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若要是知道了芙玉剛才的想法, 他大約隻會覺得, 自己和那些凡夫俗子的分別其實也不大。


    除卻一身皮囊不錯之外,還有那比起旁人來說,那多了好幾世的記憶。他如同尋常人心存執念, 窺不破這世間種種情仇,無論是輪回了多久, 對於那一人依舊是心心念念,難以割舍。


    陸明琛的視線雖是落在外頭茫茫的霜雪上, 但此時的心思全然放在了別處。


    先前沒離開天墉城還不覺得有什麽, 如今下了山門,發現了心上人的蹤跡,原本那股被他刻意壓製在心底的思念就如雨後瘋長的藤蔓一樣, 源源不斷地冒了出來。


    對方此時身在何處?可否已經得到了自己的消息?


    陸明琛凝視著好似珠簾一般倒掛在屋簷的冰花, 不知不覺便有些入了神,而後微微蹙起了眉頭。


    “客官, 這是新燒的茶水。”店裏的夥計手中提著一壺冒著白氣的沸水, 一邊替他衝茶倒


    水,一邊隨口問道:“客官瞧著不像是這邊的人,可是遠行而來?”


    “……多謝。”他的聲音叫陸明琛轉過了神,點頭道了聲感謝。


    那夥計將滿滿一壺茶放在了他的桌上,隨意同他寒暄一句就要轉身離開。


    陸明琛為自己倒了杯茶, 出聲道:“足夠了,剩下的你拿走吧。”


    這茶盡管是他點的,但一個人卻也喝不了多少。與其等茶涼浪費, 倒不如叫店內夥計處理好。


    小客棧的位置又偏僻,再加上這寒天雪地的糟糕天氣,運行成本不小,因此這一壺茶水的價錢自然也不便宜。


    那夥計聞言腳步一頓又轉了回來,有些詫異地看了麵前的青年一眼,旋即滿麵笑容地應了下來,提起了那壺置於陸明琛桌前的茶水。


    許是覺得陸明琛是個和善\\冤大頭的人,那夥計離開之前還問他是否需要其他的東西,說道陸明琛此刻的麵色不大好看,而他們這出的野人參卻是出了名的滋補。


    “不必了。”陸明琛抬眸看了他一眼,語氣顯得有些平板,叫旁人輕易便可察覺他冷淡下來的態度。


    這客棧來來往往走過許多人,店夥計幹了這行當已有好幾年,也有著幾分看人眼色的本事,當即就明白了跟前這青年的意思。他訕訕一笑,拉了拉搭在肩上的白色巾布,提著茶壺走遠了去。


    握著手中烏褐色的茶杯,陸明琛擰著眉頭,想起之前芙玉和店夥計皆提出他麵色不大好看的話語,想到近日隱隱約約有些澀澀泛疼的肺腑,陸明琛低首將茶水飲盡。


    忽而想起了少時前去青雲壇看病時,其掌門張懷穀所言——他那藥方藥效有時限,不過能維持十年八載。


    如今算來,與當時張懷穀所說的時間也愈來愈接近……


    想到這裏,陸明琛歎了一口氣。


    先前歐陽長老來信中就隱隱提及了此事,還叫他記得及時說明自己情況。


    隻是自己現在又並非身處天墉城,這邊是荒山野嶺,通訊不便,又如何聯係得上。更何況,他已經給歐陽長老添了不少麻煩……


    陸明琛垂著眼,低首飲盡了杯中的茶水,略有些苦澀的茶水讓他的心漸漸沉靜了下來。


    先完成這趟行程,與長琴會和先再做盤算罷。


    ###


    這場風雪持續了整整三天之久,芙玉他們這些人因天氣的緣故不能出行,而這客棧又著實算得上狹小,就是想找個空閑的地方練劍都難,因此隻得大門不邁二門不出,幾天接連下來都是悶在了這客棧之中。


