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和我回憶往昔嗎?”路希安皺著眉,揣摩著他的意圖,“如果你想質問我什麽,大可直接進入正題。”


    他已經準備好了麵對質問的開場白。無非是坐實自己曾做過的那些惡事,徹底喚醒維德對他的恨意,


    可他沒想到維德居然大笑了起來。


    他看著路希安,就好像他說了什麽笑話似的。路希安看著他,心中有種脫軌的預感在升起。


    “有點意思,回憶往昔?那就一起回憶往昔吧,路希安。”維德盯著他,“看見我現在這雙眼睛了嗎?它也是拜你所賜。在被你的人追殺的過程中,我逃進了亡靈族的沼澤。在那裏,我死了一次,卻在死後活了過來,並徹底覺醒了我體內的墮神血脈,這雙眼睛也變成了血紅色。當初你為了那些可笑的理由妒忌我、陷害我時,沒有想到你用來陷害我的借口會成真吧?不過很可惜……”


    “我不是被你所誣陷的墮神的追隨者,而是真正的墮神血脈。你派來的所有追殺我的人,隻讓我變得更加強大。我的養堂兄,一個家族不能選定兩個繼承者,你裝了那麽多年好人,為了這份家產謹慎地謀劃了這麽多年。要不是看見那些人身上的信物,我真不敢相信那個從一開始就織好網的始作俑者,居然是你。在所有人的心裏,你都是那麽的完美,誰能想到你居然會做出這樣的事呢?不過也正是因為這樣,隻差一點點,你就能成功了……我真該誇誇你,我曾經仁愛溫柔的兄長。”


    他放開對他眼瞼的轄製,轉而用他的大拇指用力地捏了捏他的下巴,最終按住他的下唇,眸裏皆是暗光:“當初,你陷害我時,想過我會回來嗎?嗯?我親愛的聖子殿下。”


    被人按住下唇的滋味很難受,尤其是那人的手指上還帶著血腥氣。路希安因此想要別過臉去,不過顯然那人並不想給他這樣的機會。


    路希安於是盯著他,半晌,突然笑了一聲:“你不該感謝我嗎?”


    “感謝你?”


    “感謝我幫你覺醒了墮神的血脈呀。”路希安笑吟吟地道,“如果不是因為我,你現在怎麽會變得這麽厲害呢?和墮神血脈的力量比起來,區區大貴族的家產,算得了什麽呢?”


    說著,他佯裝無趣地歎了口氣,道:“現在可好了,你的血脈覺醒了,而家產……如今你可是家族唯一的繼承人了。我猜他們可不會把家產留給一隻半魅魔……唉。”


    路希安無比確信自己的這一番話必然會激起維德的怒火,畢竟他的聲音裏可沒有一點懺悔的意思。


    可他卻沒有聽見仇恨值上升的提示音。


    相反,他卻聽見了維德的笑聲。維德笑了兩聲,在他耳邊低聲道:“你可真是寡廉鮮恥……我差點忘了,你是一隻半魅魔。這是你魅魔血脈的天性嗎?”


    “回城的路上,我聽見有關你的事,很有趣。在我離開後魔族幾次試圖攻入聖所,這一次,他們終於成功了。這很正常,聖所那群腐朽愚蠢的老家夥……”維德說道這裏時,想起什麽似的,輕蔑地哼了一聲,“不過倒是你,做了很有趣的事情……你在他們攻入的第一天,殺死了教皇。而教皇的遺書告訴所有人,你是一隻隱瞞著自己的魅魔血脈、潛伏多年的半魅魔……真有趣,你是知道聖所敗局已定,所以交出了那個老東西的頭顱來投誠嗎?嗯?”維德撥了撥他的頭發,眸中盡是冷光,“真可惜,你裝了那麽多年的乖,卻因為忽視了一封遺書、幾個目擊者而前功盡棄。”


    “最可惜的是你回來了……唔。”路希安笑臉盈盈。


    “我回來取回應該屬於我的補償。”


    路希安可不管對方打算怎樣殘忍地誅殺他。隻要仇恨值滿100,他立刻死遁離開。隨便維德在這個世界裏麵對他的屍體如何無能狂怒。


    不過讓他意外的是聊了這麽久,維德的仇恨值卻一點也沒有漲。


    “你知道我一路來這裏時,那些幸存的人類在對我說什麽嗎?他們叫我來用長矛把你釘死在十字架上,用你慘死的屍體來平息他們蒙羞的過去。很可怕,對嗎?嗯?”維德低聲道,“這就是他們想看見的,我要對你這個罪人做的事。”


    “所以你現在打算開始了嗎?”路希安仿佛恍然大悟道,“然後你就可以拖著我的屍體去給他們賣弄……啊!”


