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沒有看出來,這個清貧的楊龜山,一口氣拿出三千畝田,還都是頂尖兒的好地。俺老曲辛苦了這些年,也沒有這麽多田……我說吳大,你知道楊時的田從哪裏來的不?是不是老家夥貪的?”


    曲端興致勃勃詢問,眼珠子亂晃,顯然這貨身份有了,卻還要想點別的東西。


    吳玠卻是哂笑道:“你就別想了,這不是武夫能撈到的待遇。”


    “怎麽說?”曲端急道:“你給我講清楚了,對了,你從哪裏知道的?”


    吳玠嗬嗬道:“你這個人性,自然沒人願意搭理你……是萬俟卨跟我說的。楊時官職雖然不大,卻也當過國子監祭酒,龍圖閣直學士,本身就有一份職田。”


    “等會兒!”曲端攔住了他,“吳大,你別糊弄我,職田是給外官的,楊時是京官,他怎麽也有?”


    吳玠不屑道:“曲大啊,你是真糊塗了,咱大宋的規矩要是都老老實實執行下去,會有靖康之恥嗎?”


    曲端愕然,隨即無奈苦笑,自己真是豬了。


    規矩是死的,人卻是活的,楊時在荊州府學當過教授,又在應天掛名為官,有職田也不足為奇。


    而設置職田的初衷是給外任辛苦的官吏一些補貼,對了,職田是可以免賦的!


    很多人都說宋代官紳一體納糧,好像財稅體係要先進不少……可事實上隻要當官的肯動腦筋,辦法總比困難多。


    比如說這個職田,是收入分成的,租戶收了十石糧,給三成當官的,留下七成……如果遇上了災荒,收成減少了,自然也要少給。


    畢竟士大夫不能成黃世仁,南霸天吧!


    看起來租了職田,比起租種尋常地主的田地還要好一些……但是別忙,好事從來不會落到小老百姓的頭上。


    首先這些職田多租給了家中頗有田產的農戶手裏,這些農戶家底兒厚實,能按照固定地租給官員每年進貢,旱澇保收,從不拖欠,既不敢白嫖,也不敢說下次一定。


    那有人要問了,這些人豈不是虧了嗎?


    虧?


    怎麽會!


    別忘了職田可是能免賦的,如果你手裏既有自己的土地,又租種了官吏的職田,你會怎麽辦?


    還有,所謂職田,是要在官吏離職之後,就交還朝廷的。


    但是對不起了,天下這麽大,事情這麽多,又怎麽會全都老老實實交還?


    仔細分析下來,這玩意跟大萌的投獻,差別也沒有多大,左右都是讀一樣的孔孟之書,一樣的地主士紳,誰又能比誰高尚多少?


    “曲端,人家楊龜山除了有職田,還有書院的學田,朝廷恩待士大夫,供應學校吃喝的田地也是不用交田賦的,對了,還有寺廟,也都不用交的!”


    “混賬!”


    曲端氣得拍案而起,胡子都豎起來了。


    “果然論起不要臉,還是那幫子曰……奶奶的,我他娘的上書,我彈劾他們去!老子也出氣!”


    “你可拉倒吧!”


    吳玠一把揪住了曲端,“你現在老老實實把樞密使的位置占著,回頭咱們再搶一個兵部尚書過來,武人就不用受氣了,你現在四處亂跳,就不怕言官彈劾你?”


    曲端愣了許久,隻能無奈坐下,卻是氣得肚子疼。


    “行了,消消氣,我給你講個好玩的事情。”


    “什麽事情?”


    “自然是楊老漢了。”吳玠繃著的麵孔都忍不住露出了笑意,他的確是專業的,可問題是這事太好笑了。


    “楊老頭獻了田之後,就向官家諫言,說朝廷能減少些鹽茶稅賦。”


    曲端一聽就瞪圓了眼珠,“好啊,剛失去了點田,就在鹽茶找補,誰說士人口不言利的,這賬算得精明啊!”


    吳玠大笑,“說的沒錯,老頭是算計精明,可他卻不知道,有人更精明。”


    “誰?”


    “自然是咱們官家了。”吳玠大笑道:“官家跟楊龜山講,老百姓講的是柴米油鹽,降鹽稅是可以的,但朝廷為了打仗,歲入不能少,沒法子,就隻有增加茶稅……你猜老楊頭聽到這話,會是什麽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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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能什麽表情?


    哭了唄!


    曲端自從當了樞密使之後,還抽空參加了幾次鬥茶,總算是見識了文人怎麽把普通的茶,弄成喝不起的樣子。


    鬥茶那個講究啊,簡直能寫成一百本專書了。


    相比之下,老百姓或許也會喝茶,但最多就是尋常的那種。


    這玩意就跟吸煙一樣,有錢噴雲吐霧的,就老老實實交稅,不服氣,你戒煙好不好!


