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花滿枝的樹下坐了不下萬人,圍在中心的兩個圓白石台上,各坐了一個仙風道骨的中年修士,一個是梅賢士,一個是桃賢士,他們都著一身素白,荊冠結發,發髻頂上還伸出一支半尺長的帶上彎弧的荊釵,講道時,荊釵尾端時有掛到頭頂低垂的荊花枝條,落下的柔嫩花瓣被他們用手裏的荊木扇輕輕扇開,配著他們臉上那高遠的神態,講出的道經似乎都成了片片天花般美麗的荊花,常使人忘卻了聽講,已被眼前的景象深深折服。


    樂菱不遠不近的坐在人群裏,心道這就是天花亂墜吧?聽經的修士們都象是在夢遊中,表情時喜時憂,不知是否悟出了什麽天道。而樂菱聽得是一頭霧水,卻再不敢出言亂問,怕身旁那個牛皮糖一樣黏來的白胡子小老頭舉報自己。


    這小老頭說修士不似修士,說賢者不似賢者。更不是老百姓,老百姓哪有這麽閑的。且衣錦冠玉,更似富貴人家走丟了的得了健忘症的老祖,這一丟還丟遠了,服飾裝扮完全不似這裏的人。這裏的人都荊釵布衣,十分樸素率真。


    荊人眼裏對梅賢士和桃賢士的崇拜之色,一眼就能看出。他們的衣貌舉止亦是隨了這兩位賢士之風,荊釵卻短了不少,衣料也省了許多。根本無須誰再來提示,樂菱此刻若還敢亂叫黴先死和逃先死,一定會更先死。


    小老頭卻自打對樂菱說了那句話後,便自來熟地跟上了樂菱,他到還沒忘記自己的名字,告訴樂菱他叫貝貝貝。樂菱卻十分懷疑這名字是他亂說的,不過看他那老而還小的模樣和寶器的穿戴。叫貝貝也算名副其實。而小老頭卻很嚴肅地告訴她,他叫貝貝貝,不是貝貝。


    “貝貝,你說梅賢士講的是什麽意思?”樂菱還是叫他貝貝。


    小老頭瞪了樂菱一眼,回叫到,“倚倚!……偏不告訴你。”讓你不敬我老人家!


    樂菱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繼續聽黴先死和逃先死胡謅。在她眼裏,那些什麽道經啊法經的。全不如麻經,一聽就懂一學就會。


    也不知道經法經是真的那麽深奧,還是這些賢士故弄玄虛,不如此就顯不出高深。更嚴重懷疑他們甚至連自己都繞進去了,時常自相矛盾,前言不搭後語。


    然往往在這時,他們的話就更玄乎了。是謂詭辯。


    梅賢士講了一歇令人高山仰止的天言道語後,目光深遠地停了下來。


    又該桃賢士講了。樂菱精神一振,桃賢士講的比較能懂,似為梅賢士的話作注腳,聽起來就很接近人語。


    大熱天的,桃賢士又飲了一杯身後煮酒的童子呈上來的溫酒。徐徐吹出一片飄進酒裏的紫荊花瓣,那花瓣卻連絲口水都沒沾上,依舊若才從枝頭落下般飄落地麵。


    好強的內力!所有人都眼前一亮,樂菱亦是暗佩。要知道,這重力陣中靈氣稀薄,桃賢士居然舍得用自身靈力,就為護著這片小小的花瓣,讓它不因人為而敗。順應天道秩序。


    想是紫荊林下也設有聚靈陣。如這般的憐美惜弱,當是值得敬仰的賢德之人。


    卻見桃賢士對眾人的崇敬目光毫不在意,風輕雲淡地搖著巴掌大的荊扇,聲音漂浮地說到,“今天下三分。我輩英雄層出不窮,正和天道之義。龍大人聖心。然魏鼎雖大,魏阿瞞做事卻毫無道義可言。他那魏鼎其實是靠摸金修士遍刨人祖墳才造得那麽大。而今西南整個州區已無一處墳塋。就連他那西北魏州,隻怕都是空有其墳了。試問魏鼎若得龍大人的青睞,隻怕天下人都不服吧?更莫論天下英雄了。”


