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祖母身邊人來人往,川流不息。樂菱沒機會湊近。等到漸漸冷清下來,她悄悄來到祖母的病榻前。看著氣若遊絲,急遽消瘦的老太太,樂菱再次嚐到了心碎的滋味。她恐懼,送走一個個親人的命運再現。


    方府已經開始在做準備。往昔高懸的紅燈籠一一取了下來。說是擦洗,隨時都可能換上白布。一具厚重的金絲楠木棺槨靜悄悄地抬進了府內,停放在祠堂後院。


    沒有點滴,沒有氧氣罐,老太太靠含在嘴裏的一片千年雪參維係著殘存的生氣。隨時都可能撒手人寰。


    樂菱雙手環抱住祖母的脖子,腦袋輕輕地依靠著祖母滿頭銀發。閉上眼,往昔慈愛的模樣盤旋在腦海中,微笑的,嗔怪的,嘮叨的,擔憂的,甚至討好……溫暖的。心,似碎成很小很小的一塊塊,每一塊都是一枚尖銳的角刺。不計方向地刺著,刺得她忘記了為什麽來到這個世界。


    握著祖母的手,消散的,是她再也握不住的溫度。


    既是孤單的來,注定孤獨地走。


    所有一腳邁進門檻的人,都又不忍地輕輕收回。沒有哭喊無聲無息,瘦弱的樂菱蜷縮在祖母懷裏,不離不棄沒人能分開她的手。仿佛也陷入了沉睡,又仿佛在夢裏與祖母相會。


    方文琴在門外被母親拉住,怨氣衝天淚流滿麵:


    “她這是什麽意思嘛?最後還霸占著奶奶,我們想再親近奶奶一次都不行嗎?”


    三嬸緊緊抱著哭鬧的女兒安撫,紅腫的雙眼依舊淚如泉湧,嘴裏喃喃地念到:


    “就讓她睡吧。睡著了……就忘了痛。可憐的孩子……”


    樂菱的意識在聖蓮空間內外瘋狂瞬移,一會又衝到空中,在方府千丈範圍八方搜尋。偶有渺若塵埃的星星點點被她發現,立刻歡喜地帶回聖蓮空間。


    黑色小人兒悲苦地看著自己越來越透明的身體,朝著樂菱嚎啕大哭起來:


    “再這樣下去,連我也要消散了。你,你也得消失,徹底消失了,哇……”


    樂菱看都沒看他一眼。仿佛已失去思維,世上隻剩下這一件能做的事。


    黑色小人兒絕望了,飄到兩粒蓮子前,一紅一白兩具虛影已微現光彩:


    “醒來啊,給她智慧,製止她的愚蠢吧。我完了,你們抱著這蓮子還有狗屁的用啊!”


    “求求你停止吧。”


    “你瘋啦?你不想活啦?”


    “你這個傻瓜,笨蛋,白癡。”


    “……”


    整整一個月過去了。老太太沒死。樂菱沉睡。大夫百思不解。


    二個月過去了。老太太沒死,臉色紅潤。樂菱昏迷。大夫若有所思。


    突然有人驚道:


    “換魂大法?!”說此話的人自己都不敢置信。傳聞離現實太遠,有如妖言惑眾。


    三個月過去。老太太醒來。樂菱……老太太再次暈倒。


    第二天,老太太醒來。抱著樂菱不撒手。


    一個個名醫前來,反應皆一致。以命換命,魂魄散盡。一聲歎息搖頭而去。


    老太太終日守住樂菱哭泣:“我的玉兒啊……你這如花的年紀……換我這老太婆的命……不值啊……這可心疼死我了……讓我去死吧……老天爺啊……”


    老太太醒來,方擎南也清醒了。背著手,注視著老太太懷裏純潔如嬰兒沉睡的少女。眼眶裏,止不住的熱淚湧動,他仰頭阻止,依舊滾滾而下:


    “不知你為何竟會……但兩條命,你給了方家兩條命。兩條老不死的命。”


    沒有人懷疑不是樂菱救的祖母,盡管沒人能給出合理的解釋。但他們見證了整個過程。如同把生命過渡給老太太一樣,一個一天天枯萎,另一個有了蓬勃生機。


    老太太曾在夢裏見到樂菱甜美的笑臉,咯咯笑著:“奶奶,我終於把你找齊了。”


    “奶奶,我好累,頭好痛,我要睡了。”


    老太太反複把這夢境告訴所有人,所有聽了的人都陪著她一次次垂淚。


    能夠用性命保護弟弟的女孩,沒人會懷疑她不會用生命換回奶奶。


    還是有人跳出來提出質疑,白玉般的人兒身上蒙上了妖異。但不妖異的人卻不敢論及自己的生命,更多的人因此也就選擇了無視。


    方文皓嚎哭數十次被趕走後,拚命把淚水和汗水揮灑在操練場。沒有敵人的悲傷是沒有發泄對象的。


    他把自己當成了敵人。


    “叫你調皮!”