    等到發覺外麵風雪停歇,天氣轉為清明的時候,芙玉一行人皆是不由自主的鬆了一口氣。


    連同領隊的芙玉,師兄弟一隊人皆聚集在了客棧的大堂中,商議了一番身上所攜帶的幹糧和銀錢是否足夠,交流完畢之後未曾多加耽擱,各自踩上了自己的佩劍,禦劍飛行而去了。


    或許是修為高於其他師兄姐,亦或是紫胤真人所贈與他的無名劍並非凡品的緣故,陸明琛禦劍而飛的法術運用的很是得心應手,速度比之幾個同門弟子而言亦是快了許多。


    若不是他是隊伍中的一員,不能脫離而出,怕是會早上好幾天到達玄天宮。


    芙玉知道這點,平日一隊人休整之餘,就叫陸明琛前去探路,好不讓隊伍的路線出現偏差。


    陸明琛自然不會拒絕。


    這一來二往,芙玉對這位樣貌俊秀,修為出色的小師弟的好感更是多了幾分,又知曉他年少時身體孱弱,暗地裏更是多加注意了幾分。


    不過這種照顧並不引人注目,並未讓其他人覺得奇怪。


    一行人風餐露宿,接連趕了十多天的路程,終於是到達了太羅山。


    此處也是一方洞天福地,而玄天宮正是隱匿於這太羅山其中一處山峰之中。


    與天墉城端端正正坐落於昆侖山上不同,玄天宮的布局與陸明琛所到過的青玉壇有所相似,皆是在進入門派之前設置了諸多藏匿蹤跡的機關與法陣。若想進入玄天宮,還需破除這些障礙才行。


    幸而天墉城的弟子曾經有人來過太羅山,而他們的修為也不至於讓他們出現被這些屏障圍困的尷尬場景。


    陸明琛他們在這些機關陣法上耗費了一番功夫,通過一道七彩流光的浮空橋,前方便是玄天宮的山門。


    兩米多高的巨型石門橫在了陸明琛幾人的麵前,而石門兩側各站著一位身著淡黃色道袍的玄天宮弟子,見了陸明琛一行人,眼中露出幾分詫異神色。


    等到為首的芙玉通報了自己的師門和身份,那兩位玄天宮弟子原本有些警惕的神色頓時消失得一幹二淨。


    那稍微年長的玄天宮弟子上前一步,同陸明琛他們拱手道:“各位道友稍等片刻,我已通報了掌門。”


    芙玉點了點頭,天墉城規矩也是如此,通報了才可允許外人進入門派當中,是以她對著身邊幾位師兄師弟低聲交談了一句,而後便安安心心地在門前守候。


    那玄天宮話音落下還未過多久,他身後那道厚重的石門就緩緩地打了開來,迎接芙玉這一行人進入。


    年長一些的玄天宮弟子在前頭為芙玉他們引路,等到了一座環繞著銀白色禁製符文的宮殿,這位玄天宮弟子方才頓住步子,轉身對芙玉等人道:“掌門已在在裏麵等候,諸位延這懸梯上前即可。”


    “有勞這位道友了。”芙玉淺笑著謝過,隨後領著陸明琛等天墉城弟子踏上了那條懸空而落的石梯。


    過了石梯,前頭就是主殿。


    不同於天墉城青石鋪就的冷肅嚴整,玄天宮少了幾分肅穆,卻多了幾分清雅,不過比起青玉壇那種遠離世俗的隨性又是有些相異,比起要更加沉寂了幾分。


    “天墉城弟子拜見掌門真人。”陸明琛幾人皆是客氣行禮。


    玄天宮比不得諸如蜀山和天墉城這類修道大派,但在法術一道卻也存在獨到之處。如今的玄天宮雖有些沒落下去,這代掌門陽成子道術平平,無甚成就,但他們身為晚輩的,卻沒有看輕他的意思。


    “諸位不必多禮,快些起來吧。”陽成子一身黃色道袍,雙鬢已是泛白,人看著卻是精神矍鑠。


    他的視線掃過芙玉等人,眼神明亮,麵上透露出幾分笑意來,“從昆侖山到太羅山路途遙遠,諸位辛苦了。”


    芙玉拱手道:“掌門客氣了,我們奉命前來,不過是分內之事。”她頓了頓,“不知祭壇的封印如今鬆動到何種境界?”因今年風雪過甚,縱使他們一行人竭力加快了速度,但比起往年而言,仍舊是慢了不少。


    盡管知曉這祭壇的封印不會在短短時日之中發生太大的變化,但芙玉出於安全起見還是還問上一兩句。


    見芙玉他們態度嚴謹,陽成子心中更添了幾分讚許和滿意,又怎麽會隱瞞芙玉,當即就把祭壇的情況詳詳細細地對他們這些人說清楚了。


    芙玉思量片刻之後,點頭道:“我們這一行人所攜帶的符禁製應當足夠了。”