    維德手背上青筋暴起,他血紅的眼陰沉,像是情緒快要被激怒到失控。而終於在此刻,路希安聽見了久違的仇恨值加一的叮咚聲。


    路希安:?


    維德生氣了?


    路希安突然有了一種脫軌的感覺。他故意用來激怒維德的話語和姿態並沒有激起他的仇恨,相反,剛才他隨口的一句話,卻讓維德差點情緒失控。


    一向覺得自己算無遺策的路希安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或許忽略了什麽,以至於讓他這次的攻略出現了紕漏。


    維德突然低下頭來看他,兩個人的鼻尖幾乎相抵:“那些人恨你刺殺了教皇。不過在我看來,刺殺那個老東西倒算是你做的唯一一件好事。但我有個問題……”


    “你為什麽刺殺他?”


    教皇其實是一名中年人,容貌稱得上是極為俊朗。可維德在說到他時的語氣,卻好像他是一塊發了黴的藍紋奶酪。


    “我聽說過兩個傳聞。”維德說,“第一個傳聞,在我離開後,他時常在夜晚,將你叫去他的寢殿,獨自兩人……也是因此,他才知道你的半魅魔身份。”


    “你抓疼我了。”路希安皺著眉說。


    “第二個傳聞,教皇年少時曾與大貴族家養的一隻魅魔奴隸春風一度,留下了一個帶有他一半血脈的後裔。那個後裔,後來被該貴族以養子——當然,在旁人眼中,是私生子——的名義,養在了家中。你覺得哪一樁傳聞,聽起來更合理?”


    “你的話是不是有些太多了?”路希安終於有些不悅了,他仍舊維持著笑,眼底裏卻多了幾分不耐,“我的事和你有什麽關係?——放開我。”


    維德的臉色越發陰沉了。路希安說:“即使傳聞一是真的,又有什麽關係?又或者,你可以大膽一點,說不定……”


    “傳聞一和二,都是真……”


    他聽見了仇恨值加一的叮咚聲。


    下一刻,天旋地轉。


    他被按倒在了地上!


    路希安倒在台階上,黑發散亂。仰著頭的他開始艱難地喘息,因為維德用一把帶著刀鞘的匕首死死抵住了他的喉嚨,並用雙膝將他的身體壓在雕花的台階上。


    穿著漆黑甲胄的維德是那樣的憤怒,他冰冷而用力,像是下定了決心要把他扼死在聖殿裏,好讓他閉嘴。路希安無法呼吸,他用手艱難地抓撓著對方的背部,在混亂中依稀聽見維德在他耳邊的聲音:“……有時候我真想弄死你。”


    維德這是終於被他氣得失去理智了?路希安在缺氧中想著,可他為什麽生氣呢?


    刀鞘被放開。路希安張開嘴,開始用力地呼吸。然而下一刻,維德卻一隻手掐住了他的下巴,然後……


    接著他張開的雙唇,侵略了進去。


    與其說是親吻,不如說是撕咬。


    霎時間,路希安的頭腦一片空白。他下意識的尖叫被悶在了唇間。


    他終於徹底地慌張了起來。


    維德到底想對他做什麽?


    維德不是為了殺死他而來的嗎?


    他突然感到超出事態的恐懼……極度的恐懼。


    路希安根本推不開他。維德的力氣太大了,像是要把他咬死在這裏。他在極致的混亂與恐懼中終於撥通了係統,接著,他便聽見係統的聲音:“那個宿主,你和他在……要打開隱私保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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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需要!’一向總帶著些傲慢與漫不經心的路希安終於被破了防、露出了極為慌張的神態,‘我要求立即脫離這個世界!’


    “可你的仇恨值……”


    ‘用我之前的功勳來抵,用懲罰任務來抵!’路希安說,‘我要求現在就開啟死亡脫離權限!’