    眾修士大驚,他們當然是天下英雄的一分子,一時紛紛四顧低議。


    大鼎西南是絕大多數的大鼎人祖先居地,後人打得再熱鬧,亦不會在西南亂來,是故西南並無一州一鼎,居住的都是普通百姓或毫無野心的散修,也算是為戰火紛飛的大鼎城留了一處世外桃源,隻要無意權勢,便可安度時日。大鼎權貴老後,也喜遷居西南,終老於斯,縱有鼎,也隨他們陪葬了。


    大鼎也並非沒有金銀,而是金銀銅鐵錫但凡金屬都被鑄了鼎和劍了,隻好用更貴重的靈晶石代替貨幣,靈晶石一稀少,更就隻能練體了。


    但這魏阿瞞竟將手伸到了大鼎人祖墳上,就算淩天,連祖宗也要淩嗎?這,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桃賢士淡然看過所有人的表情,微笑道,“我與梅賢士方自西歸來,已查實此事。同去的還有吳州牧下的兩位賢士。我荊州牧已前往吳州,與吳州牧商議聯手討伐魏州。”


    眾修士一聽,桃賢士的話自是不假,適才也隻是震驚之下難以置信而已,並非不信他。然這一討伐魏州,便意味著魏州將會成為群雄逐鼎的地方了……


    州牧打大的,我等就不能打小的麽……


    天下英雄,誰不欲問鼎?大鼎都是小鼎打來的。


    議論到此,已有修士回望荊鼎下的鼎爐,思謀起是否該為自己先打一個鼎了。或是聯合幾個投契的修士,打個大點的鼎?無鼎在手,師出無名。


    還有人已在商議,等下就在紫荊林結義。紫荊樹原就代表親情,荊鼎下正好也有現成的鑄鼎處。而很少見到的荊州牧,也是兄弟二人,所以荊鼎上的荊花也是一對對的。


    而兄弟舉鼎,更能成事,這已是大鼎千錘百煉的真理。至於之後的傷感故事,已在傳說中,起事時誰會在意?最後的贏家又焉知不是自己?


    搶也好騙也好,各憑本事。


    紫荊林中一時群情激奮,你英雄我英雄地互稱互道,尋覓知己。


    樂菱聽了諸多議論之後,暗道原來桃賢士和梅賢士在這裏糊弄半天。是在鼓動荊州修士們跟他們去魏州搶鼎。梅賢士和桃賢士顯然是幫荊州牧的,不說荊州還跟吳州聯手嗎?兩隻大鼎打一隻,魏鼎再大也不是對手吧?


    但是荊鼎這樣大,如何抗出去?


    而魏鼎打下來,又如何分?


    見貝貝貝懵懵懂懂地聽著,樂菱想問的話也咽了下去,以免被人聽到雜音,無端成為眾矢之的。


    正想時。就有人似回答她一樣,突然就發話了。


    此音發至紫荊林西北角,“哼。魏阿瞞乃大英雄也,在座各位自問能拿下荊鼎嗎?若不能,又如何圖謀魏鼎。即便吳鼎也不是各位能奢想的吧?”其聲清悠,發自一年青修士。


    其言更如黃鍾大呂,驚醒眾熱頭。是啊,魏人凶狠,連祖宗都不要了,也別盡想好事。但此言卻又是大逆不道,竟公然稱讚魏阿瞞為大英雄不說,還拿荊鼎說事。而他分明也是荊州人。


    眾修士頓失其色,心態各異,紛紛看向聲源出處。


    梅賢士桃賢士也是眼如冷電,“唰”地射向了紫荊林西北角。一見之下,卻又是各自一凜。梅賢士收回冷目,眼觀鼻,鼻觀心,狀若入定。他的長項是說玄話不是論實事。


    桃賢士瞳孔一縮。緩緩言道,“……原來是蒙賢士。你不在田園裏做你的閑修,亦不為荊州謀劃,卻來妄論天下英雄,是何居心?”


