“大家”,可見得這位年輕的新皇性情嚴峻,不喜戲謔。此時他卻開口讓阿顧喚他一聲“九郎”,親近示好之意不自禁透出。


    阿顧眸中的意外一刹而逝,太皇太後卻十分愉悅,拄著金絲楠鳳頭拐杖欣慰笑道,“這樣很好!聖人,你和阿顧乃是嫡嫡親的表兄妹,本就該相互親近才是。”又轉向阿顧,“阿顧,還不快謝謝聖人恩典。”


    阿顧垂下螺首,已是大致明白了其中道理,朝著姬澤輕輕福了福身,開口道,“阿顧,謝過九郎。”


    “好,”太皇太後欣慰而笑,隱住了歲月深刻的眸子裏的波動,緩緩開口道,“我已經老啦,如今最大的願望,便是你們這些子孫和睦相親相愛,那我便是什麽時候去見仁宗皇帝,也沒有什麽缺憾了!”


    這話語意太過於頹喪,皇帝、燕王、十公主便都起身,肅然行禮道,“皇祖母言重了!”便是阿顧也急急勸道,“阿婆你可別胡說,我才剛剛回來,還沒有和阿婆聚夠呢。我可是要阿婆一直陪著我呢!”


    太皇太後吃吃一笑,低下頭,目光憐惜的看著小小的外孫女阿顧,伸手撫摸她的額發,柔聲笑道,“好,阿婆定會等著看小留兒長大!”


    ……


    一行人伴著太皇太後一會兒,姬澤另有國事,便起身辭了出去;太皇太後年紀也大了,精神便有些不振,隻留了阿顧在身邊。燕王姬洛和十公主也都告退出來。燕王姬洛站在仙居殿前長階上,春風吹的殿前大槐樹葉子簌簌作響,他覺得有些涼,便攏了攏身上的玄色氅子,沿著宮中大道向北一直行走,一個鵝黃裳子的女童從仙居殿中急急追出來,揚聲喚著,“雀奴,雀奴。”聲音清甜中帶著一抹惶然,姬洛明明聽見了,卻似充耳不聞,腳下反而越走越快。很快就進了太初宮北部的陶成園。


    陶成園乃太初宮禁苑,湖光山色,大周數代帝王耗費了大量銀錢在其中修建離館樓台,秀美精致。阿顧當日入宮便是從太初宮北門入,穿過陶成園到的同心閣。十公主年紀腳力都不如姬洛,追了一陣,不但沒有追上,反而越來越遠,瞧著前麵揚起玄色的背影,不由得淒然,大聲道,“阿兄,你真的不要阿鵠了麽?”


    姬洛身體微微一震,腳下的腳步卻是再也跨不出了,釘在了園中的山石旁。


    這處山石采自太湖,較之湖州顧家園中的假山,精致綺麗過多。石上用古篆字題著“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八個大字,石下植著一株木蘭樹。仲春時節,木蘭花開的極盛,綴在枝頭繁茂,花形碩大,外瓣近托之處是鮮豔的紫紅色,越往上,顏色便越來越淺,到了瓣梢,已經變成了雪白色,十分綺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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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兄,”姬紅萼在木蘭樹下停下,望著麵前的姬洛,一雙圓眸透著一絲惆悵,“阿鵠命格孤苦,在宮中沒有幾個記掛我的人,若是連你都不理我了,我可就真的沒什麽意思了!”


    姬洛長袖微微震動,顯見得心思動蕩,卻不肯讓姬紅萼瞧出自己的心軟來,**道的,“十妹妹說的可好聽,但隻怕我對你掏心掏費的,你卻根本沒有把我當一回事吧?”


    姬紅萼委屈道,“阿兄如何這樣說?”


    “不然你要我怎麽說?”姬洛的神情陡然激動起來,若不是多年的教養壓著最後一絲理智,隻怕就要跳起來,“我瞧著你在太極宮中過的可憐,這才花了好大功夫求皇祖母帶你一同到東都來。結果你怎麽待我的?一瞧見六皇姑家的阿顧表姐,就把我丟到一邊去了。我費了大心思弄來的綠尾鸚鵡,特特送給你,隻為博你歡喜,如今卻掛在姓顧的住的廊下,我的一片好意,在你看來,隻怕什麽都不是吧?”


    姬洛神情激動,落在姬紅萼眼中,卻並不生氣,反而是分外感動,一絲甜甜的笑意便泛了上來,梨渦隱現,“阿兄,”


    她的聲音柔和的像泉水一樣,“聽著你這麽說,我很開心呢!”


    木蘭花在頭頂春風中嘩啦啦作響著,如同一場春雪,旖旎靜謐。姬紅萼漆黑的眸子在木蘭花雪一樣的白色之下,映襯的如同點墨幽清,“我知道阿兄待我好,這些年,若不是有阿兄明裏暗裏的幫我,隻怕我早就過不下去啦。”


    “誰說的?”姬洛不樂意聽這樣的頹喪話,急急駁斥,“你也是大周公主,金枝玉葉,在這宮中哪個宮人敢不敬你?”


