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扇甫一瞧見恢複子夜傘相貌打扮的第一焽,當即綻放出一抹由心而生的笑容:“第一姑娘果然是在下的知己,與在下心有靈犀,知曉在下內心深處不甚磊落的想法。”


    第一焽許是已經扮作子夜傘,脾性竟然隨之變成先前陰晴不定的狀態:“妾身萬不敢與流雲公子心有靈犀。畢竟流雲公子可是遵守王法之人,怎能與以殺止殺的江湖魔女成為朋友知己?”


    流雲扇被第一焽狀似自謙自貶的言辭整得啞然失笑,旋即溫潤耐心地道出內心想法:“可是第一姑娘扮作子夜傘時,在下便已將第一姑娘當作朋友。”


    流雲扇的坦誠相待令第一焽倏然目光一緊,似是已經因流雲扇的言辭而動容。


    第一焽沉默片刻之後,朝流雲扇確認道:“流雲公子此言當真?”


    流雲扇鄭重頷首:“誠於己,誠於心。”


    聽罷流雲扇的剖心之言,第一焽忽然暢懷朗笑數聲,轉而訊問流雲扇:“流雲公子可還記得,當日與妾身在添香樓頂飲酒時,妾身說過何話?”


    流雲扇稍作思考,不疾不徐地開口:“第一姑娘當時說的是,倘若我不訊問第一公子相關之事,第一姑娘便認下我這個朋友。”


    扮作子夜傘的第一焽戲謔道:“然而你喝醉酒,提起第一公子之事。”


    “非也,非也。”流雲扇連連搖晃合攏的折扇,反駁第一焽之言:“當日的情況分明是第一姑娘醉酒之後,主動提起的第一公子。以防醉酒的第一姑娘得不到旁人響應而耍酒瘋,我索性接下第一姑娘的話茬。”


    第一焽恍然大悟:“原來流雲公子當夜是裝醉哩!”


    流雲扇挑眉反問:“如此說來,第一姑娘當夜應是也在裝醉?”


    “不錯。”第一焽坦然承認,旋即慨歎道:“你我當夜竟然都在裝醉,倒是有幾分心有靈犀之意。”


    流雲扇聽到第一焽改口,當即打蛇上棍,追要承諾:“既然我與第一姑娘是心有靈犀的朋友,第一姑娘可願為我這個朋友改變主意,暫且饒過當今天子?”


    “流雲公子當真是賊心不死哩!”第一焽隨口感歎一句,旋即效仿流雲扇剛剛的說辭,不疾不徐道:“既然妾身與流雲公子是心有靈犀的朋友,流雲公子可願為妾身這個朋友改變主意,任由妾身殺死當今天子,完成當年許給天下第一劍客與梁美人的承諾?”


    流雲扇未直言拒絕,也未點頭應是。


    沉思片刻之後,流雲扇忽然想通似的,脫口而出:“第一姑娘可知管鮑之交?”


    “略有耳聞。”第一焽望向流雲扇,好奇他能借由典故想出何種勸阻之言。


    未料,流雲扇出口之言竟是不再阻止第一焽:“不如今日我與第一姑娘效仿前人約法三章?第一姑娘繼續籌備刺殺當今天子的大業,而在下繼續助十三皇子追蹤第一姑娘的蹤跡,順道洗清自己不是第一公子的冤屈。”


    第一焽聞弦歌而知雅意,當即接下話茬:“如此一來,究竟是流雲公子成功阻止妾身刺殺當今天子,還是妾身順利完成當年許下的承諾,端看各自本事哩!”


    流雲扇微微頷首:“然也。”


    第一焽朗笑三聲,應下流雲扇的提議:“流雲公子一路行來,破壞掉前任天女、伊寒蠱師等人密謀的諸多計劃,與流雲公子交鋒,確實有棋逢敵手之喜。既然如此,妾身便與流雲公子以此為約。”


    流雲扇未料到能夠如此輕易的令第一焽應下約定,再三確認:“第一姑娘可會如當夜裝醉一般後悔?”


    “不會。”第一焽這次語氣堅定,且不忘反問流雲扇:“流雲公子可會如當夜裝醉一般順水推舟?”


    流雲扇同樣語聲堅定的保證:“不會。”


    “妾身這便放心哩——”第一焽話音未落,便重新以內力凝聚出白霧,纏繞起全身上下。


    隨後,第一焽宛如高懸在上空的明月般悠然遠去。


    流雲扇說到做到,未施展輕功追在第一焽身後,以尋到第一焽的落腳之處。而是施展輕功朝天一閣飛去。


    天一閣內,久未等到流雲扇自投羅網的白同塵已然要失去最後的耐心。


    恰在此時,流雲扇施展輕功,悠哉悠哉地落到天一閣高聳入雲的宮牆上,朗聲與白同塵打招呼:“白閣老——許久未見,近來可好?”


