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果城裏的甜水賭坊是一間老字號,當下掌櫃是一位三十出頭的女子,姓應,名紅娘,前幾年她父親過世,從她父親手裏接過的這生意。


    一個女子能在賭坊當家肯定不簡單,應紅娘也想過這問題,但又並沒覺得自己有什麽過人之處,年前本想招個人,對付新年的生意,無人問津,自己忙裏忙外地湊合著把這年過了,告示錢還浪費了一堆,年後生意清淡了,不想招人了,卻來了一個主動上門的。


    來的人自稱衛東門,是夜場夥計何小開介紹來的,應紅娘本想隨便問問,打發走了,但看人還本分,又是本地口音,便問他有沒有身份證明什麽的,他說不小心摔了一跤在泥水裏全泡沒了,這樣的話,就比較麻煩了,隻能包吃住,試用期二錢,沒想到他竟然答應了,年前開的價可是漲到了五兩,還行,那就用先用幾天再說,自己也好休息幾天。


    賭坊大堂內共有三張賭桌,一大兩小,大的那張賭桌一般會有城裏的大老板大少爺們來固定做莊,小的賭桌分散在大賭桌左右,由客人們輪著來,大堂裏麵還有一個包廂,不過需要預定位子。這裏客人們喜歡玩的方式很大眾,牌九和骰子,當然高興了也可以隨手抓把筷子來賭個單雙。


    整個賭坊的人員構成比較簡單,掌櫃應紅娘主持全麵工作兼任賬房,一對老夫婦辛伯辛嬸負責日常工作兼任廚房,新來的衛東門負責清理工作兼任茅房。


    至於還有一位夥計何小開,那是應掌櫃高價請來晚上喝茶的。應紅娘平時住在二樓,老夫婦住在後院廚房邊的小屋,阿東住在柴房。何小開也不在賭坊住,關門後,每天回家睡覺。


    應紅娘觀察了幾天,這位新來的衛東門,不多言不多語,起床就幹活,還算靈性,不需要一件事情重複指點,廚房的劈柴的活也幫著老夫婦攬了,就是有點腿腳不便,其他到沒什麽,現在賭坊就是吃飯時多雙筷子,並沒簽什麽書麵協議,到時這人真有什麽問題,也和賭坊沒什麽關係。


    馬上二月了,賭坊的生意來到了一年中最清淡的日子,店裏雜活衛東門不用吱聲就做完了,應紅娘也沒什麽事可以去指揮。


    於是,她決定去學趕馬車。


    學會後,買一輛。


    糖果城邊有座學趕車的學堂,報名費真夠黑的,應紅娘提出,報名前能不能讓她先試試,先找找感覺。


    馬車教練說,請。


    回賭坊的路上,應紅娘坐的轎子,腰閃了,還好以前學了點功夫,命大,隻賠了一輛車架錢。


    晚,應紅娘搖著一把紙扇坐在樓上梯口旁的椅子上,揉著腰,看著樓下。


    大堂沒幾個人,就一張小桌子上有幾老油子,聚在一起等雛。衛東門拿著抹布坐在櫃台邊的小凳子上發呆,何小開翹著二郎腿坐在大門口燈籠下的椅子上,時不時向口中丟粒豆子,辛伯在大桌旁擦著骰盅,辛嬸應該已經回屋先休息了。


    辛伯辛嬸老兩口是跟了應紅娘父親二十多年的本分人,應紅娘父親過世後,應紅娘開始主事,老兩口對應紅娘的態度和之前對她父親一樣。年前,應紅娘給辛伯辛嬸漲了一些工錢,老兩口省吃儉用都攢著,他倆有個女兒在京城學堂上學。


    樓下幾個老油子圍在一起等了半個多時辰,也陸續離開,看來今天就賺了幾杯茶錢。


    衛東門還是老樣子,何小開已經開始彈豆子玩。衛東門是何小開介紹來的,但現在看來,當時何小開這就那麽隨口一說,這兩人私下並沒有什麽關係。何小開的家庭環境,應紅娘之前請他時私下打聽過,好好的生意不幫家裏續著,跑到這裏看場子,用一天是一天吧。


