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在旁聽著,又問道:“那這信上說了些什麽?我瞧姑娘倒是很高興,是捉住了唐家什麽把柄麽?”傅月明笑了笑,說道:“隻是些蛛絲馬跡,還沒什麽真憑實據,也算不得把柄。”說著,又搖頭笑道:“現下就高興,也還太早啦。唐睿與傅薇仙都不是坐以待斃的人,這下頭還不知要生出什麽事來呢。”小玉不解,伸過頭來,傅月明卻將書信遞與她,說道:“拿去燒了罷,不必留著。”


    小玉接了過去,走到裏間,將傅月明素日裏熏香的香爐點上,把信展開讀了一遍,心中暗自納罕。想了一回,便依著傅月明的吩咐,將信焚了,方才又走出來,當麵亦不提起那信上所言之事。


    閑中無事,傅月明在炕上坐著打理了幾樣針線,忽然問道:“先生該到京城了罷。”小玉笑道:“先生這才走了幾日,又不是列子乘風,這時候就到了。”傅月明一笑,說道:“我記錯日子了,隻覺著他好像已是走了許久了呢。”小玉笑道:“姑娘這叫做,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才幾天的功夫,姑娘就耐不得了呢。”傅月明麵上微紅,倒並沒惱,隻是低頭笑道:“倒也不能怪我,隻是……”言至此處,便又不語了。


    上一世這兩人姻緣相錯,又經死別,落得個慘淡收場。今生好容易再續前緣,卻沒相聚幾日就再度離別,這份渴念比之前世卻更甚了幾分。就好比一個原本腹內饑餓之人,若無食物在前,倒也罷了。若是在他麵前擺滿山珍海味,卻又不許他近前,那就分外令人苦惱了。如今的傅月明,便很有幾分這個光景。


    傅月明埋頭繡了幾針,一個不慎將手指戳了,便放在口裏吮了一下,也無心再做,將繡活又丟回籃裏,隨口問道:“桃紅呢?近來總少見她人影。”小玉說道:“桃紅姐姐走去找寶珠了,說寶珠有樣活計煩她。”傅月明點了點頭,說道:“桃紅人雖拙些,這針線功夫倒是了得,差不多傅家上下,沒人再比得過她去了。”小玉笑道:“我瞧著姑娘的針線,也很是難得,就是京裏那些繡娘,也未必及得過。”


    傅月明含笑說道:“就是這樣,我也時常有些針腳要煩桃紅呢。這另有個緣故,京城雖是個繁華雲集之地,但論及針工女紅,北地究竟不如蘇杭拔萃。早些年,這街上曾有個寡婦,本是蘇州繡娘出身,靠賣針線為生。太太憐惜她貧苦,時常接她來家說話,又常接濟一二,我小時便同她學過些。”小玉點了點頭,又問道:“姑娘說的不錯,就是京裏興的也是蘇繡。”


    二人說了些閑話,轉眼就是傍晚,小玉見桃紅總不回來,便到廚房灶上去拿晚飯。傅月明獨個兒在屋裏坐著,看了幾頁書,就見桃紅匆匆打外頭進來。


    傅月明見她神色倉惶,不禁問道:“做什麽去了,這會兒才回來,又走的臉白氣喘的。”因又說道:“你先坐下,吃兩口茶再說。”


    桃紅便在炕邊的腳踏上坐了,傅月明將自己吃的一碗木樨茶遞與她。她接去了痛喝了兩口,方才說道:“我給姑娘帶回了樣東西,姑娘管保喜歡。”傅月明心中疑惑,隻見桃紅自懷裏拿了幾頁紙出來,雙手遞了過來。


    她接了過去,展開看了兩眼,登時驚詫萬分,連忙問道:“這東西你是自哪裏得來的?”桃紅笑道:“是寶珠與我的。”傅月明沉聲問道:“這帳頁是傅薇仙的字跡,寶珠是上房的丫頭,這東西怎麽到她手裏的?”


    桃紅笑道:“姑娘莫不是忘了,二姑娘如今住在太太的屋裏,兩邊屋子通著,寶珠便時常同蘭芝一道。前回,二姑娘吩咐蘭芝去燒字紙,因前頭人多眼雜,不好尋僻靜處。蘭芝就走到後頭來,偏巧那時候她鬧肚疼,就隨手塞給了寶珠,叫她替自己去燒。寶珠就走到後頭去了,尋了個背風處,正點火呢,就被我撞見了。我唬了她幾句,她就把這些東西都給了我。我不識字,隻知道是二姑娘房裏的,又看她鬼鬼祟祟的叫丫頭燒掉,料知是見不得人的,就拿來與姑娘瞧。”


