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人掛樞密使銜,狄青可是前車之鑒,伯紀莫非打算讓韓良臣重蹈覆轍?”


    官家嘴上調侃,可是以伯紀稱呼,就如叫韓世忠良臣一般,親切之意,不言自明。一文一武,果然是朝堂的兩根支柱。


    李綱非但沒有欣然,反而越發誠惶誠恐。


    “臣不敢欺瞞官家,臣有私心。”


    “哦!”趙桓大笑,“李相公,你居然能有私心?”


    李綱更加驚訝,沒想到自己在官家的心裏,竟然是道德完人?這麽一問,弄得李相公更加惶恐,看起來必須要三省吾身才行,不然如何對得起官家的信賴。


    “官家,臣讓韓世忠主持河東戰局,節製所有文武,除了想快速解圍太原之外,臣還有一個打算,臣想設立河北留守司。”


    “河北留守司?”


    “嗯!”李綱用力點頭,“臣反複思量過了,以當下的兵力,縱然能渡過黃河,也沒法守衛河北之地。更何況一旦兵力北上,遠離京城,開封有再度被圍的風險。在幾年時間裏,朝廷主力怕是沒法渡河抗金。但是河北百姓,又不能置之不理。更不能將河北拱手讓於金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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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此,臣打算設立河北留守司,暫時屯駐大名府,總攬一切軍民大權。招募河北義士,整飭城防,刺探軍情,以為朝廷屏障。”


    李綱說完,便等候趙桓裁決。


    這個提議對趙桓來說,可是半點不陌生,這不就是嶽飛三條防線論的第一條嗎!


    毫無疑問,堅固的大名府,有著極其重要的價值。


    隻不過李綱此刻提出來,卻是讓趙桓有點驚訝,李相公的脾氣改了不少,隻是這麽短時間,如何連才略也增加這麽多了?


    “李相公,這是你的提議?”


    李綱老臉微紅,“是,是陳過庭陳中丞的建議。”


    “陳過庭?”


    趙桓想了半天,才意識到此人是禦史中丞,早年忤逆蔡京等人,被罷免官職,後來李綱掌權之後,讓陳過庭官複原職,繼續擔任禦史中丞,執掌言路。


    宋明兩朝,都是文官主導的朝代,文官之中,戰鬥力最強的就是言官,不說明代那些言官剽悍的戰績,宋代的言官也絲毫不差。


    一旦讓言官找到機會,立朝幾十年的宰執,說被罷免,就被罷免。什麽範仲淹啊,韓琦啊,乃至王安石,歐陽修……數得著的名臣,要是沒被禦史彈劾過幾次,都不好意思見人。


    而且禦史們也都清楚,他們的使命就是像蚊子一樣叮人。


    甚至還有績效考評,當了禦史,敢不說話,是要交辱台錢的。


    說明你不合格!


    隻不過在趙桓接管朝政之後,對禦史半點也不感冒。


    非但不聽禦史的諫言,還以軍國大事為由,把禦史言官排除在了決策圈之外。


    眼下的大宋朝需要的是做事的人,不是說話的人。


    基本上趙桓跟幾位宰執溝通之後,統一了意見,就頒布旨意,毫無遲滯。


    坦白講,這麽幹是有違大宋祖製的。


    可以李綱為首的諸位宰執,全都保持了沉默,沒有誰站出來維護祖製。畢竟祖製嗎,不利於我的時候,偷摸改了,有利我的時候,堅定不移!


    所以李綱捫心自問,也不能完全免俗。


    再有他任命陳過庭擔任禦史中丞,就是有壓製言路的意思。


    可壓製歸壓製,人家的正確建議,卻是不能否認的。


    “朕也以為陳中丞所言有理,隻是這個人選非常困難,伯紀可有信得過的人選?”


    李綱微微遲疑,似有難言之隱。


    趙桓笑道:“李相公,你我君臣坦誠相對,還有什麽不好說的?”


    李綱未曾開言,首先躬身。


    “好教官家得知,臣本意是想在劉韐和張所二人中間,選拔一個,可,可劉韐遭逢金兵追擊,受了傷不說,似乎恐懼金人之意。張所更是體弱多病,不通軍務,臣,臣這裏真的沒有太好的人選。”李綱頓了頓,突然道:“官家,要不然讓臣北上,擔任留守吧!”


    “不行!”


    趙桓直接擺手,“伯紀,現在河北一團亂麻,金人民兵,交織在一起,有人真抗金,有人假抗金,有人一邊抗金,一邊塗炭百姓,魚肉鄉裏,恃強淩弱,為非作歹……這麽複雜的情況,你駕馭不來。更何況京城還有這麽多事情,朕離不開你。”


    李綱無奈了,“官家,那就隻有用陳中丞推薦的人選了。”


    趙桓見李綱一再猶豫,便笑道:“怎麽,這個人選不好?”


    李綱搖頭,“也不是不好,隻是此人年紀太大,而且當了一輩子官,最大不過通判,臣唯恐眼界才能都不行。加上越級超擢,直接擔任留守,更是不妥當……”


    “那這個人到底是誰?”


    “此人叫宗澤,宗汝霖,是天佑年間的進士。”李綱補充道:“他今年有六十八了,臣唯恐暮氣難鼓啊!”


