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月明聽了她這話,不覺撒了手。傅薇仙立在一邊,麵上冷笑道:“再者,就是到了老爺跟前,我依姐姐的意思,說了原委,又能怎樣呢?表哥是老爺的外甥,姑媽是老爺嫡親的妹子,你同表哥弄出這樣的事來,父親臉上有光麽?親戚之間日後怎麽相見?這事兒倘或傳揚出去,壞的也是姐姐的名聲,於咱家有什麽益處?便是老爺太太知道了此事,也不過是壓了罷了,還能怎樣?姐姐一個聰明的人兒,且去想想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那唐睿在地上跪著,豎著耳朵聽著二人話語,眼見得這傅薇仙言語裏回護於己,心底歡喜,連忙起身,站在傅薇仙身側,向傅月明作揖賠禮道:“原是我的不是,同妹妹說笑,卻衝撞了妹妹。還往妹妹看在咱們親戚的份上,饒過我這遭去罷。這天也晚了,舅父舅母勞累了一日,月姐姐忍心再拿這事去煩擾他二老麽?我斷不敢再有下回了。”


    傅月明眼見這兩人一唱一和,先是氣得有些怔了,落後才慢慢回神。又看他兩個肩並肩站在一處,倒是一副郎才女貌的樣子,不由冷笑了兩聲,隻丟下一句:“你們兩個,還真是天生一對。”就抽身去了。


    獨剩下傅薇仙與唐睿,兩個在牆下站著,四目相對,眉目傳情。唐睿細看這位庶出的表妹,見她容色雖不及傅月明,年齡也還小,卻態度風騷,神情妖冶,同她姐姐那請冷冷的樣子比起來,倒更動人些。心中一動,便向她低聲笑道:“妹妹為著我,同你姐姐爭吵一場,我心裏很是過意不去。還有一件,妹妹倒為什麽要護著我呢?”傅薇仙斜睨著他,笑道:“難不成表哥竟要我到老爺太太跟前數落表哥的不是,言說表哥在這裏調戲姐姐麽?我那姐姐可是老爺太太的心肝寶貝,這一狀告上去,你休說你是個外甥,就是王孫公子,老爺太太也必定將你攆的離門離戶。到那時,我瞧你可怎麽辦?”


    唐睿聽她話雖說得極重,麵上神色卻極是俏皮,一雙妙目瞬也不瞬地望著自己,目光之中頗為有情。他不料今日竟有此奇遇,傅月明雖不理會自己,這傅薇仙倒自己送上來了,歡喜之下,骨頭頓時也輕了四兩,渾身發起癢來,上前扯著傅薇仙,與她拉了手,輕聲說道:“我不信妹妹這樣狠心的。”傅薇仙臉上一紅,細細的說道:“放尊重些,這兒人來人往的,叫人瞧見不好。”話雖如此,卻不肯將手抽回來。兩人就在這牆根底下,悄聲細語的綢繆了一陣。雖是膽戰心驚,時刻恐人瞧見,卻也越發的香豔,又好在因天晚了,宅子裏已沒什麽人走動。除卻那跟著傅薇仙的丫頭蘭芝,更無第四人知曉此事。


    二人耳鬢廝磨了一陣,究竟擔心走漏消息,便即分開,傅薇仙便說道:“你這會子還到我家來,做什麽來?”唐睿說道:“送了宋大夫回去,楊柳街上的做草木買賣的老趙說咱家預定的鬆柏丹桂都到了,問我什麽時候送來。我故此走來告與舅舅,再來天也晚了,接媽回去。”傅薇仙笑道:“你妹妹跌折了腿,你倒一點也不心疼的?”唐睿笑道:“她在舅舅這裏養傷,舅舅必定悉心照顧的,比在我們那邊還好些,我倒有什麽好擔憂的?”說畢,便向她身邊蹭了蹭,擠眉弄眼的笑道:“再者借著這樁事,我也好多來走兩遭,同妹妹也親近親近。”傅薇仙淺淺一笑,說道:“這般說來,你倒還該謝謝我才是。”唐睿不明,問道:“這事出的突然,我倒謝妹妹什麽?”傅薇仙抿嘴一笑,並不肯言語。


    丫頭蘭芝在一邊望風,心裏驚恐得很,走上來催逼二人快些過去。傅薇仙便張口斥道:“我還不怕,你倒怕些什麽?這樣膽小如鼠,讓人有半個眼睛看得上!”嘴裏雖是這樣說,還是動身往上房裏去。因怕被人撞見,叫唐睿先走,她略停了停方才過去。


    唐睿進得正房,見舅父舅母正在堂上坐著說話,連忙上前請安,問候已畢便垂手立在一邊。


    傅沐槐看他進來,招呼他坐下,就說道:“你妹妹摔傷了腿,送回家去很是不便,我同你母親商議了,留她在這裏住。待差不多好了,再回家去罷。你母親這幾日也要在這兒照料,那邊就隻剩你同你姑娘。你每日要早早的關門閉戶,別招是生非。”唐睿一一應下,又說道:“才從外頭回來時,遇見草木行的趙掌櫃,言說咱們家要的那幾樣樹木都到了,問什麽時送來。”傅沐槐聽說,踟躕了半晌,才說道:“家裏如今事情也多,從江蘇送來的鹽引又要到地方去兌換,這事兒我得親自去的,別人一概不成。家裏沒個男人,我也不放心叫外頭的人進來。”唐睿聞聽,連忙笑回道:“倘或舅舅不嫌棄,外甥倒願為舅舅代勞。”