    桃賢士看來是認得蒙賢士的。貌似還頗為忌憚。樂菱暗道。


    “嗬嗬,豈不聞處士橫議嗎?二位賢士做得驅羊謀虎之事。蒙亮又因何議不得?自古英雄莫問出處,魏州牧當初也是布衣。立鼎西北,當然做得英雄。”蒙賢士針鋒相對地回到。


    樂菱心道,原來這人叫蒙亮。但不知是啟蒙的蒙,還是蒙人的蒙,此地人發音不怎麽分得清。亦或意思原本就一樣。蒙亮顯然也是一嘴鬥士,立場也是瞬息可變,隻能從其目的中才能了解。


    貝貝貝依舊懵懂地看著。


    “哈哈……,蒙賢士此言差矣。你也說了,魏阿瞞當初是英雄,現在呢?而我堂堂荊人,誰又不是英雄?”桃賢士很技巧地又拉上了眾修士。心道這家夥今天是存心來搗亂的嗎?


    蒙賢士卻很快回到,“荊鼎與吳鼎乃傳自祖上,現今的州牧,自非英雄。”


    此言更是大逆不道,但不犯眾修士。


    “那依蒙賢士看來,繼鼎者不是英雄,摸金修士便是嗎?”桃賢士臉上有些掛不住了,冷笑道。早知如此,拉攏不成,便該除了他。


    蒙亮也是冷笑,既已出手,還留什麽餘地。梅賢士桃賢士分明就是荊州牧,卻在這裏欺瞞眾人已久。憑他二人的修為,荊鼎已是無法動用,保鼎更是艱難。


    我卻不戳破他們,要將他們的荊鼎先改了姓。


    鼎要取得令人心服口服才行,然後我再來驅羊謀虎。遂避而不答桃賢士的話,又言道,“半年前官渡發生之事,各位可還記得?若論英雄,便須從官渡說起。”


    樂菱一聽官渡更上了心,精神一振。大鼎城的南北官道是水路,被稱為官渡,而自己三人正是要到官渡去,才能前往第四城。第四城的人據說是真平和,修士都忙於煉丹修心,震蕩九龍陣的機會可不多,不從城門入可就難辦了。


    “是說王盟和親隊伍和百城士子途徑官渡時發生的事嗎?”有知情人問道。


    另有修士回到,“廢話,蒙賢士論的是英雄,自然是指那次了。除了他們,誰能令官渡江水倒流,又有誰能憑一己之力驅動萬舟逆流而下,而不用陣法不用任何人援手?”


    樂菱聽得很是心驚,九龍陣之水俱為由南而北,逆流而下自是指官渡之水改北而南了。還驅動萬舟,誰這麽逆天?


    此時又有修士讚歎道,“是啊,那人隻怕連魏鼎也能隨手舉起了。他若生在大鼎,城主必非他莫屬。”


    “那人可是軒轅聖皇看上的女婿,南炎聯盟的神鷹王。他又怎可能看得上大鼎城。”


    竟是鷹緬。樂菱眼神一散。沒事幹了嗎?這是做給大鼎人看,還是軒轅宇?


    蒙亮見話題扯遠了,適時拉回,“不錯。神象王象印的龍象之威,一吼江水倒流。而神鷹王鷹緬逆禦萬舟,更是神力無匹。試問他不是英雄誰是英雄?而英雄如他,誰還能在大鼎稱英雄?”


    桃賢士聞言頓時抓住了蒙亮的話柄,冷笑言道,“蒙賢士適才不是才盛讚魏阿瞞為英雄嗎?豈非自相矛盾?”


    蒙亮淡然一笑,站起身來。


    樂菱方見蒙亮身著黑黃兩色的八卦衣,搖著一把巴掌大的白色羽毛扇。羽扇綸巾,清風嫋嫋,淡定寫意,而且,年青得令人生疑。


    不惟樂菱生疑,眾修士亦是如此。這樣年青的賢士,且弱質翩翩。看上去連練體修士的體魄都不如,卻在這裏大言不慚地妄論天下英雄,真當荊州府重力陣中無人能傷他嗎?


    且找梅賢士和桃賢士鬥嘴,更是不自量力,誰不知梅桃二賢都是武將後期修為,在大鼎已是巔峰。更別說他們背後還有荊州二牧。


    已聽梅賢士和桃賢士說蒙賢士是閑修了,縱有賢名,在場修士卻幾乎都不認識他,於是大都如是想。


    眾人目光冷削中,但見蒙亮依然舉步悠然前行,且邊行邊言,“桃賢士何必緊張,蒙亮自有道理。神王自是神武蓋世。然魏阿瞞在官渡挑釁神王的勇氣卻堪稱英雄,摸金之事又何足道哉?此為瑕不掩瑜。在場諸位誰又敢說自己為人行事全無一絲半點瑕疵?蒙亮又何來自相矛盾?所謂賢士,亦不過乃受人抬舉而已。”


