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罕死了,設也馬也死了。


    令人訝異的是斜保並沒有逃跑,而是抹著眼淚,拚了命發起攻擊……蒲察胡盞也沒有跑,事實上整個黃龍府萬戶,五千出頭的兵馬,幾乎無一人逃生,悉數戰死在了戰鬥位置上,甚至可以說這一個萬戶,是被消耗光了。


    為了對付黃龍府萬戶,宋軍戰死的士卒超過了三千五百人。


    這絕對稱不上光彩,如果考慮到受傷人數,宋軍反而像失敗者。


    結果傳到了嶽飛耳朵裏,很難的,這位嶽副帥沒有追究,而是下令原地修整,嶽飛還準許大家夥宰殺牲口,烤肉吃飯,填飽肚子。


    這是全軍自從保定北上以來,四天時間裏,吃的第一頓熱乎飯。


    鐵鍋煮馬肉,煮的爛爛的,拿頭盔裝一大塊肉,再來一勺濃湯,配合著撕碎的油餅,熱氣騰騰喝一頭盔,簡直有種置身天堂的幸福感。


    當真是太舒服了,如果再能洗個熱水澡,就真的沒有半點遺憾了。


    嶽雲也跟大家夥一樣,不過他的手藝更好一些……將楊再興給他的糖放在鍋裏,用水化開,炒糖色,然後加入切好的馬肉,再倒滿水,加好鹽巴。


    嶽雲急得嶽父大人教過他,糖色可以用油炒,也可以用水,會炒糖色,就能做糖葫蘆,也能做紅燒肉。而燒肉的訣竅也很簡單,隻要加足了料,再放足夠的水,剩下就是小火慢燉了。


    先放鹽後放鹽是無所謂的,畢竟當燉夠一個時辰以上,滋味早就進入了肉裏,什麽都不會耽誤……嶽雲也搞不懂,一個皇帝怎麽會對做菜這麽有心得,但他還是老老實實,按照趙桓教的做了。


    果不其然,他們得到了一鍋軟爛入味的紅燒馬肉,香氣撲鼻,皮肉軟爛,拿出酥餅,從中間劃開,塞入一塊肉,倒進去一點湯,自然而然解鎖了肉夾饃的新吃法。


    看著這種注定味道很好的新鮮食物,大家竟然沒有急著吃,而是將幾個摞在一起,放進頭盔裏,然後用頭盔尖兒插入地下,供奉在死去弟兄的麵前。


    “吃吧!不用著急,慢慢吃,吃飽了就睡,好好歇歇吧!”


    老兵沙啞著嗓子,低聲嘟噥,斷斷續續啜泣,讓所有宋軍都陷入了悲傷的氛圍之中……回顧身邊,不知不覺間,已經消失了不少弟兄!


    這一次跟粘罕的大戰,宋軍損失超過了五千人,而一路上,因為長途行軍,染病,受傷,走失……種種減員加起來,竟然是戰鬥減員的三倍以上。


    綜合所有的損失,嶽飛此刻擁有的戰兵也就是十萬了。


    至於牲畜物資的損失,也相當驚人。


    真正到了戰場上,物資消耗的速度,遠遠超出後方的預計。


    以運糧為例,扣除貪墨這種情形,通常千裏運糧,損失在三成左右。也就是說,從蘇州等地起運糧食,到了京城,一百斤能剩下七十斤。


    戰場的消耗可能會大一些,一百斤能剩下六十斤,還是五十斤?


    對不起,都不是,有時候或許連十斤都剩不下。


    當然了,如果從開封運到滑州,沿途都是宋軍治下,這個損耗會小很多。


    可長途奔襲,在敵人治下行軍,那就不行了。


    因為要考慮到行軍速度,還要防備敵人偷襲。


    譬如說一匹馱馬受傷了,拉不了車,車上的糧食該怎麽辦?


    如果是大宋境內,等著後續人員上來就是,可是在敵人境內,那就隻能盡量搬走,拿不走的,就要放火燒掉!


    總不能留下來資敵吧?


    越是深入敵境,損耗就越大……這一點和三年前還不一樣,畢竟當初還有宗澤的河北留守司在,可以得到一些豪強的協助。


    可是這三年時間,金人也加強了對地方的控製,還有豪強對於大宋朝廷的排斥,全都增加了北伐的難度。


    嶽飛默默推算過,如果真的是按部就班,宋軍可能連光複大名府都做不到……政事堂預估那種,多休養生息幾年,集中更多的財力北伐,嶽飛甚至有點嗤之以鼻了。


    想法是好的,當要積累多少糧餉錢財?


    對不起,他們根本沒有估算情況,也沒人能說得清楚,畢竟金國也在努力壯大自己,加之分隔越久,彼此的隔閡就越多。


    在越過霸州之後,嶽飛就明顯感覺到,這裏的風土人情,和河北就不一樣了。


    燕雲之地啊!


    這是他第二次踏足燕雲!


    心境和上一次已經完全不同。


    立馬山頭,揮鞭北指,蒼茫遼闊,無盡風光。


    “此番必定克複燕山!”


    嶽飛的語氣無比篤定,在他身後的劉子羽也是胸中澎湃,熱血奔湧。


    幾時能想到,全盛時期,尚且無法染指的燕雲,竟然有希望回歸大宋懷抱……這種變法,簡直讓人覺得像做夢一樣。


    “副帥,要不要立刻進軍燕山府?千萬別讓吳乞買跑了!”