    應紅娘搖著紙扇下了樓,讓何小開今天下早工,辛伯去門口收燈籠,然後走到櫃台前,衛東門回過神,從小凳子上站了起來。


    應紅娘說沒事,就想問你點事。


    衛東門點頭。


    應紅娘說,你說實話,你到底是誰,家是城裏那條街上的,如果是賭氣偷跑出來的,還是早點回去的好。


    衛東門皺著眉,沒回答。


    應該娘隻好又說,如果你想躲什麽,這也不是地,賭場人流混雜,如果你在這做裏事,想找你的人是不是太方便了。


    衛東門抬頭說,並沒有躲避什麽,也不會去躲避,隻是沒有家。


    應紅娘問,那你家之前在哪?


    衛東門說,東街,年前被燒了。


    應紅娘停頓了會,說,聽說那家有一位教書先生?


    衛東門說,那是我父親。


    應紅娘又問衛東門,你逃出來的?


    衛東門說,是被人救的。


    這時,辛伯已經把門口的燈籠取下,準備關門,何小開也早就離開了。應紅娘讓辛伯關門後,到廚房裏拿一壺酒,三個杯子。


    應紅娘在大桌旁坐下,辛伯給她麵前的酒杯斟上。應紅娘對辛伯和衛東門說,你們也坐,也倒上。


    都坐好後,應紅娘舉杯嚐一口說,沒什麽外人,抽空開個會,然後問辛伯,現在是淡季,您覺得衛東門需要試用多久?辛伯說,他整體還是可以,有些不懂不會的,以後可以慢慢再學。應紅娘又說,衛東門說他以前家在東街,房子年前被燒,當晚隻有他被人救活了。


    辛伯正要端酒,聽應紅娘說到這兒,馬上把杯子放下,借著大桌旁的燭光,仔細地打量著衛東門,嗯,還真像,十多年前,我女兒在東街小書院第一次上學讀書,就是你父親教的,當時我女兒還小,我不放心天天接送,每天都是親手把女兒交給你父親,再從你父親手裏接回的,你來了後,我一直覺得很麵善,一時也沒想起來,現在聽掌櫃這麽說,才想起這事。


    辛伯說到這裏,不禁又低頭長歎,人生苦短,節哀順變。


    衛東門已沒了眼淚,說謝謝關心,我身體還沒康複,酒不能沾,這杯就算是代我父親喝的。


    衛東門起身,一口幹了。


    第二天一早,辛伯辛嬸提出要去拜祭一下衛東門的父母。


    應紅娘說,也好,反正最近店裏沒客,今天關門,大家一起去,可以租個大點的馬車,順便到處看看,但我們不會趕車,請人的話,一路上大家又不自在。


    衛東門舉手,我會趕車。


    應紅娘表示懷疑,衛東門解釋道,十七八時就會了,當時和自己一個朋友把他家的馬車天天偷出來玩,城裏城外到處亂竄,不過削甘蔗賺錢後,摸的時間不多了。


    應紅娘接著表示,會就好!現在就去租,到時慢點就行,昨天身子剛閃了。


    糖果城南門口就有一個馬車租賃場,老板是賭場的熟客,應紅娘今天心情似乎很好,直接向最好的選,價也沒回。


    巳時左右,衛東門駕著租來的四人馬車載著應紅娘回到甜水賭坊門前,辛伯和辛嬸已經把賭坊大門關好,辛嬸還帶了一個小包袱,賭場大門上麵也規整地貼上了歇業一天的條子。


    馬車一路向北,辛伯辛嬸在拜祭過衛東門父母後,時間差不多要到中午了,衛東門問應掌櫃,接著去哪?應紅娘說,先回城,大家在北門打個尖,順便通知一下何小開今天休息。


    大家在糖果城北門口停車,在路邊的小攤上隨便吃了點,應紅娘又說,現在去北街何家店子買隻燒雞。


    馬車到了北街燒雞店前,應紅娘下車去買,衛東門看了一下店招牌,想起這店之前聽秦大牛曾經提起過,做的燒雞平子也買到之前家裏嚐過。


    衛東門想到這,轉眼再一看,果不其然,烤雞店鋪牆上還真貼有一張全鋪轉讓的告示。


    江湖,如此?


