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才停歇的夜雨,將樹木花草清洗得格外鮮亮。院子裏還是濕漉漉的,丫鬟小廝正忙著擦拭廊柱、清掃積水。剛用完早膳,三嬸就遣來丫鬟請樂菱過祖母那邊去。


    樂菱套了件淡青色的對襟薄綢深衣,腰係兩指寬紫衿,發束同色綢帶,長發披肩,帶上貼身丫鬟玉鶴,出了院門。


    “七小姐,您就這樣去見太夫人嗎?會不會穿得太素了?三夫人傳話來不是讓打扮鮮亮些嗎?”玉鶴有些遲疑地問道。


    樂菱正邊走邊觀賞著沿途飛舞的金色蜻蜓,朝陽下,綠樹間,青草上,閃閃發光的金藍、金紅、金黃色的蜻蜓上下翻飛,煞是奇特。曾經有人說她內心住著一個童話世界,所以她才特別留意美好的事物嗎?然而事實上她現在是腦袋裏住了個神秘世界,裏麵還有個小魔頭一樣的地魂,一直在試圖左右她的決定。聽聞小丫頭的話,樂菱才收回思緒,隨意答道:


    “衣服而已,有什麽好講究的。”


    玉鶴嘟嘴道:“小姐就是這樣,什麽都不放在心上。您看三小姐,身上不佩玉,發上不簪金,哪裏會出門?”她說的是三嬸的大女兒方文琴,在方家所有姊妹中排行第三。又說:“就是別房的小姐,也沒見打扮象您這麽素的。可惜您這玉雪晶瑩的皮膚了,這世上都少見的呢。”


    樂菱笑了笑,沒作答。她這樣的膚質,在天界一抓一大把,還都是老頭。


    那些鶴發童顏的老頭子們,靠比白胡須的長度才能證明自己的資曆長短。毛一拔,管保個個都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玉質美少年。玉,靈氣的精髓。能不美麽?


    進了祖母的廳堂,一屋的鶯鶯燕燕,樂菱才發現玉鶴說的確有其理。隻見姹紫嫣紅,環佩叮咚。連丫鬟們頭上都戴了各色珠花。自己一進來,反倒是格格不入了。


    樂菱住處離祖母這裏較遠,看起來也最晚才到。趕忙走過去,給祖母和幾位嬸娘行過禮,順著炕沿,就想閃角落處去。祖母卻一把抓住了她,拉到懷裏,皺眉道:


    “怎麽穿這麽素?”眼睛卻看向三嬸,似有責備之意。


    三嬸一愣,忙道:


    “娘,文玉自小就不喜佩飾,衣料色澤都是她自己選的。”


    樂菱連忙點頭,證實三嬸的話。老太太還是不滿地看了三嬸身旁的文琴一眼,說道:


    “自家女兒打扮得那樣精致。唉,到底不是自己的親娘。”


    大嬸、二嬸聞言忙把身邊的女兒拽到身後,眼觀鼻鼻觀心,低頭不語。三嬸眼圈一紅。還不就是吃穿用度嗎,別人的孩子,不能打不能罵的,怎麽……愛?三嬸是個簡單的人,認為不能打罵就沒辦法親近。樂菱沉靜的表現,反到給了她疏離感。


    樂菱忙走過去,拉住三嬸的手,對老太太說道:


    “都是文玉不好,因來得匆忙,所以就隨意了點。三嬸對文玉姐弟一向疼愛有加,並無怠慢。”


    “你還知道啊――”十四歲的方文琴見祖母責備自己母親,在一邊不滿地拉長聲調說道。三嬸忙扯了她一把。文琴嘟起小嘴,氣鼓鼓地把頭撇開。母親那樣的性格,女兒不激烈才怪。三叔又常年在外,沒把圓滑警醒傳給她們。


    祖母這才露出笑容:


    “那就好。回頭玉兒到我房裏選點首飾戴上。等會去你表哥那邊賀壽。”說完拉過樂菱,拍拍她的小手。又驚詫道:


    “你們瞧瞧,玉兒這手越來越好看。真個是羊脂白玉做就的一般。”


    眾人還沒發言,文琴酸溜溜的話語卻響起:


    “七妹豈止手好看,她那肌膚,怕是整個南炎盟國也無人可比得!哼!要不是我娘偏心,平日呆在小院養著,珍藥異膏補著,哪能這樣!說她有病,我卻看不出!平素我跟文棋文畫文書她們也有病了的時候,怎不見如此對待?!”


    這南炎盟國日照強烈,人們普遍膚質發黑粗燥,再加上方家的這些女孩子還在煉氣期,雖五官精致玲瓏,但膚色看上去黑黑黃黃的。偏偏樂菱皮膚極為白皙瑩潤,毫無雜質。這叫一幹女孩情何以堪?