    “叫你不聽她的話!”


    “叫你惹事。叫你逞強。叫你不陪她。”


    所有的優點缺點不優不缺點,都是缺點,沒有優點。沒了姐姐,方文皓什麽都不是了!沒有她的鼓勵,沒有她的笑容,做得再好又有什麽意義?甚至,沒有她的……


    “起來!起來打我悶棍啊!……”方文皓仰天狂叫。


    “你姐姐還會打你悶棍?”好奇的聲音傳來。


    “誰?”


    一個臉色蒼白,麵容俊美,眼神陰……帶著一絲笑意的高挑青年,白衣勝雪長發飛舞,站在操練場邊上。


    “原來是你!就是你害的姐姐!你求的什麽親啊,你配嗎?來!讓我打死你,要不你打死我!”方文皓終於找到敵人,狀如瘋虎,直擊對方命門。


    鷹緬輕輕接下了,再輕輕說了句話。方文皓馬上就安靜了。“真的?你若騙我我殺了你。”也不管對手是否強大得彈指就可滅掉自己。


    “帶路吧。”鷹緬說道。他身後跟著一個從頭到腳都蒙在黑色鬥篷裏的人,仿佛腳不沾地飄著。


    白寒俊每天都會來外祖母的門前站上幾個時辰。仿佛這裏是他心靈的皈依。無人勸阻,他將一直站下去,直至天荒地老。齊可風、展子青有時候也來陪他一會。但沒有人比他更有理由站在這裏。


    他的幸福毀於一個致命誤會。本來擁有無比美好的前景,現在問他可以倒背如流,根本不用再設想。據說這世上有一種邪術可以招回靈魂起死回生,但施術者要奪取別人的靈魂。他恨自己不會。遍翻群書,這種邪之又陰的東西都隻是傳聞,偶被提及也在譴責中,而不論是否還能犧牲本人。


    可足不出戶的玉兒怎麽會的?


    白寒梅,方文琴、棋、書、畫,方文成,與方文皓之間還有七個兄弟。嫁出去的,成家沒成家的,兄弟姐妹叔叔伯伯嬸嬸,很多。有的在樂菱生命中來過,有的還沒有。現在來,就象沒來過一樣。


    鷹緬就象來過一樣的沒來過。眾人關注的那幢房屋,方文皓進去了,又出來了。鷹緬進去了,再沒有出來。許久,方老太太,方擎南走了出來。黑衣人飄了進去。救命稻草可以讓人忽略其他。何況,稻草沒有提任何要求。


    屋子外漸漸圍滿了親人朋友,他們不會手捧蠟燭。好奇也罷真心也罷。屋子裏有他們共同關注的人。


    白寒俊妒忌地瞪著黑衣人的背影,傳聞中操縱亡靈的巫族。神秘而令人生畏。偶然撞見無不避之不及。他們和死亡一樣使人心生恐懼和憎惡。


    屋子裏,冷酷王子眼裏有了一絲溫情,很不牢靠,隨時都象要溜走。這取決於希望。他站在角落處,努力使自己不存在。除了眼睛。因為他要看著,此刻平浮在屋中央的樂菱醒來。


    喜歡隻需一眼就能決定。鷹緬不認為自己提親有什麽不對。


    黑衣人步罡踏鬥圍著樂菱平浮的身體轉悠。一圈又一圈,越轉越快。手裏響著刺腦的鈴音,手卻是空的,什麽也沒拿。黑衣人不停地轉,詭異的鈴音一直響著。一開始有點象響簧的聲音,後來就不象了。不是指望靠這個把樂菱吵醒。黑衣人不是來混飯吃的,他是真正的專家。億萬魂星招之即來,無窮無盡,浩蕩宏偉。比樂菱那半吊子聚魂術何止高明萬倍。


    七天七夜。黑衣人停了下來。疑惑地盯著樂菱看了很久。


    鷹緬忍不住問道:“怎樣?不行嗎?”眼裏的溫情開始在流失。


    黑衣人搖了搖頭:“不是。她……”


    “快說。我命……求你。”再驕傲的頭顱,也會有低垂的理由。


    “我不能確定,但是,我確實發現她。隻有一個靈魂。”


    “你不是說人族有三個靈魂嗎?要不去外麵找找?”鷹緬急了。


    黑衣人急不起來:“沒有散失的軌跡。隻有兩種可能。一,我能力不夠搜尋不到。二。她也是獸族。”


    “獸族?”鷹緬難以置信地看著樂菱。“不可能,她怎麽可能是獸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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