    “你不用安慰我。”姬紅萼打斷他,小小的臉蛋上竟然浮現了一抹和年紀完全不相符合的淒憫之意,“在宮中,一個不受寵的公主會過什麽樣的日子,大家都是知道的。父皇在世的時候盛寵貴妃,卻還是有了咱們兩個皇子公主,貴妃自然是不會喜歡我們,父皇看著貴妃的臉色,對咱們也冷淡的緊。因著同病相憐的緣故,我們一直處的很好。我知道阿兄對我好,我也一直想好好報答阿兄。可阿兄畢竟是個男孩,你有自己的誌向,總不可能一直待在後宮裏守著,時時刻刻的幫襯我這個妹子。所以我若要想好好的在這宮中待下去,總要想些自己的法子。”


    姬洛冷笑,“哦?你想的法子,便是效法皇兄結好六皇姑母女?”


    他說的是一段典故。


    姬澤如今雖然是大周天子,但幼時在宮中日子很不好過。姚皇後當年在宮中並不受寵愛,又早早逝去,留下年幼的九皇子姬澤,在宮中境遇窘迫。時值丹陽公主愛女阿顧在延州走失,公主傷心過度避入宮中,九皇子有意“攀附”丹陽公主,借公主之力庇護,公主懷著失女之痛,在宮中撞見過幾次九皇子的窘狀,對這位幼年失怙的侄子心生憐惜之意,便將一腔母愛寄托在九皇子身上,將照顧九皇子的責任攬了過來,對九皇子頗加照顧。


    丹陽公主與神宗皇帝乃是嫡親同胞兄妹,二人感情極好,九皇子跟在丹陽公主身邊,反倒得了先帝幾分關注欣賞。後來思太子姬泊被廢為庶人,暴病身死,九皇子在眾皇子中脫穎而出,受先帝看重,策為皇太子,進後來登基為君,不得不說也有賴於初始之時丹陽公主的照拂。


    姬紅萼微微一笑,垂下頭,幽幽道,“很可笑是麽?”她的聲音有些飄遠,“我是皇祖母的親孫女,在她眼中,卻遠遠及不上一個剛接回身邊的外孫女。”


    園中起了一陣風,吹的身側的花樹沙沙作響,幾朵木蘭花瓣落下來,伏於地上,貼近無聲。姬洛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動了動唇,一時覺得不知道該說什麽。


    園中山石爬滿藤蘿,木蘭花樹濃重的紫紅色恍若天邊的彤雲火炬,潔白新雪一樣色澤在其上翻滾。豔麗驚人,清新動魄。姬紅萼抬起頭,木蘭花的色澤映照在她的臉上,襯的她的臉色也一片幽紅,望著姬洛勉強笑了笑,殷殷道,“阿兄,我將你給我的鸚鵡送了人,若是旁人,定然覺得我不珍重他的心意。但我當時想著,雀奴待我這麽好,定然不會計較我做了什麽。是不是?”


    姬洛望著麵前的小妹子,忽的啞然失聲。


    “……我知道阿兄為了送我鸚鵡,一定花了很多心思。”姬紅萼紅著眼圈道,“如果可以,我絕對不會將巧巧送出去。可我沒有法子。阿顧表姐入住新居,我這個做妹妹的,總是該送一件遷居禮物的。但阿兄也知道,我的臨波閣雖吃穿用物不缺,卻都是半新不舊的,實在沒法子送出手去。若是在長安,身邊倒總還有幾件壓箱底的東西,但如今來了東都,卻是沒法子可想,你又不在,我思來想去,隻好將主意打到巧巧身上。”


    她抬起頭來,急急道,“我不想要阿兄生氣的。我隻是想著,阿兄若是知道我能過的好些,隻會為我高興,絕不會因著不是你幫的我就不喜。我心裏實是將阿兄當做自己人,自己人是沒什麽不能通用的。阿兄若是生氣,我便拚著讓阿顧表姐不高興,也去求她將巧巧還給你。”


    女孩立在山石旁木蘭花樹下,雖瞧著嬌小楚楚,背脊卻挺的直直的,孤清倔強,姬洛便是有千般的氣苦,望著這般的姬紅萼,也隻得消了,“算了,”無可奈何道,“東西都送出去了,還怎麽能要回來?”


    姬紅萼破涕為笑,撲上來攬著姬洛的手,膩道,“雀奴,你待我真好。”她年紀稚弱,容顏秀美,這一笑之下,仿佛雲破日出,雪脂花膩。姬洛瞧的一時呆了去,回過神來,不知怎的卻又生了一絲惱火出來,粗聲粗氣道,“出來的久了,咱們回去吧。”


    “嗯。”姬紅萼大力點了點頭,隨在姬洛身邊,極是乖巧。


    兄妹二人沿著園子中的曲徑走了一段,姬紅萼忽的喚道,“雀奴。”


    姬洛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聲“嗯?”


    “巧巧的事,不幹阿顧的關係。”姬紅萼道,“說起來,阿顧也是個可憐人,你別對她太遷怒了。”


    陶成園中湖光山色,是太初宮中的禁苑,大周幾代帝王耗費了大量銀錢修建,端的是精巧纖細,精致秀美。姬洛在路上行著,仿佛沒有聽見,過了好一會兒,才發出了不耐煩的聲音,“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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