    衛東門不禁低頭,苦笑。


    衛東門還沒笑完,應紅娘拿著一隻油紙包好的烤雞回到馬車上,開始念叨,何小開那小子隨時不在家,又不知道跑哪去了,今天休息的事,隻好給他賣烤雞的父親說了,哪知他父親不收錢了。


    衛東門愣住了,何小開就是北街何家烤雞店主的兒子?他看起來武功應該很可以吧,他家鋪子還會被江湖上的人挾著收宣傳費?這不合理啊,這前後矛盾啊。


    衛東門微微向應紅娘表達了一下自己疑問,應紅娘不耐煩地說道:“這太平盛世的,哪有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江湖又不是養傻子的地方,衙門又不是吃素的,兩兒子都不願意繼續做,父母也莫法,歲數大了,店子隻好轉讓養老了,多少能回點本,不要別人在門前潑盆水,你就認為在洗地。”


    衛東門想前後消化一下,應紅娘拍拍他後背說,前麵十字口右轉,出西門,抓緊點時間,免得烤雞涼了。


    糖果城西邊是方圓十裏被山坡環繞的平原,居住在這的農戶,一年四季種油菜稻穀,麥子高粱,豌豆胡豆,雜七雜八的什麽都有,但唯獨沒有甘蔗。糖果城官府為了保證整個城市裏的糖果糕點產品質量,城裏城外的人均不能私自栽種甘蔗,大小作坊製糖所需的甘蔗都是由南方沿海而產,經官府指定鏢局統一押運而來。


    初春,城裏街道樹木返青,城外田野百花齊放,路平坦,清淨,衛東門依照應掌櫃的意思,馬車在花香中抖韁加速。


    很快,四人馬車駛過這片平原,進入山丘,速度慢了下來,應紅娘指揮著衛東門這岔口左轉,這岔口右轉,最後來到了一戶僻靜的農家小院門口停住。


    這戶農家周圍也種著油菜,滿黃的菜花旁還點了一些胡豆,都長得不錯,但由於地勢原因田地不能全部連片,東一大塊,西一小塊。


    路邊的田埂上,一位中年男子正在除草補埂,他身邊還有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正聞著花香。


    馬車停穩後,應紅娘第一個下車,田埂上的小女孩轉過身來,慢慢地睜大眼睛,開心,大笑,跑了過來,


    “娘!”


    應紅娘快步迎上,一手拿著烤雞,一手抱住了小女孩。辛伯和辛嬸也陸續下了馬車,辛嬸從小包袱裏拿出一條早就編織好的五彩圍巾,給小女孩帶上。


    小女孩帶著五彩圍巾在田埂上開心地轉著圈,應紅娘把油紙裏溫度剛好的烤雞腿撕下遞給小女孩,念叨著,小心點。


    衛東門呆坐在車駕上感受完畢,回到現實,跳下車,把韁繩卸了,引著馬想去找點溪水,剛才還在補埂的中年男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提了一桶水過來,放在小院門邊。


    “你什麽人?”


    中年男子盯著衛東門,辛伯連忙上前解釋了一番,中年男子沒再吭聲,轉身進屋。


    馬飲好水,衛東門又牽著在附近草多的地方溜達了一圈,然後把馬栓在門口,走進了小院。


    院子裏個草棚,草棚下也有一匹馬,不過看起很老了,辛伯和中年男子正坐在前屋裏喝茶,應紅娘和小女孩在草棚旁邊一小塊沙地上用樹枝寫寫畫畫,衛東門走到廚房,去幫著辛嬸忙活。


    衛東門坐在灶門前,把堂灰先清理了,再把細柴先搭好,等下灶頭就可以直接起鍋生火,接著把手洗了,幫著辛嬸剝蒜頭。


    辛嬸笑著說,你還挺能幹的。


    衛東門無奈笑了笑問,這是什麽地方?