    傅月明聞言,不禁望了她兩眼,又笑道:”素日裏隻看你是個老實的,原來也有這些鬼頭心思。”桃紅臉上微微一紅,低頭說道;“近來姑娘出門總帶著小玉,我知道我不如小玉機靈,能說會道。隻是我也想幫一幫姑娘。”傅月明心中一動,又想及前世之事,隨即握了她的手,說道:“難為你有這份心,我是多謝你的。”桃紅微笑道:“我是不敢望姑娘謝,隻是姑娘若有什麽事,也不要忘了吩咐我。我雖不能,也少不得盡力去做的。”傅月明點了點頭,說道:“我自然明白,然而你心裏也要記得,小玉雖好,究竟不比咱們自小到大的情分。我帶著她,也是看她年小機靈,諸事便宜,你可不要多心。”桃紅笑道:“我有姑娘這句話就夠了。當初若不是太太將我買來,我現下不知在哪個堂子裏受罪呢。這份救拔之情,我時刻記在心上,又哪裏敢多什麽心呢。”


    傅月明笑了笑,說道:“你安心,我定然不會虧待你的。待我將來出了閣,隨你的心願,若要跟著我自然是好。如若不然,我就叫老爺太太替你預備一份嫁妝,選個好人家嫁過去,絕不叫你配小廝。”桃紅聽聞此語,不覺臉紅過腮,將身子一扭,說道:“姑娘如今訂了親,說話是越發膽大了,連羞臊都不顧了呢。”


    二人說笑了一陣,傅月明將那幾頁帳頁拿到裏屋,收在了妝奩內。


    這日,再無別事。


    翌日,林家一大早打發人來,言說林小月昨兒晚上同她家老太太到城郊湖畔賞月,不慎失足落水,受了驚嚇,又著了風寒,今日不能前來。


    傅家二老聽聞此事,甚覺掃興,又連忙打點補品禮物,叫了自家兩個家人媳婦,跟了林家來人,上門去問候。


    其時,傅月明正在屋內閑坐,聽聞這一消息,心中十分納罕,就說道:“這倒奇了,她一個千金小姐,行動便有丫頭、奶媽隨行的,怎麽會失足落水?”小玉一麵收拾衣裳,一麵說道:“想必是林姑娘看月色好,獨個兒出來賞玩,不留神踩空了也未為可知。”傅月明搖了搖頭,說道:“還是怪異,她今兒過來是要同我商談店鋪事宜的,怎麽這個檔口上出了事故。”小玉說道:“人家家裏的事情,咱們又沒瞧見,就是亂猜也是於事無補。”


    傅月明百思不得其解,也隻得暫且罷了。


    又過幾日,街上的店鋪修整已畢,貨物也已鋪排上架,隻待擇日開業。


    這日,因傅沐槐要去尋夥計,覓掌櫃,一早便起身了。正在上房裏吃飯,門上小廝進來回稟道:“姑太太來了。”傅沐槐眉頭一皺,待說不見,大清早起的,又不好意思,便說道:“讓姑太太先在前堂上坐罷。”打發了小廝,就叫人拿衣裳,戴帽子。


    陳杏娘一麵侍候,一麵就說道:“這一大早的,她巴巴的就走來做什麽,你飯也還沒吃完呢。想必也沒什麽要緊的事,索性你吃了飯再出去,叫她在前頭等著罷了。”傅沐槐躊躇道:“好歹也還是一家子,這也難看了些。若日後咱們做了這門親事,四節八時往來也是斷不了的,未免難看些。這個時候過來,她多半也沒吃呢,把桌子抬出去,我同她一道吃罷。”說畢,徑自穿衣去了。


    陳杏娘嘴裏呶呶不休,叫丫頭收拾了幾個食盒,帶到了前堂上。


    傅沐槐來至堂上,果然見唐姑媽正在椅上坐著,她今兒穿著一件藍粗布夾衣,下頭一條一色的裙子,脂粉不施,頭上也沒戴首飾,臉上黃黃的,一副失魂落魄之態。


    兄妹二人見禮過,各自落座。傅沐槐不待她開口,就問道:“妹妹這一早過來,可吃了飯了?”唐姑媽訕訕的笑道:“這幾日在家裏,我隻生那個孽障的氣,黃湯辣水誰嚐過幾口也怎的,弄得這幅人不忍,鬼不鬼的樣子。今兒聽聞哥哥要出門,連忙一早過來,哪裏吃什麽了!”


    傅沐槐點了點頭,說道:“既這麽著,妹妹且在我這兒吃了早飯再說話。”話音一落,兩個小廝便放了桌子,冬梅提了食盒上來,鋪碟放碗,安放筷子,兄妹兩個一道吃了飯。


    飯畢,小廝端了兩盞香茶上來,二人漱過口。傅沐槐便說道:“妹妹今兒過來,可是有什麽事?”


    唐姑媽話未出口,臉上先自紅了,半日方才說道:“說起來,是我們的不對。那孽障行出這樣不知高低的事兒,就打死他也不為過的。隻是我就這麽一個兒子,以後養老送終都指望著他。哥哥惱他,不讓他再到鋪子裏,原也是情理之內,但如此一來,豈非了絕我?我家裏還有那兩個丫頭,還指望著攢上份嫁妝出門子。倒還望哥哥與我們一家子一條活路。”說著,便眼中滴淚,雙膝一軟,就跪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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