    他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係統鼓鼓搞搞,終於道:“好了宿主,現在你可以通過死亡來離開這個世界了。”


    路希安的主意識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裏。方才由於主意識離開,他的身體停止了反抗,變得順服很多。當他回來時,所看見的便是維德正托著他的後頸,仿佛要繼續吻下去。


    他垂著眼,長長的睫毛蓋住了陰沉的血眸,居然有幾分滿足的單純。


    可路希安沒有看見他這樣的神態,第一次被突然發瘋的男主所支配的快穿者依舊處於極度慌亂中。


    他的手在旁邊的地上慌張摸索著,終於,他摸索到了那把匕首。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等他回過神來時,維德已經捂著正在汩汩流血的、胸口的那道傷口,陰沉地站在他的身邊了。而他則被六道由血形成的鎖鏈,鎖住全身關節,被釘在了血牢裏。


    他的身邊則扔著那把匕首。


    路希安躺在地上,呆呆地看著他,心裏隻有三個字。


    他、完、了。


    他在混亂中將原本用於自殺的匕首捅進了維德的身體。更加可悲的是,他根本無法解釋這件事。


    “你要殺我?”維德說,“你想殺我?”


    維德居然捂著胸口的傷口,蹲下來看他,眼裏的暗光一勝從前。


    許久之後,他看見維德的肩膀開始發抖,然後,是癲狂的笑聲。


    “你以為我想對你做什麽?你以為?嗯?”他滿是惡意和陰冷地道,“當然是為了羞辱你,嚐嚐別人口中的半魅魔是什麽滋味。可以,滋味的確很辣。”


    路希安:……


    “你殺了我吧。”他說。


    “你覺得我會那麽輕易地讓你死?”維德用手拍了拍他的臉,“死是很輕鬆的事,太輕鬆了。我不會讓你死,也不會讓你解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會讓你一生呆在地獄裏,就像,你曾經讓我的前半生墮入地獄一般。”


    一張漆黑的鬥篷落在了路希安身上。維德就著將他鎖起來的姿勢,用黑袍裹住了他,像是要把他抱出殿裏去。路希安慌了:“你要做什麽?”


    “帶著你到地獄裏去。”維德說。


    路希安突然有種非常強烈的預感。


    ——如果這一刻他不死,往後他再也沒有逃離這個世界的機會。


    ……


    在維德即將俯下身將人抱起時,他聽見了輕微的啜泣聲。


    “……疼。”他聽見路希安低啞地說著,“好疼。”


    維德停了很久,最終道:“哪裏疼?”


    路希安沒有說話,他搖了搖頭,打著哆嗦,快而促地吸氣。維德許久之後又問,才聽見路希安說:“每個地方……都好疼,血牢……”


    血牢原本是聖殿用來禁錮魔物的法術,但應該不會造成疼痛。維德停了一下,沒說話。


    他沉默了一會兒,聽見路希安帶著哭腔的聲音:“好疼啊……維德,你殺了我好不好?太疼了。”


    他又說:“你封住我的法力吧,我會乖乖的,不會襲擊你的……而且我也打不過你……”


    “好不好?”


    維德低下頭來。


    他看見路希安發紅的眼角,和水蒙蒙的眼。


    像是真的疼極了。


    胸口被路希安刺傷的傷口還在淌著血,那是靠近心髒的位置。可維德盯著他的眼,最終,手指一動。


    身上的法術在那一刻被鬆開。路希安像是終於脫了力似的,滿額頭是汗地跪坐在地上。維德居高臨下地將手伸給他:“起來。”


    可他沒想到的是,路希安的嘴裏……


    湧出了汙血來!


    “你剛才做了什麽?!”


    他做了什麽呢?


    嗯……放在修仙世界裏,就是自絕經脈。


    路希安聽見維德的聲音,不複冷厲,卻是驚慌失措,可他聽不清他在說什麽。他的視野開始模糊,大量的血從他的口中湧出。


    他被人抱了起來。有人試圖向他的體內注入魔力,卻回天乏術。


    他馬上就能離開這個世界了。


    隻可惜沒能完成任務。


    “喂……”他報複性地把自己的血塗到了對方身上,為此心情變得好了起來,於是難得地留了句說人話的遺言,“血濺了你一身。你馬上就要登基為皇帝了吧?想擺脫我的血跡的話……我留了件皇帝的袍子給你。披上袍子,就看不見自己一身的血了。我把它放在你以前的屋子裏了,你記得去找……”


    他以一個惡作劇得逞的笑容,在對方的懷裏停止了呼吸。


    在即將完全脫離這個世界的瞬間,他突然聽見了一聲仇恨值抵達百分之百“叮”。


    路希安:??


    發生了什麽?


    空曠的聖殿裏,黑衣的青年抱著懷裏的聖子。聖子的靈魂已經逝去,隻有身體尚且溫熱。


    在一次次地嚐試注入魔力後,青年將自己的臉,貼到了對方的額頭上。


    “你又騙我。”他用極為扭曲的聲音說著,“你這個該死的……”


    “騙子。”


    他雙目血紅,帶著仿佛要擇人而噬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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