    傅沐槐抬頭掃了他兩眼,見他垂首侍立,神態之間甚是恭謙。又想及自他來後,隨著自己在鋪裏學做事,每日裏起早睡遲,凡事都記在心上,甚是辛苦,心裏也很是滿意,就笑道:“你若肯,那自然是好。隻是你連日辛苦,累你不當。又怕你年輕,外頭那起人,不服你管束。”唐睿忙說道:“正是外甥年輕,才要習學曆練。倘若是外頭人不聽我的言語,我自有法子治他們。”


    傅沐槐還在躊躇,陳杏娘卻張口說道:“我說這事推上一推也罷了,什麽了不得的花木,及時就要種上,又不是立等著開花結果摘果子吃的。家裏有個養傷的姑娘,你又要出去。這家中無人,就該閉門謝客的,咱們倒大開了門戶叫匠人進來做活?不知叫世人怎麽恥笑,咱們家行事顛倒呢!外甥雖好,究竟年輕,當不得事。還有外頭鋪子裏的差事,他恁大的一個人,哪有這許多精力?我瞧你如今也是越發沒算計了!”


    唐睿見舅母出來阻擋,才待分辨,那傅沐槐卻已是笑道:“你說的很是,都是月兒近來嚷著要在後園裏多種些樹木,我急著替她辦,倒忘了這些忌諱。既這樣說,那便等等,待我換了鹽回來再說罷。”唐睿看舅父已然發話,也不好再多說什麽,隻是連連道:“舅父慮的周到,外甥年幼無知,想不到這些。”說畢,又去那邊看了看妹妹並母親,就出來拜辭了傅沐槐夫婦,領著他姑娘唐春嬌回家去了。


    他才出門,傅薇仙便走了進來。她來此處卻並沒別事,不過與老爺太太請了晚安,說了些閑話,借口來替田姨娘取幾樣物件,便走到那邊小房裏去。


    待進屋,隻見屋內一燈如豆,唐愛玉睡在床上,唐姑媽坐在桌邊正就著燈火穿針。因燭火不明,等閑穿不過去,唐姑媽穿了幾次,便擱下揉眼睛。傅薇仙連忙走上前去,嘴裏笑道:“姑媽放著,等我來罷。”說著,就拿起那針線來,一下給穿了過去,又笑道:“姑媽有了春秋,這樣細致的活原是不易做了。”


    唐姑媽雖心底裏很是瞧不上她,然而見她走來獻殷勤,也不好給臉色瞧,也笑著說了些話。因笑道:“今兒得謝你在你家老爺太太跟前說那些話,又多謝田姨娘讓了這屋子出來,不然我母女兩個還得回去。你姐姐傷了腿,不宜動彈的。”傅薇仙向床上望了一眼,看唐愛玉麵向裏臥著,便問道:“姐姐睡著了?”唐姑媽說道:“吃了宋大夫給的藥,腿上倒不疼了,已睡了好一會兒了。我做上兩件活計,也就去睡了。”傅薇仙微微一笑,說道:“今兒的事兒,姑媽是得謝謝我。愛玉姐姐是我推下坑裏去的,她那腿也是我砸折的。”


    唐姑媽聞聽此言,隻怔了怔,見傅薇仙麵上含笑,不覺提起兩手,抓向她脖頸,麵目猙獰道:“小賤人,我們母女與你遠日無仇,你倒為何這樣坑害我女兒?!”傅薇仙身子一斜,躲了過去,臉上神色絲毫不變,嘴裏隻說道:“姑媽且去想想,若沒這樁事,愛玉姐姐能住到我家來麽?姑媽日常到這邊來,能有這樣便宜麽?”


    唐姑媽不妨她忽有此言,不覺一呆,手下立時停了。傅薇仙在一邊站住,又趁勢說道:“我今兒雖害的愛玉姐姐折了腿,但其實並沒什麽大事。橫豎姐姐這腿又沒斷,卻能在我家裏住下了。姑媽借這機會,不也進來了?可不像以往,要過來走走,也得瞧太太的臉色。就是來了,隻能在上房坐著,旁的地方,去得去不得的。我倒不信,姑媽這樣心性的人,倒肯寄人籬下,凡事依附於人?說起來,姑媽隻是老爺的妹妹,倘或哪日老爺聽信了上房的言語,將姑媽一家子丟手不管,姑媽能怎樣呢?這世間可沒有哥哥養著出嫁妹子的道理,老爺即便做了,姑媽也沒處說理去。姑媽不好好地為表哥的前程籌劃,每日裏繡那些玩意兒,能管些什麽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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