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構聽到自己可以回開封,先是一愣,似有喜色,不過轉瞬就控製住了,這個剛剛二十康王殿下保持了該有的冷靜。


    “請問太子郎君,要我怎麽回去?”趙構認真盯著完顏宗望。


    宗望被問得笑了,“還能怎麽回去?當然是把老將何灌的屍體,一起送回去。對了,你們也要把郭藥師的頭顱送過來,咱們兩清了,剩下的事情,以後在慢慢談,這總行了吧?”


    “不行!”趙構認真搖頭,“太子郎君,你這麽安排,還是在和稀泥,沒有說清楚。”


    宗望怒了,“好你個趙構,別忘了,這可是我大金兵臨城下,你跟我耍英雄豪傑,難不成以為俺真的不敢殺你!”


    趙構咬了咬牙,自己的命,誠然在對方手裏,卻又絲毫不能妥協,故此挺起胸膛,慨然道:“太子郎君,我既然出城,就沒想過活著回去,我也不是充什麽英雄好漢。我到了金軍大營,就已經說了,用我換回何老將軍的屍體,用郭藥師換,他不配!”


    宗望怒極反笑,“康王,按你的說法,俺可就要把你留在軍營了?”


    趙構笑道:“我也想多吃幾天羊肉,開封可沒有這麽鮮嫩的羊肉。”


    “你!”宗望氣得麵色鐵青,太陽穴上的青筋不停跳動,腦袋嗡嗡的,宗望不想浪費口水了,他氣哼哼道:“趙構,你別逼我!咱們把話說明白了,郭藥師的頭顱必須給我,有什麽要求,你說吧?”


    趙構臉上含笑,終於如釋重負。


    出使他國的例子不勝枚舉,對使者最高的要求,就是四個字:不辱使命!如果表現好,能給國家掙回麵子,那是要青史留名,就像藺相如那種。


    他並沒有那麽高的期許,隻希望別丟人就好。


    這幾天的堅持,終於有了結果,趙構豈能不喜!


    “太子郎君,這事情沒有什麽難的。你可以先把何灌老將軍的屍身送回開封。然後你讓人向大宋提出要求,以我換取郭藥師的頭顱,這樣一來,自然就成了。”


    宗望眨了眨眼睛,大宋以趙構換何灌,自己拿趙構換郭藥師,這跟直接交換,有什麽區別?


    為什麽非要折騰趙構啊?


    “太子郎君,你去過集市沒有?”趙構笑嗬嗬問道。


    宗望冷哼,“你把俺大金真當成了野人?告訴你,在多年前,我可是去過遼國的市場的。他們百般欺淩我們女真人,結果我們女真鐵騎就把遼國給滅了!提醒你一句,別跟我耍小聰明,不然你們大宋也亡國有日!”


    趙構笑道:“太子郎君,我可沒有欺騙你的意思。在市麵上,你拿著兩匹馬賣了換成銅錢,然後又拿著銅錢,去買一匹絲綢,二斤茶葉,這跟直接以物易物,區別在哪裏?”


    宗望皺眉頭,“哪裏?我看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趙構笑容燦爛,“如果以物易物真的好,就不會有金銀銅錢了。因為直接交換,雙方都會以為吃虧了。但是換成錢,再去買心儀的貨物,就省去了麻煩。大宋用一個王爺交換戰死的英雄,是敬重猛士。太子郎君以一個親王交換死去的降臣,是給常勝軍,還有其他降臣一個安慰,這樣一來,雙方都有麵子,太子郎君以為然否?”


    宗望重重哼了一聲,本來想占便宜,結果什麽都沒撈到,還隱隱有種吃虧的感腳,宗望滿腔鬱悶,隻能感慨地晃著腦袋。


    “康王殿下,你能把兩國之間的事情,說成一場生意,也算是巧舌如簧。好,俺答應了,不管是不是吃虧,就按你說的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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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望又不屑道:“俺隨著太祖皇帝起兵,揮手之間,滅了大遼。原以為上國天子,非比尋常,是神仙下凡。可見識之後,不過如此。大宋官家,更是不堪,俺大軍還沒到,就把帝位讓了出去,膽小如鼠,世間醜類!”


    宗望瞧著趙構,盯著他鼓起的腮幫,青筋暴露的太陽穴,終於找回了麵子。


    “你的皇兄趙桓,還有你這位康王,倒是讓俺眼前一亮,中原之地,還是有英雄的。”


    趙構咬著牙齒,冷冷道:“太子郎君看著吧,中原英雄千千萬萬,他日必有衛霍一般的豪傑,犁廷掃穴,勒石而還!”