    白同塵注意到流雲扇隻待在宮牆上,並不落到天一閣內,當即明白過來,流雲扇已然猜到他與韓靖的布局。


    白同塵揮退欲爬上宮牆抓捕流雲扇的侍衛官員,轉而命他們去牢獄裏請出韓靖。


    待到天一閣的侍衛官員皆步履匆匆地離去,天一閣內隻餘白同塵一人之時,白同塵緩緩開口:“想來流雲公子又尋到某些事關第一公子的線索?”


    流雲扇輕搖折扇,頗有閑情逸致道:“在下尋到的線索,韓靖大人應當已經告之白閣老。無非是子夜傘便是第一公子,第一公子實則是女人。”


    “莫非白閣老隻相信從在下口中說出來的推斷,不相信韓靖大人所言?”流雲扇立得高眺望得遠,餘光瞥見韓靖正跟隨侍衛走來,當即耐人尋味地挑撥離間。


    可惜白同塵絲毫不上當,仍舊是一派公正嚴明的模樣:“一人之言,無論出自流雲公子之口,還是出自韓靖大人之口,本官都不會相信。唯有流雲公子與韓靖大人分別道出同樣的線索,本官才敢確認二位皆不曾說謊。”


    恰逢韓靖趕到此地,聽罷白同塵的言論,欣然讚同道:“白閣老所言不錯。流雲兄和韓某皆與第一公子假扮的子夜傘相識,被天一閣和大理寺懷疑也不甚奇怪。”


    流雲扇不置可否:“韓靖大人說得輕巧,誰讓被張貼布告之人不是韓靖大人,而是在下呢?”


    白同塵聽出流雲扇話中的不滿,當即拱手致歉:“此事確是本官之過,推斷錯誤以至於連累流雲公子的名聲,本官給流雲公子賠個不是。”


    流雲扇輕搖折扇,似乎不大相信白同塵的道歉之言,因而略過此事,說道起旁的事情:“在下來此,一為確認韓靖大人安然無恙,二為提醒白閣老,閻羅殿侍衛早已潛入皇宮多日。”


    白同塵早已知曉流雲扇提醒之事,聞言絲毫不露驚詫之色:“盡管流雲公子的提醒來得略遲,本官仍舊要為萬千黎民百姓給流雲公子道個謝。不過,韓靖大人回宮複命時,已將閻羅殿內本來有侍衛駐守的異樣道來。因此,本官有充裕的時日布局以待。”


    流雲扇聽罷白同塵的解釋,不禁以合攏的折扇輕敲眉心,略顯尷尬道:“如此說來,倒是在下馬後炮了。”


    白同塵寬宏雅量道:“無妨。流雲公子不計較本官推斷錯誤,仍舊願意給天一閣提供線索,此番胸襟本官欽佩不已。本官代大梁文武百官謝流雲公子義舉。”


    流雲扇心裏清楚白同塵此番話是把他往高台推,強迫他與天一閣、當今天子站到一處。


    流雲扇薄唇微抿,半晌一字一頓道:“白閣老客氣,為生民立命本是我輩俠士應做之舉。”


    白同塵聞言,不由得老懷欣慰:“流雲公子當真有先賢風範。”


    “白閣老與在下勿要奉承彼此了,再繼續說道下去,怕是三天三夜都說不完。”流雲扇思及此刻距清明時節已不足十日,不願再耽擱時辰,轉而直言相問:“如今已經明確第一公子便是子夜傘,而子夜傘的易容術乃大梁三絕之一,加之宮內暗藏第一公子的屬下,若想逮捕第一公子,難度不亞於上青天。”


    白同塵聽罷流雲扇的擔憂之言,胸有成竹地一笑:“流雲公子且寬心,既然本官早已知曉宮中侍衛裏暗藏第一公子的屬下,怎會未做準備?”


    流雲扇下意識的疑惑道:“哦?不知白閣老的準備是——”


    白同塵但笑不語,未正麵答複流雲扇的問題:“暫時不便相告,流雲公子見諒。”


    “無妨。”流雲扇本也不想知道甚麽重大布局秘密,以免消息泄露之時被懷疑是他所為:“此事本來就與在下的關係不大。”


    流雲扇頗為識趣的話鋒一轉,問起天一閣之事:“不知白閣老可揪出天一閣裏的叛徒?”