    嶽飛沉吟了一下,竟然搖頭,“不必了,吳乞買不會跑的,這樣吧,你讓張俊領著一支兵馬在前,將粘罕和兩個兒子,還有其他金兵的屍體,收攏起來,裝在車上,送去燕山府……就說,就說大金不乏忠義之士,本帥想要和大金皇帝一決勝負,請大金皇帝務必不要爽約。”


    劉子羽眼皮挑了挑,愕然半晌,而後忍不住搖頭哂笑。


    嶽飛這家夥看著老實,可到了關鍵時刻,肚子裏的壞水絲毫不比趙官家少!


    粘罕可是大金的權臣,曾經還抽了吳乞買二十鞭子,權勢滔天,又是都元帥……這樣的人物,都死在了宋軍手裏,其他人還能是對手嗎?


    而且宋軍對粘罕的遺體保持了尊重,也能瓦解軍心,免得金人同仇敵愾,哀兵必勝。


    再有都元帥都已經戰死了,身為大金國主,你舍得逃跑嗎?


    如果逃跑了,會是什麽後果?


    隻怕國主也就再也不是國主了。


    時至今日,吳乞買已經沒有別的選擇,隻有背城一戰,把生死寄托給阿骨打的英靈保佑了。


    劉子羽果斷傳令,讓張俊前去操持。


    經過了一夜的休整,宋軍已經恢複了一些元氣,受傷士兵被送回保定,死去的將士火化之後,會交給水師船隻,從白溝河運走。


    到了第二天,宋軍果斷前行五十裏,隨後宋軍又前行三十裏,此時和燕京的距離也不足三十裏。


    嶽飛下令紮營,準備攻城!


    自從出師北伐,嶽飛用了二十一天,走了六百多裏,出現在了燕京城外。


    北伐大計,至少贏了一半,甚至更多。


    畢竟這一次北伐的核心要義就是出其不意。


    嶽飛北上的前十天,金國都是迷糊的,根本無法下達正確指令,哪怕後十天反應過來,從燕京下令,調河東的兵馬,此刻的兀術能出兵北上嗎?隻怕不行吧!


    大名府方向或許能快一些,但對麵還有韓世忠和趙官家的兵馬。


    不管怎麽算,至少在五六天之內,燕京城都是孤立無援的。


    而宋軍又掌握了破城利器——火藥!


    所以說不管從哪個方麵來講,宋軍都能說出那四個字:優勢在我!


    嶽飛保持了一貫的穩健,不疾不徐紮營,從東南兩個方向,建立起大營。同時派出去眾多的斥候,偵查戰場情況。


    打造攻城器械,挖掘壕溝,內外兩層,一絲不苟。


    嶽飛的舉動,全都看在了吳乞買和撻懶的眼睛裏,這倆老家夥麵麵相覷。


    “治軍嚴謹,無可挑剔!粘罕敗在了他的手裏,一點不冤啊!”


    吳乞買輕聲哀歎,眼中含淚,“難不成大金到了今天,真的要亡國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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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撻懶無言以對,也不敢言對。


    當下的燕京城,除了儲君合剌,吳乞買的幾個兒子之外,就是他有領兵經驗了,可讓他去對付嶽飛,不啻以卵擊石,自尋死路。


    “宋軍當真一意攻城不成?”吳乞買又抱怨了一聲。


    撻懶下意識咽了口吐沫,他聽懂了,這位大金國主想議和!


    不得不說,這可真是夢回大宋了啊!


    眾所周知,金兵圍城的時候,大宋君臣想到的也是議和,這才幾年光景啊?大金就這麽拉了?


    說不悲戚那是假的,可話又說回來,這些年下來,撻懶早就拋棄了無用的道德,變成了一個標準的道德真空者,倘若能苟延殘喘,其實也不是不行……隻是誰提出來這個建議,日後不免要背黑鍋啊!


    這家夥沉吟了良久,這才道:“陛下,老臣鬥膽提議,能不能派一人去瞧瞧,詢問一下,宋人到底要幹什麽?”


    吳乞買沉默良久,臉上發燒,他也覺得丟人,可是又有什麽辦法?


    “好吧,隻能這樣了!”


    ……


    “拜見嶽帥。”


    嶽飛坐在位子上,屁股並沒動,而是無奈地歎息了一聲。


    “身為宋臣,屈膝降敵,就不怕天譴嗎?”


    宇文虛中滿臉無奈,他搖了搖頭,苦笑道:“嶽帥,在下一人生死榮辱事小,兩國之事重大……如今大宋兵馬逼近燕京,玉石俱焚,流血千裏……嶽帥不妨開出條件,隻要能夠接受,又何必生靈塗炭呢?”


    嶽飛冷冷道:“事到如今,除了一戰,還有別的選擇嗎?就算是吳乞買和合剌,出城投降,也免不了這一戰了。”


    宇文虛中愣了片刻,又問道:“既然如此,多說無益……隻是嶽帥能準許仆回燕京嗎?”


    嶽飛遲疑再三,才緩緩道:“又何必隨著金國一起死呢?”


    宇文虛中再度無言,良久默默轉身,毅然走出了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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