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儼再來,已經是三日後了。胡子拉茬,雙眼紅腫,身上還穿著那天的蒼色衫子,進了屋就躺在貴妃榻上。我吃了一驚,沒顧其他,連忙叫香寧去打盆水來,叫他好好擦了把臉。


    他抹了臉,才衝我淡笑道:“這幾日可累壞了。”


    我問道:“三哥,朝中出了大事嗎?”他點了點頭,道:“楚王又叛了。”我聽得滿頭霧水,奇道:“楚王不是已經已經廢黜了麽,怎地還亂?”


    他用手指按在眼上,輕揉著眼皮,半晌才道:“楚王被貶,父皇不忍心殺他,將他鎖在?輪藎?叛霞湧垂堋?傷娜漲按?聰?7擔??跎繃聳濤潰?癰?鍰恿耍磺叭沼鍾邢?3?黨?跆擁攪死髦蕁!?p>我勸道:“楚王一個人,也成不了什麽氣候,仔細搜著便是了。”


    他大歎道:“若真是一個人便也罷了,厲州守將馬時造,昔日就在楚王麾下,後來許是他見父皇得先皇器重,便疏遠了楚王。厲州地勢險要,兵家必爭之地,因此父皇自楚王罷黜後,一直想換了馬時造,再派個心腹之人。可因朝中局勢,遲遲未動手,沒成想他打著楚王的旗號反了,大旗一舉,再召集楚王昔日部將,竟然有七八萬人馬。當真是頭痛。”


    他又道:“曲靖城現有兵馬五萬。朝廷統共也隻有二十多萬人,散在四地,召集勤王也需得月餘,楚王和馬時造謀劃依舊,若一舉攻入曲靖,便真是回天乏力了。”


    我見他說的如此嚴重,一時不知如何接話。他沉默片刻,突然問我道:“你說你娘當年是墨劍門的女弟子?”


    我連忙回道:“是,墨劍門現在的掌門章華清,便是娘親的師弟,我小時候也常常見的。”


    他點了點頭,又問:“那你可知道墨劍門的來曆?”


    我思索道:“我聽娘親說過,墨劍門乃是墨家旁支,後來墨家式微,墨劍門的弟子便隻在江湖上走動了;世易時移,首領也不再稱巨子,就如普通的江湖門派一樣稱掌門。可娘親說,墨劍門的弟子,依然以“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為己任,天下若有異動,掌門號令,“赴湯蹈刃,死不旋踵”。”


    他笑道:“你倒是記得清楚。”


    我也笑道:“那是自然,爹爹有幾年在外有事,回家甚少,娘親常帶我回廣湖墨劍門居住。她入門早,章師叔少年時,還得我娘指點幾招呢!”


    衡儼笑道:“你娘如此厲害,怎地不讓你也學個一招半式?”


    我說:“爹爹和娘親都不喜歡我學武,更不教我。娘親說女孩子還是不要舞刀弄槍了,爹爹總說“匹夫無罪,懷壁其罪”,說若我不懂拳腳功夫,旁人便也不會教我做事了。”


    他點頭道:“你爹爹倒真是深得老莊三味。”


    我問道:“怎的你今日問我娘親的事情,是我爹娘的事情有新的消息了嗎?”


    衡儼搖搖頭,將身子躺回貴妃榻,半晌不說話。我瞧著奇怪,正想追問,他長籲一口氣,坐起來道:“你娘親說的,大多不假,隻有一點,她卻不曾告訴你。”


    我奇道:“是什麽?”


    他道:“你娘親說墨劍門的弟子現在隻多在江湖走動,其實不然。”我“咦”了一聲,他又道:“墨劍門的弟子眾多,不少人入仕為官,隻是他們極少顯露自己墨家弟子的底細。”他停了停,瞧著我說:“無論是朝廷,還是楚王與馬時造,都有不少墨劍門弟子深入其間。唯一知道並能號令他們的人,就是如今的掌門章清華。”


    我驚呼一聲,隱約猜到衡儼話中隱藏的意思,我叫道:“三哥,你的意思是……”


    他躺回榻上,眯起眼睛道:“墨劍門的掌門章華清,如今就在曲靖……”


    “所以……”我試探道,“你們要說動章師叔。”


    “不錯,”他頷首道:“墨劍門若能一擊而中,下麵群龍無首,自然人心渙散,屆時朝廷隻便隻靠曲靖的幾萬精兵,也大有勝算。”


    我讚同道:“不戰而先屈人之兵,這辦法倒是極好。隻是……”我沉吟道:“章師叔少年時高傲的很,也不知道現在年歲長了,脾氣好些了沒有?”


