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師道捧著這份文稿,雙手顫抖,胡須亂晃,一把年紀的人,趙桓都擔心他中風了。


    “種卿,你可有什麽想說的?”


    種師道感歎著搖頭,“官家恩待臣等,已經極矣!接下來該是臣等舍命報國才是!”說著,種師道從地上爬起來,直接怒吼,“給老夫披甲,擂鼓升帳,商議軍情!”


    咚咚鼓聲響起,驚天動地,二十萬的軍營,悚然大驚。


    所有統製以上將領,悉數跑向帥帳,絲毫不敢怠慢。


    西軍雖然腐朽不堪。但好歹還有個架子在。


    老種一旦徹底放開手腳,威風還是有的,虎老雄風在,要是連幾個小猴子都威懾不住,大白高國早就殺進開封,還輪得著金人南下嗎?


    種師道披掛整齊,一身明亮的鎧甲,讓這個老人有著別樣的威嚴。


    “老臣請陛下升帳!”


    趙桓一聽,眉頭挑了挑,就搖頭笑道:“種卿,朕不通軍務,聽了也不明白,而且朕在場,也怕大家夥不敢說話。總而言之,你去商議個結論出來,就按照你的意思辦。”


    種師道大驚,“官家,這不合規矩啊?要不,要不讓李相公和吳相公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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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桓連連擺手,“去添亂嗎?種卿,你就放手去做吧,朕沒本事給你畫萬無一失的必勝陣圖,這些西軍將士多是你的子侄,國家大事,家族鄉親,萬般重擔,都在你的身上了。朕相信你比朕更能妥帖安排。”


    種師道癡癡看著趙桓半晌,終於深深一躬,轉身邁著赳赳虎步,昂然離開。


    他甚至都有些恍惚,這個年輕官家不會是假的吧?


    如此徹底放權,哪裏是趙家人的作風啊?


    基本上趙家的皇帝,為了限製武人,有四種類型,第一種就是趙大那樣的,盡收精兵,強幹弱枝,杯酒釋兵權……其實這樣還好,也算是對五代十國悲劇的總結。


    到了趙二這裏,就開始走上了邪路,千裏之外,繪製陣圖,前麵的兵將,按照陣圖排兵布陣。老老實實,打敗了也無話可說。如果擅自更改,即便贏了,也要受到重罰。一句話,全員工具人。


    再往下的皇帝,繪製陣圖的本事是沒了,就派文官領兵,什麽夏竦啊、範仲淹啊、韓琦啊,這些所謂名臣都領兵作戰過。戰績如何呢?看看西夏就知道了,有一個能打的,西夏也不至於立國成功。


    如果你要覺得這已經很糟糕了,那你就低估了趙宋的墮落程度。


    畢竟拉胯這種事情是無極限的。


    到了趙佶這裏,連文臣都派不出來,就隻能弄一大堆太監監軍,童貫、梁方平,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敢放權武將,製定作戰計劃,趙桓的膽子還真是不一般大。


    放走了老種,帳篷之中,隻剩下劉錡和姚平仲,作為新任的禦營統製,姚平仲沒有去參與會議。


    說白了,他就是放在趙桓身邊的人質。


    不過趙桓倒也沒有露出任何蔑視的意思,相反,趙桓格外熱情。


    他讓姚平仲坐在對麵,然後翻出了一份地圖,擺在了麵前。


    “姚卿,朕聽說老種相公起兵勤王,第一支兵馬就是你的七千騎兵,忠勇可嘉,朕心甚慰。”趙桓笑道:“雖說朕不想幹涉種卿製定軍略,但是這麽大的仗,朕也不能真的一無所知。你和劉錡都是將門之後,咱們君臣就索性紙上談兵,我聽聽你們的意見。”


    姚平仲當然知道自己在軍中幹了什麽,心虛得厲害。不過貌似官家並不知道,也算是一喜。


    既然提到了用兵,姚平仲覺得這是自己的優勢,也應該讓皇帝瞧瞧自己的真本事。


    沉吟了一陣,終於在鼓勵的目光之下,開始侃侃而談。


    “官家,在牟駝崗大敗之後,完顏宗望並沒有繼續用兵,而是和闍母匯合,退兵胙城一帶,繼續留在黃河以南,同時縱兵進入京東,大肆劫掠濮州、鄆城等地……臣以為宗望是在等待戰機。”