    趙桓早有猜測,當聽到宗澤二字的時候,嘴角上翹,露出了果然是他的笑容。


    完顏阿骨打崛起,不到十年滅遼,身邊的人個個戰神轉世,勇猛無敵。老天畢竟不會隻偏愛一方。


    在大宋這邊,同樣出現了一批名將名臣,嶽飛、韓世忠、劉錡、吳階、李綱、宗澤!


    或許這些人不夠完美,但正是他們的存在,庇護了半壁江山,保全了幾千萬生靈的性命,無論到什麽時候,他們都是這個民族,這塊土地的英雄!


    嶽鵬舉都冒出來這麽久了,宗爺爺又豈能落後!


    趙桓幾乎在第一時間,就認定了人選。


    “李相公,用老人也有老人的好處,經驗豐富,老成持重,懂得人情世故。官職小也不是問題,恰恰因為官職低,在地方時間夠長,才能接地氣,了解三教九流,各種人的心思。這樣吧,你讓陳過庭帶著宗澤,立刻見朕。”


    有了趙桓這話,李綱連阻止的理由都沒了,而且陳過庭以禦史中丞的身份,跟趙桓搭上了線,如果他推薦的人立下功勞,這位就可以代表言官,步入朝廷的核心圈子了。


    這背後牽連到的東西,絕不隻是一個河北留守司那麽簡單。


    當不管怎麽樣,李綱還是如實把事情說了,而且從推舉韓世忠擔任樞密使來看,李綱已經拿定了主意。


    說到底,李綱還是把國事放在了第一位。


    無疑,這就是時下最好的宰相!


    “老臣拜見官家!”


    宗澤中等身材,腰背筆直,中等身材,筋肉紮實,快七十的人,一雙眸子,明亮清澈,聲音更是洪亮。


    “宗卿,你從民間來,朕很想知道,百姓怎麽看朕這個天子。”


    宗澤頓了頓,躬身道:“官家自繼承大位以來,矢誌抗金,大智大勇,頗有藝祖之風,朝野上下,無不稱頌官家聖睿,隻是……”


    “隻是什麽?”趙桓笑著問道。


    “隻是官家身邊的奸臣太多,唯恐他們會誤國誤民!”


    趙桓笑容不減,“誰是奸臣?”


    “李邦彥、白時中、吳敏、張邦昌、高俅、張叔夜、李棁、王孝迪……此輩皆是奸佞!”


    趙桓大笑,“照你這麽說,朕身邊就沒有一個好人了?李相公呢?還有陳中丞?”


    宗澤眼皮不抬,繼續道:“李相公無宰相之氣度,陳中丞無做事之本領,皆非社稷之臣!”


    “哦?”趙桓笑道:“既然連他們都不行,相比韓世忠之流,更不入你的法眼了。宗卿,你覺得自己是什麽人?”


    “耿介老臣,亡命之徒!”


    “何謂之亡命?”


    宗澤沉聲道:“河北糜爛,金人據有燕山府,數萬鐵蹄橫行無忌,朝廷兵馬潰散,更無半個可戰之兵,河北百姓置身地獄之中。各地豪強,紛紛起事。局勢之亂,遠非朝中諸公能預料的。”


    宗澤頓了頓,“滿朝諸公,清也罷,濁也罷,能也罷,庸也罷!必不能容老臣。宗澤渡河之日,便是命喪之時。或死於金人之手,或亡於地方豪強。更有可能,會被朝中諸公攻訐……被官家斬殺!”


    宗澤說到了最後一句,深深一躬,直擊人心。


    李綱和陳過庭臉色凝重,很不好看。宗澤話中之意,他們很清楚,但是把他們和貪官汙吏放在一起,也著實不讓人舒服。


    這個老頑固,現在就是在作死!


    趙桓親自走過來,拉住了宗澤。


    “宗卿是為了河北千萬生靈,是為了大宋江山……朕加你為同平章事,兵部尚書,河北留守,兵馬都總管,總攬一切抗金事宜。朕準你專劄奏事,你也隻許遵從聖旨行事,還有,你到河北之後,大小文武任用,盜匪義士招安,錢糧民夫調用,乃至抗金兵力部署,悉數聽從你的安排,朕絕不掣肘!”


    宗澤癡癡盯著趙桓,片刻之後,再度跪倒,老淚橫流!


    “臣領旨!”


    ……


    就在韓世忠出征的第二天,新任河北留守宗澤,坐在一輛牛車上,穿著布衣,戴著草帽,僅有十幾名護衛相隨,同樣踏上了征途。


    一邊是十萬,一邊是十餘人,一邊聲勢浩大,一邊默默無聞。


    宗澤離京十裏,突然停下牛車,轉身朝著開封跪倒,而後捧起了一抔黃土,想要帶走。


    就在這時候,陳過庭催馬趕來,他繃著臉,什麽都沒說,隻是將一份黃絹包裹的東西,遞給了他。


    宗澤隻能把黃土放在車上,仔細展開。


    這上麵是四句詩,浩蕩離愁白日斜,吟鞭北望即天涯。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再看落款,是兩個字:月、關,合在一起,正是一個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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