    他笑了笑,道:“若見到了甥女,再大的脾氣也總會收斂些的。”


    我頓時明白衡儼所指,大叫起來:“三哥,你要我去見章師叔?”


    衡儼緩緩點頭道:“是父皇的意思。我想來想去,這也是最好的辦法。”他坐起來,抓住我的手道:“青鳥,不知你肯不肯?”


    我瞧他言詞懇切,心下卻大是躊躇。我遲疑著說道:“三哥,皇上對我恩重如山,他若有命我自然遵從,可我不懂軍國大事,也做不來說客,我怕我會誤事。”


    他瞧我為難的樣子,溫言道:“有我在,你隻當和娘家人見一麵。”


    我沉吟片刻,便點頭說好。衡儼極為高興,又靠在榻上養神。


    我站得累了,幹脆拉了一個墊子坐到地上,背靠在貴妃榻前,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回身同衡儼說道:“你可知道章師叔的年紀麽?”


    他閉著眼睛,嘴裏答道:“隻聽說極為年輕。”


    我輕笑了一聲道:“我六年前在廣湖見他,他才剛過弱冠。我娘親領著我在院子裏曬太陽,突然聽到他同太師父大聲爭辯。太師父叫他試駁“一尺之棰”,可他不知怎的,跟太師父說他覺得惠施之言十分有理,太師父生起氣來,須發皆張,大罵他“毫無慧根”,尺子在桌子上拍得“啪啪”響。”


    他瞧我說的有趣,睜開眼來,問我:“你那時多大?”


    我歪頭想了想:“六年前,我十一歲,章師叔也不過二十二,可是如今我已經十七了,章師叔也有二十八了,且已然是墨劍門的掌門了。”我想到一事,“哎呦”一聲叫道:“三哥,你今年可是二十六?”


    他點頭道:“不錯,他長我大兩歲。”我笑道:“他與你一般年紀,你見了他,卻要叫他師叔,那可真是虧了。”


    他微笑地望住我道:“我倒是甘之如飴。”


    我忽地明白他話內所指,頓時滿麵通紅,將臉埋在榻上,半晌說不出話來。


    良久,才聽他問我:“你那時方才十一,便已經懂得“一尺之棰”了麽?”


    我抬起頭來,臉上紅雲未退,輕聲說道:“爹爹自幼教我老莊道學。其實爹爹私下總和我說墨劍門從上到下一股苦窮之氣,見了便要遠遠躲開;可他又說太師父他們是真的心懷天下的好人。”


    他淡然道:“墨家節用,可你爹爹覺得非治國大道。”


    我拍手道:“正是。爹爹也是這樣說的。”


    他忽笑道:“可我寧可自苦,也不願日日窩在泥巴裏。”


    我跟著大笑:“莊子不願意出仕,哪裏是真正躲在泥巴裏。若真藏在泥巴裏,他可不是一隻烏龜,倒真是一隻泥鰍了。”


    他見我說的眉飛色舞,眉眼含了笑,瞧著我。隻時不時揉了揉眼。


    我見他不停的揉眼,想起他這幾日在宮裏議事,已經多時未睡了。便趕他道:“三哥,你累了,快回去休息吧。”


    他沒答我,反而叮囑道:“方才忘了告訴你,明日辰時,你便和我去睿王府見章華清。”


    我道:“怎麽明日就去?”


    他說:“軍情緊急。父皇昨日讓上官煌同他手下的參軍去請章華清,這人便是墨劍門的弟子之一,隻說敘舊,並無其他。”


    我聽到睿王府的名字,思及另一個人,頓時臉色黯了些。衡儼解釋道:“章華清性子高傲,不願見皇上,因了你的緣故,才肯去。睿王府一頭連著你,一頭連著上官煌,最是便宜。”


    我點頭道:“好。”忽得又想起一事,拉住衡儼的袖子說:“墨劍門上下最厭煩“三妻四妾”,若是讓他們知道皇上賜婚的事情,可便要壞事了。”


    他搖頭道:“若真是如此,也無可奈何。”


    我沉吟道:“反正我倆隻擔了一個虛名,我也好和章師叔解釋。”一抬頭,才發現他緊盯著我,不禁有些羞澀,問道:“三哥,你瞧什麽?”


    他笑了笑,隻說:“沒什麽?”可眼睛還是瞧著我,沒移開分毫。我想到剛才說“隻擔了一個虛名”,心想他心裏想的多半不是好事。臉上一紅,趕緊拉起他道:“你快回去休息。”


    他在貴妃榻上翻了一個身,道:“就睡在這裏。”便沉沉睡去了,不久還有微微的鼾聲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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