    宗望大笑,“就算有衛霍一般的猛士,你們也不會使用,罷了,不跟你鬥嘴,送客!”


    說完這話,宗望衝著手下人一擺手,讓他送趙構回去。


    哪知道到了營門口,趙構居然席地而坐,不肯離開。


    這時候完顏兀術正從裏麵出來,看到了趙構,暗暗哼了一聲,沒有辦法,隻得先讓人將盛放何老將軍屍首的棺材運出來。


    到了營門口,趙構一下子站起,疾步過去。


    站在棺材前麵,先是深深一躬,而後小心翼翼推開虛掩的棺材蓋,見果然是老將軍的屍體,趙構雙膝跪倒,目送老將軍離去。


    而後他才站起,撣了撣了身上的衣服,又等了差不多半個時辰,張邦昌也從裏麵出來,他們聚在一起,才晃晃悠悠,不緊不慢,離開了金營。


    就在趙構動身的同時,城裏也把郭藥師的頭顱裝好,還撒了厚厚一層鹽,讓人送了出來。


    康王趙構和張邦昌兩個人,一路沉默,什麽都沒說,等到了開封城下,趙構才猛地抬頭,癡癡問道:“張相公,今天是,是什麽日子?”


    張邦昌沉吟片刻,突然以手擊額,遺憾道:“殿下,今天是正月十五,元宵佳節啊!”


    趙構聽到這話,突然苦笑著搖頭。


    去年的元宵節,還是豐亨豫大,盛世氣象……他記得趙佶在宮裏設宴,後妃、皇子、公主,足足上百桌。


    光是用的羊就耗費一百頭之多,到處都是燈燭,到處都是火光,亮得好像跟白晝似的……無憂無慮,共享天倫。


    那是何等氣象啊?


    隻可惜,才一年的功夫,就什麽都不剩了。


    金兵入寇,山河破碎。


    再也看不到紙醉金迷,再也沒有了汴河燈光,金明池已經遭到了塗炭,哪裏還能泛舟取樂?


    過去的種種,就像是一場夢,破碎了,消失不見了。


    從此之後,隻剩下殺戮流血,爾虞我詐……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驅逐金人,又或者,那也是一個夢……


    趙構用力甩頭,什麽都不敢奢望,隻能打馬入城。


    可就在他從城門進來,前行不足十丈,突然眼前一片豁然。


    燈光成串,燦若星辰,一整條道路,直接通向皇城。


    太宰李邦彥,太尉高俅,還有好幾位大臣,都等在這裏。


    他們笑容可掬,滿臉喜色。


    “殿下大智大勇,安然回歸,真是可喜可賀!”


    趙構也被這個排場嚇到了,“李相公,這,這是?”


    李邦彥笑著道:“康王殿下,你可別誤會,這不是為了迎接你,興師動眾。而是官家下的旨意,今天是元宵節,雖然不能和往年相比,但區區金人,還打不垮咱們大宋軍民。”


    高俅也笑道:“沒錯,官家的意思,金人越是凶悍,咱們就越是頑強,瞧見沒有,家家戶戶,都有一盞明燈,咱們的日子照樣,元宵節照過,氣死金賊!”


    趙構眼睛瞪得大大的,雖然不是迎接自己,怎麽聽著更高興啊!


    他情不自禁催動馬匹,跑在了前麵,放眼望去,真如高俅所說,家家戶戶,都有一盞燈籠。


    趙構眯著眼睛,仔細端詳,說是和往年一樣,但國破家亡,又哪來那麽多奢華氣象?


    這些燈籠都是最尋常的樣式,也不敢肆意浪費蠟燭,一切都是最簡陋的,普通人家門前的燈籠比螢火強不了多少。


    可就是這樣的一點點螢火之燭,把整個開封都裝點成一片光明世界,放眼望去,心被光明填得滿滿的。


    趙構舉目四望,看到的都是光明,如果仔細聽,似乎還有歡笑之聲,空氣中彌漫著幸福的味道。


    沒錯!


    開封還沒有垮!


    人們還在照常過節,還有笑語歡聲。


    人心不死,開封不死!


    今年的這個元宵節,還真是不一般!


    “走,去給官家問好,求一碗元宵!”


    趙構愁雲盡去,什麽都拋開了,隻剩下暫時的歡笑。


    用力鞭打戰馬,瘋了似的朝著皇宮奔去。


    其他諸位相公,包括張邦昌在內,都哈哈大笑,縱馬崩騰。笑著笑著,眼睛就紅了,都是一把年紀的人了,怎麽還跟孩子似的,像是沒吃過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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