    察覺到幾個堂姐甚至丫鬟投來的非善意目光,樂菱心裏一咧咧。這是修仙附帶的美容效果,可不幹太陽膏藥什麽事。要解決這個麻煩除非把自己變成跟她們一樣,但一、二天有用嗎?目前自己可沒本事長久的化形。就現在維持拉高已經很吃力了。


    三嬸嚇得趕忙拍了女兒一巴掌:“胡說什麽?”


    老太太嚴厲的眼神已經看過來。末了掃視一幹媳婦孫女,恨恨地發話:


    “今後誰再提玉兒什麽病不病的,就別認我這老太婆!”說完,拉著樂菱就進了內屋。孝順怯懦的大嬸、二嬸連忙在後麵應是。


    “祖母也太偏心了!”


    外間傳來文琴委屈的哭鬧聲,和幾道低低的勸誡聲。


    老太太卻充耳不聞,笑眯眯地對樂菱說:


    “別理她們,都是她們娘給慣的。”然後吃力地雙手揎開牆角一個幹淨陳舊的鑲金嵌銀的大箱櫃,一隻手伸到裏麵掏什麽東西。樂菱連忙過去伸手想幫忙抬住箱蓋,卻被祖母拒絕:


    “你別動,這箱子木頭太沉。這還是啊,……奶奶出嫁時娘家陪送的呢。”老太太斷斷續續地說道。眼睛向上睜得大大的,顯見得十分吃力。卻不肯讓樂菱搭手。


    樂菱突覺眼眶一熱。忙扭開頭去,極力壓製心裏湧起的一股酸澀。暗罵自己一句。


    祖母掏出一個精巧的雕花木盒打開,然後如數家珍地拿起這個說說,放下那個搖搖頭。都是她花樣年華嫁進方府來之前太祖母給她的。上麵有很深的眷顧,和更沉的歲月。卻曆久彌新。


    最後祖母精挑細選了三件頭鳳凰展翼紫金項圈、紫金手鐲給樂菱戴上,再簪上丹鳳朝陽紫金步搖。美滋滋地欣賞了半天,再無起初一閃而過的黯然。然後樂菱就無奈地跟在樂嗬嗬的祖母身後,渾身金光閃閃地出現在眾人麵前。


    今天是老太太的長女方誌君之子白寒俊的二十歲成人冠禮。老太太生一共生有一女四子,方誌君是唯一的女兒,故而大張旗鼓舉家前往祝賀。


    早知如此,樂菱原本肯定就以病相推了。三嬸想是知道她不喜鬧熱,怕她不來,故而未先提及。其實樂菱哪是不喜歡熱鬧,而是不喜歡這種規規矩矩的被鬧熱。但如今來也來了,隻得強忍相隨。此刻祖母即便是要她去殺豬場她也不會拒絕了。


    祖母柱著檀木龍頭杖,歡歡喜喜登上等在桑菊苑門口的涼轎。所謂涼轎,不過是布帷換了厚紗,方便透風。在夏天乘坐十分涼爽。雖然此時已入十月,但南炎聯盟的秋天依然如春天一樣。


    三位嬸娘也分別上了各自的涼轎。祖母喚樂菱同她一起乘轎,樂菱堅決不肯,怕擠了老太太。二嬸見狀,忙上前拉了樂菱,按進自己的涼轎內,一邊說笑道:


    “我娘倆都瘦弱,坐一起跟別人坐一人似的。”


    祖母笑罵了句“是在說老身胖嗎?”。眾笑,隨後啟程,一眾丫鬟仆從左右相護。方文琴及幾個堂姐則都騎馬相隨。樂菱也不奇怪,方家除了媳婦,男女俱習武,騎馬很正常。隻可惜自己被當作廢物養著,平時既不出門,連小轎都沒有配給一乘。


    樂菱早就偷偷潛出過方府,對方府外景到也不陌生。白府也在外城西區,靠內城方向。與方家隔著五條街,走路也就一柱香的功夫就到了。


    路上二嬸悄悄告訴樂菱,這方誌君嫁給白家長子,生了三個俱是丫頭,十年後才得子,偏又體弱多病,深怕中途夭折,異常疼惜。言辭中對自己生了十分健壯的二個兒子二個女兒頗為自豪。樂菱知她婦人小心思,自古姑嫂難容,也不介意。但從方家老大四子三女,老三二子一女看來,這家人算得上是人丁興旺。除了族長這一脈,其它各地的族人就不知凡幾了。


    不多會,一行車馬就到了白府。白府跟方府家世差不多,但因白老太爺父子均在聯盟為官,白老太爺的妹子還嫁給了一位王爺,財力雖不如方家,勢力卻高於方家。此時府門、外牆內院均張燈結彩,賓客盈門,十分地熱鬧喜慶。


    方家家主方擎南帶著一幹兒孫自中門而入,樂菱一行內眷則自西側門低調進入。樂菱遠遠地瞥見方文皓伴在方擎南身邊,心中暗惱。竟敢不先告知自己,難怪躲著,回頭看不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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