    至於普通百姓,反正不喝茶又不會死人,大宋的老百姓還沒有奢侈到喝茶自由。


    龜山先生本想請求趙桓加恩,結果這位皇帝的確是降了鹽稅,卻把下降的部分轉到了茶上麵。


    眾所周知,吃鹽的還是比喝茶的多。


    其結果就是茶稅直線上去了。


    “官家這手也太厲害了吧!”曲端驚呼道:“那楊老頭還不被讀書人戳脊梁骨啊?”


    吳玠兩手一攤,“那他有什麽辦法?總不能不要老臉,講應該優待士人,老百姓如何,不用在乎吧!他要敢說這話,明天的邸報就能讓他身敗名裂!”


    曲端深以為然,邸報這玩意的確是個大殺器。


    如果文彥博之流,跟趙桓講陛下與士大夫共天下,非與百姓共天下,轉頭趙桓就能讓無數人拿吐沫淹死老文。


    說到底,隨著輿論範圍的擴大,傳統權威就不免一個個垮塌……所以說世界是我們的,世界也是你們的,世界最後還是鍵盤俠的,值此之時,必須高喊一聲:“鍵來!”


    楊時在趙桓手上,是吃了大虧。


    不過趙桓也沒有半點情麵不講,他破格給老頭加了觀文殿大學士銜,出入侍從,以備顧問,教導皇子。


    楊時一躍成為了太子師,教導儲君。


    這就給了士林一絲念想,且忍著吧,等趙桓這個混蛋玩意嘎嘣了,新君上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會的!


    擺平了楊時,就表明當世最大的道學一派想皇帝低頭了。


    這個結果毫無疑問會影響到朝廷,土斷,檢地,清丈,攤丁……這一套動作,都加快了不少。


    尤其是最難推動的福建等地,也都順利了不少。


    艱難的大宋朝政,總算是有了點起色。開始想著好的方向轉變,雖然緩慢,但畢竟是邁出了這一步。


    而且盡管大宋的疆土很小,但是從其他方麵看,毫無疑問都是一個龐然大物,一旦啟動之後,能帶來的效果哈市不可估量的。


    總而言之,這是個好的開始,趙桓心情大好。


    但是有人卻要哭了。


    可憐兮兮的鄭知常被兀術吊在了軍營之中,過去的日子裏,他都不知道挨了多少次毒打,隻是這貨還算有點骨頭。


    “吾自束發讀書以來,奉行孔孟之道,以忠義為根本。隻求速死,不願從賊……埋我中原大地,葬我華夏封疆,餘願足矣!”


    這家夥咬著牙,說硬氣話,兀術的嘴角上翹,忍不住冷笑,“鄭知常,你真的以為俺不敢殺你?跟你明說了,留著你,無非是讓你給趙宋皇帝送個信……他拿毒計害死我的兄長,這筆賬無論如何,都要跟他算。”


    “不過嘛,現在天頭越來越熱,俺不願意跟他糾纏了,俺會退兵的。”


    鄭知常大喜,別看兀術說得硬氣,但到底不還是怕了大宋官家,也沒敢殺我!回頭我見了大宋官家,一定要讓他瞧瞧我身上的傷痕,讓他知道我的忠心。


    有了上國天子垂青,朝中的那幫人誰敢不讓著我三分,包括金家兄弟也是一樣。


    對了,金富轍呢?


    他怎麽沒消息了?


    “鄭知常,俺還要告訴你件事,你們高麗兩頭賣好,跟個貓似的,到處瞎晃,還想偷吃點什麽。俺很是不滿意。所以俺決定派兵討伐。金富轍已經帶著大金的國書回去了,高麗必須進獻糧食百萬石……金十萬兩,銀百萬兩,馬匹五萬……少一點都不行!”


    “啊!”


    鄭知常驚呼起來,“四,四太子,你這是要滅了敝國啊……敝國民窮力弱,哪裏拿得出來啊!”


    兀術咧嘴冷笑,“你們拿不出來,可以求拿得出來的幫忙啊!”說完這話,兀術也不客氣,直接一擺手,“行了,送他去宋營吧!是想回高麗,還是另有安排,俺就不管了。”


    兀術打著哈氣,轉身離開。


    有人提著鄭知常,出了金營,也算是對得起他,還給他一匹老馬。


    就這樣,鄭知常一身破衣,血跡斑斑,肚子癟癟,騎著老馬南歸……這位高麗狀元,風流才子,竟然跟個要飯花子差不多了。


    身上又冷,傷口還疼,當真是淒淒慘慘戚戚。


    走出來小半天,幸好遇上了大宋這邊的斥候,把鄭知常救了下來,帶回營中。


    “官家啊,救命啊,救救高麗吧!”


    這位鼻涕一把,眼淚一般,那叫一個可憐啊!


    趙桓聽說這位活著回來了,還挺好奇的,竟然舍得賜見,一看他哭成這樣,便疑惑道:“怎麽回事?”


    “官家,金人,金人勒索敝國,還要動兵滅國……敝國隻有求上國救命了!”


    趙桓眼皮挑了挑,金國要對高麗下手?他突然很想笑,但還是憋住了。


    “原來是這樣啊,朕就任命你為高麗平章軍國重事,兼任樞密使,總攬全權……招兵買馬,積蓄力量,準備複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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