    “叛徒層出不窮,若不能一網打盡,隻會打草驚蛇。”縱使白同塵仍舊未正麵答複流雲扇,但是流雲扇已經聽出白同塵的話外之意是尚未處理天一閣內的叛徒。


    流雲扇不由得以合攏的折扇輕敲眉心,隻覺得二十餘日過去,白同塵仍未做出任何可靠的排布,不知到時能否成功阻攔第一焽。


    白同塵瞧出流雲扇無奈憂慮的神情,漫不經心地安慰一番:“流雲公子且寬心,不抓捕叛徒不代表放過叛徒,隻是某些事情比抓捕叛徒更急需完成,故而暫時不去處理叛徒。待到緊要關頭,一切都是要清算的。”


    流雲扇不置可否:“既然白閣老心中有數,在下便不打擾白閣老與韓靖大人謀劃布防,先行告辭——”


    流雲扇話音未落,便不顧白同塵不甚誠心的挽留,施展輕功遠去。


    如今,無論是天一閣還是大理寺,又或者是十三皇子的請求,都毋須流雲扇繼續插手。


    流雲扇閑來無事,不知不覺間竟然飛到梁都內的添香樓頂。


    月上中天。


    流雲扇往院內一瞧,竟然望見子夜傘相貌打扮的第一焽大搖大擺地坐在院中飲酒。


    盡管第一焽表現得熏熏欲醉,毫無防備,但是當第一焽察覺到屋頂上的視線之後,瞬間清醒回神,朝屋頂望去——


    但見流雲扇一襲白衣,好整以暇地拱手:“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第一焽拋給流雲扇一壇酒,流雲扇欣然接下,施展輕功落到院中,取掉壇蓋,豪飲一口。


    第一焽環視一圈倒在院內的添香樓藝伎,意味深長道:“我還以為流雲兄會當先劈頭蓋臉質問一番緣何殺死她們哩!”


    “哦?她們不是未死嗎?”流雲扇先是否決掉第一焽刻意抹黑她自己的言辭,旋即肆意道:“何況在下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明知敵不過第一姑娘,仍要為一些不相幹之人出頭,第一姑娘未免太過高看在下的品性。”


    “哈哈哈哈哈!有意思,我果然沒看錯人。你這種人比自詡正道的江湖俠客有趣得緊。”第一焽因流雲扇的一番說辭欣然大悅,拿起一盞酒壇與流雲扇掌心的酒壇相撞:“幹!”


    第一焽與流雲扇各自飲空一壇酒,又拿起新的未開封的酒壇,繼續對飲。


    許是酒壯人膽,許是流雲扇瞧出第一焽已經將他當作半生不熟的朋友,流雲扇一麵喝酒,一麵直言訊問:“清明時節將至,第一姑娘為何會來添香樓?”


    第一焽未正麵答複流雲扇的問題,而是以流雲扇的疑惑反問:“流雲公子呢?為何會來添香樓?”


    流雲扇略微思索幾許,認真答複:“無論是大理寺還是天一閣,都已無需在下相助。無所事事之餘,uu看書 ww.uukanhu 在下施展輕功隨心中所想來到此地。”


    流雲扇答複完,再不多言,隻專心飲酒,順道側耳傾聽第一焽的回答。


    第一焽沉默片刻,緩緩開口:“本來想去尋韓靖,請他為我收屍的——萬一我不能在火銃火炮的圍攻裏活下來。”


    縱使談及生死,第一焽的情緒亦不激動外露,仍舊一派事不關己的模樣:“隻是,想到韓靖已與我割袍斷義,便未去打擾他。”


    第一焽並不感到失落,自然也不需要安慰。


    第一焽隻是覺得可惜,好不容易結交的朋友分道揚鑣。


    流雲扇瞧出第一焽心中所想,便不安慰她,隻是輕聲訊問:“既然如此,第一姑娘何不拜托夏荷姑娘?”


    忽然被流雲扇提起夏荷,第一焽仰頭望向高懸在半空的明月,似是在思憶往昔:“既已遠離是非,何必再將她牽扯入局?”


    流雲扇未料到,第一焽在某些時候比性情中人更懂情義二字,不禁慨歎道:“幸而在下與第一姑娘心有靈犀,尋到添香樓。”


    第一焽聞出流雲扇話中深意,當即不客氣道:“既然流雲兄如此主動,我豈有拒絕之理?若我此行不能活下來,便由流雲兄為我斂屍,葬於天山冰瀑吧。”


    流雲扇鄭重應道:“第一姑娘且寬心,我必謹遵承諾。”


    許是道完身後之事,第一焽與流雲扇都有些出神,未再互相說道閑話,隻是灌下一壇又一壇的烈酒。


    直至夜色闌珊,第一焽與流雲扇相互拜別。


    一人朝梁都城外,一人朝梁都皇宮內,背向而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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