    辛嬸說,這裏就是應掌櫃的家啊。


    原來,這位中年男子就是應紅娘的丈夫,剛才那位小女孩的父親,名叫馬笑雲,他和應紅娘從小就認識,父母早亡後選擇了去邊關從軍,駐軍燕山山脈,在其中一道隘口守衛作戰。這一戰就是十年,傷多退役時,馬笑雲已經三十多了,應紅娘也等到了快三十歲。


    馬笑雲退役後回到了糖果城,在這裏買了塊地,和應紅娘建房成親,一年後,女兒出世,三人平凡生活。但在女兒三歲時,應紅娘的父親突然病重,應紅娘隻能回去幫著打理賭坊生意,父親臨終前,希望紅娘把祖輩留下的產業延續下去,應紅娘母親早亡,她從小到大違背了她父親一生,這一次終於答應了她父親的遺願。


    馬笑雲不希望女兒也在賭坊的環境下成長,為此和應紅娘鬧得不愉快,最後兩人分居,應紅娘隻好獨自回到城裏打理生意。馬笑雲從軍多年,退役後,不喜歡任何陌生人,每年得空,應紅娘就會和辛伯辛嬸一起走路回家,看看自己的女兒。


    衛東門從小就對邊關守將無上敬佩,聽辛嬸說完之後,對馬大哥和應掌櫃現在這樣的情況也隻能無語。


    辛嬸也歎了一口氣,就是苦了孩子。


    衛東門問,小女孩叫什麽?


    辛嬸說,馬鈴兒。


    時間也不早了,由於還要趕路回城,晚飯開得提前一些。


    涼拌野菜,蒜頭燒臘肉,烤雞分成小塊就著辣子回鍋。


    馬笑雲給大家倒酒,衛東門說我現在還不能喝,馬笑雲說你身上那點傷算個什麽事,衛東門說等下還要趕車,馬笑雲頓了下,說那行,你喝茶。


    應紅娘和辛嬸也沒喝酒,因為時間關係辛伯也隻陪馬笑雲喝了一杯。


    吃了晚飯,起身回城,馬笑雲把衛東門套好的韁繩又幫著整理了下,然後對衛東門說,路上慢點,還有回暖時節不要在草叢裏遛馬。


    回去的路上,衛東門問辛伯,為什麽最近不要去草叢遛馬。辛伯說,因為有草梭子醒了。


    馬車到了甜水賭坊後,大家下車,衛東門獨自去南街口把馬車還了,走回到賭坊門口時,天已經黑了,隻有幾顆星星灑在上麵。


    由於賭場今天沒營業,旁邊賣湯麵的小攤在背風處點個一盞油燈,uu看書.ukashu.co 客人三三兩兩,都是一些附近做夜工的老主顧。衛東門和麵攤老板打了一個招呼,回到賭坊準備休息。


    賭坊大堂裏隻有辛伯一人,衛東門把大門關好後,辛伯遞過一張契約對衛東門,說應掌櫃今晚心情不好,先上樓休息了,她托我讓你仔細看一下,如果同意就簽了。


    衛東門接過契約,上麵寫著賭坊曆來規矩,包吃包住月錢一兩五,旺季另有加成,每月還有兩天休假。衛東門簽字後,辛伯又拿出二錢銀子給衛東門,說這是你試用期的工錢。


    衛東門收下工錢,對辛伯道謝。


    二月二,大晴。


    卯月之初,見龍在田,萬物生機盎然。應紅娘一改最近幾天的風格,天一亮就下了樓。辛伯在清理賭具,辛嬸在廚房準備早飯,衛東門握著一把大掃帚在大門前清掃台階。


    賭坊的早飯通常都是一碗菜粥,不過今天過節,辛嬸又在每個人的碗裏加了一個剝了殼的煮雞蛋。


    應紅娘最先吃完,催促著大家也快點。


    自從上次應掌櫃見了她女兒回來後,幾天裏一直很消沉,樓都難得下,今早風格直接反轉,大家一時不能適應。


    辛伯端著碗問:“掌櫃的,今天有什麽事嗎?”


    應紅娘回:“你吃了飯去把後院南角清理幹淨,塔一個紮實點的棚子。”


    辛嬸端著碗問:“我呢?”


    應紅娘回:“去集市買一些上好的草料和兩條大點的汗巾。”


    衛東門也端著碗問:“那我呢?”


    應紅娘回:“隨我出門,買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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