    趙桓點頭,這也是他最擔憂的地方。


    宗望這家夥不愧名將之名。


    毫無疑問,他的主力絲毫沒有損失,這家夥就像是一次狩獵失敗的獅子,盡管肚子裏饑餓,但是卻十分小心,耐得住寂寞,等待下一次的時機。


    這要比失敗之後,就惱羞成怒,非要分個勝負,難對付多了。


    也不知道宗望是不是真的知道,隨著兵力增加,大宋不是更強了,而是矛盾重重隨時有自爆的可能。


    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這家夥有著傑出獵手的本能。


    很不幸,趙桓就是被他盯上的獵物。


    這就像草原上的獅子和水牛,倒不是說水牛就隻能被吃,獅子就一定予取予求,獵物也可以反殺獵人,不過有一個前提,那就是水牛群要有信心,有士氣。強壯的雄性水牛能成群結隊,衝在前麵,驅趕,圍攻獅子。


    或許單個水牛鬥不過獅子,但隻要成群結隊,衝起來,勝利就不難獲得。


    不過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讓一群習慣了逆來順受,習慣了吃草,一盤散沙的老實人,去跟流氓拚命,著實難為他們了。


    趙桓倒不是不想成為獅子,隻是實力不允許啊!


    他微微搖頭,“姚卿,你覺得該怎麽對付宗望?”


    姚平仲思忖了片刻,沉吟道:“其實也不難,金人留在河南,地域狹小,並不利於騎兵調度。且他們的兵力不會超過六萬,而朝廷這邊有二十萬大軍,隻要壓過去,至少能逼退宗望。臣的把握至少有七成。”


    姚平仲頓了頓,又道:“現在倒是應該提防,萬一西路金兵攻克太原,那幾萬人殺過來,局勢就沒法挽回了。”


    趙桓連連點頭,雖然他對王稟有信心,但是趙桓也知道太原的確危急。


    隻要把宗望趕到河北,開封暫時轉危為安,就必須救援太原,城池土地放在一邊,那兩萬多英勇抗敵的將士百姓,如果不能救出來,趙桓覺得自己會被雷劈的。


    姚平仲的判斷,得到了趙桓的認可。


    畢竟地形如此,兵力對比也如此,戰略目的也很明白,擊退宗望,恢複黃河防線,僅此而已。


    如果奢望擴大戰果,甚至把東路金兵一舉全殲,那才是癡人說夢!


    趙桓並不懷疑種師道的能力,難不成這老頭還不如姚平仲嗎?


    近兩個時辰的軍事會議結束,種師道拖著疲憊的身軀,將一份作戰計劃交給了趙桓。


    為了防止天子不明白,種師道還做了仔細的講解。


    首先,由姚古統帥五萬兵馬,從陽武出發,直取胙城。


    其次,由種師中率領熙河兵馬,取道京東,去攻擊韋城,掃蕩進入京東路的金兵,同姚古形成左右進擊的態勢。


    再次,由種師道總督中軍,從開封北上,攻擊金兵正麵。


    同時由統製辛興宗,王淵各自率領一萬五千人,在中軍兩翼護持。


    最後,有粱揚祖負責軍需糧草。


    至於趙桓和兩位相公,就留在開封,由姚平仲的七千騎兵保護。


    趙桓捏著這份計劃,十分淩亂。


    “種,種卿,這個朕不是要幹涉你用兵啊,朕隻想問問,難不成一定要五路進軍嗎?”


    這話一出,種師道明顯吃了一驚,無從回答,急忙假意咳嗽,掩飾尷尬。


    趙桓卻又道:“種卿,朕既然出城,就是要禦駕親征,你不讓朕衝鋒陷陣,朕答應你。可你也不能把朕放在後麵,尤其是姚平仲的七千騎兵可是精銳士卒,難不成還要留著嗎?”


    趙桓看到了最後,忍不住輕歎,困惑道:“種卿,你這麽安排,朕實在是不得不懷疑,你到底想不想打贏啊?”


    種師道再次受到暴擊,他怎麽能不想贏,可問題這是二十萬大軍啊!


    他不分兵,直接從開封北上,走不遠就是陳橋驛,萬一有人拿著一件黃袍,披到他的身上,那樂子可就大了。


    勝負事小,分兵事大啊!


    趙桓卻仿佛忘了這條鐵打的祖訓,語氣沉重道:“分兵毫無意義,甚至會被各個擊破。五萬人根本擋不住金人圍攻,朕不能讓將士們白白送死。”


    趙桓認真盯著種師道,冷冰冰道:“種卿,就讓二十萬人正麵壓上去,你們要是覺得不行,朕就隻能臨陣換帥,讓姚平仲領兵,跟金人打這一場了。”


    旁邊的姚平仲眼睛突然亮了,還有這種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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