    蒙賢士是語不驚人死不休,連自己都一視同貶。


    實則魏阿瞞是渡江攻伐吳州,在官渡上與吳謀交戰。妨礙了王盟和親隊伍和百城士子的船隊過境,戰況膠著之時。一時難分,驅之不離。才引發神王之怒,魏吳雙方的戰船更當場折損無數。


    蒙亮卻不提這個,而說魏阿瞞之舉為英雄。荊人不在官渡現場,所知有限,而蒙亮卻是消息十分靈通,更有通天徹地之才,自是任他信口而論。


    樂菱再又驚歎,原來象印還有龍象之吼,竟能令江水倒流。但蒙亮讚鷹緬他們卻是為抬高魏阿瞞,又是為何?


    此時又聽桃賢士譏嘲到,“那麽在蒙賢士眼中,我荊地竟無一人堪比魏阿瞞了嗎?祖墳被掘也應忍受了?”


    此言極是挑唆,眾修士中立生憤慨,一時便有人質問蒙亮,“既如此,你便英雄一個給大家看看。”


    “說出一人也行,不然便別想出城了。”有人冷笑威脅。城裏不行,城外呢?


    眾修士自是想找蒙亮生事,然蒙亮激怒眾人,正是為名正言順地奪荊鼎作鋪墊。


    但見他羽扇當胸淡然一笑,“莫急,莫急。當然有。大漢已亡,大鼎城外群狼環伺,軒轅聖皇憂國憂民,分身乏力,身為大鼎英雄,此時更應當仁不讓,為吾皇分憂,效忠帝國。亮夜觀星相,戰將之星已降臨我大鼎,便應在荊州城裏。此人必得贔屭龍大人賞識,成為大鼎城主,帶領我等協同龍大人共同禦敵。”


    敢情他一通胡謅,竟還有大義在此。


    樂菱一怔,眾修士一怔,立時刮目相看。連梅賢士和桃賢士神情都古怪起來,不確定地問,“莫非那戰將能起荊鼎?”


    蒙亮當即正色回到,“正是。”


    此言擲地有聲,擲下一地嘩然。“那戰將現在何處?”共同心聲,已無須問何人發出。


    蒙亮不動聲色地仰天回到,“就在此地!”


    眾修士忙四顧。


    樂菱也忙看向蒙亮先前所在的位置,卻見魚腸拉起一人便跑了,背影看去,竟是吳備。樂菱當下駭然,心中雪亮,莫非蒙亮說的是吳備,而吳備昨夜失蹤也是因他?


    此時蒙亮尚未發覺吳備已被魚腸帶走,忽低頭,目光炯炯地看向紫荊林裏的眾人,和梅桃二賢士,荊州二州牧:荊雲夢和荊長鬆。


    荊雲夢和荊長鬆此時神情已是呆滯。


    樂菱正想追魚腸去,不料卻被貝貝貝一把拉住了衣角,“別丟下我。”貝貝貝喊到。


    “噓,你沒看出那人是騙子嗎?”樂菱雖然不知蒙亮接下去要怎樣行騙,卻一定是騙。這樣大的鼎,楚霸王穿來都舉不起。吳備有幾斤幾兩她還不知道?


    貝貝貝卻跺腳撒嬌,“不管,你不能丟下我。”說是不讓樂菱丟下他,卻又不說跟她走。


    樂菱才不願帶上他跑路,隻好低聲哄騙貝貝貝,以免他賴上自己,到時又是麻煩事一樁。保不準被貝貝貝的家人發現,還以為是自己拐走了他。


    “貝貝,你看那邊是什麽?”樂菱驚奇地問到。


    貝貝貝頭也不轉,氣憤地回到,“你別想騙我!”


    呃?見周圍投來的目光,樂菱一陣茫然。但見蒙亮的目光也轉到了自己身上,一怔之後,微笑眨了下右眼。蒙亮模樣亦是人中龍鳳,英俊瀟灑,很有迷惑人的本錢。


    然當此時,樂菱卻顧不上賞析,而是才想起一件令她驚悚的事,現在她和吳備長得很象。


    卻也是舉不起鼎的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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