    陽成子聞言心頭稍鬆,和氣地說道:“一路奔波勞累,諸位先去休息罷。”


    “……”芙玉轉頭看了眼因接連趕路,麵色顯得有些疲倦的師兄師弟們,遲疑了一下,還是應了下來,“那便有勞掌門了。”


    陽成子和善的笑了笑,而後叫來了殿前等候的守門弟子。


    玄天宮的守門弟子正要領著陸明琛他們離開,陽成子笑嗬嗬地目送他們離去,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忽而出聲叫住了他們。


    “請問這其中可有紫胤真人的弟子?”陽成子的話讓眾人的腳步慢了下來。


    因這次的隊伍由芙玉領隊,眾人皆是沒有異議,於是與陽成子的對話也一並交到了芙玉的頭上,並沒有插嘴。


    陸明琛本就是有些沉默的人,眼下這狀況用不著他開口說話,於是愈加顯得沉靜了幾分。又兼他方才一直跟在隊伍的最後麵,別說是陽成子,就連他們隊伍之中的人也有些忽略了陸明琛這個人。


    此時聽到陽成子提到陽成子,不免有些詫異,偏過頭去,那目光也一並落在了陸明琛的身上。


    陸明琛:“……”


    芙玉走到後麵,推了推陸明琛的肩膀,低聲道:“去罷。”


    隨後帶著表情各異的天墉城弟子離開了殿中。


    “掌門可是有什麽話或事物要我交代給師尊。”陸明琛原本有些疑惑,不過想了想,人家叫出自己,總歸不會是為了圍觀一下天墉城執劍長老所收的弟子如此無聊的事情。


    “正是如此。”陽成子打量著麵前身形如鬆,顯得蕭肅清逸的年輕人,眼中登時流露出了幾分讚賞之意。


    活到他這把歲數,已有了幾分識人之術,瞧見眼前這年輕人氣度沉穩,在自己的視線之下不見半分慌忙,就已經有了幾分了然。


    更何況紫胤真人這四字本來就算是一種憑證。


    “十多年前,玄天宮遇見險事,好在紫胤真人出手相助方才轉危為安。”陽成子頓了頓,歎息一聲後才繼續說了下去,“事後紫胤真人並未要我玄天宮任何報,俗話道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我從友人那處聽聞紫胤真人近來正在尋找玄冥仙草,不巧在下當年機緣巧合得了此物,希望賢侄將其帶回天墉城,也算是我玄天宮對於紫胤真人的小小報答了。”


    未等陸明琛說些什麽,陽成子抬手一揮,淡藍色的光團從他的掌心四散開來。


    這大殿內原本雙目緊閉的神獸貔貅,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弓著身子咆哮了一聲,張開大口,吐出了一個塗有紅漆的錦盒,如虛空中有隻無形的手臂支撐一般,懸浮在了半空之中。


    陽成子抬手將那錦盒取了下來,遞給了陸明琛,“賢侄請收好,切莫將其遺失了。”


    陸明琛有些困惑,還是依言將陽成子交給他的錦盒收了起來。


    他眉心輕蹙,這錦盒中的東西應當十分貴重,否則陽成子不會將其置放於這殿中的鎮門神獸腹中,更不會叮囑他要妥善保管。


    玄冥仙草……聽著倒像是什麽藥材。


    陸明琛思忖道,腦中突然劃過了一道靈光,叫他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


    師尊所尋的東西,怕是為了他的病。


    “賢侄可是有什麽疑惑?”見他沉默不語,神色間忽而有些顯得黯淡,陽成子有些不解,於是開口向他問道。


    “……無事。”陸明琛抿了抿唇,垂眸淡淡,掩住了心中猶如打翻了五味瓶的紛雜情緒,而後抬起了眼,對陽成子拱了拱手,“弟子先在此謝過掌門所贈仙藥,等到返回昆侖山,定將他完好無損的交於師尊。”


    陽成子點點頭,又問道:“不知你師兄如何了?幾年前的封印還是他攜著其餘弟子前來完善的。”


    師兄?二師兄百裏屠蘇輕易不得出門,對方所指的應當是陵越大師兄了。


    “大師兄……”陸明琛頓了頓,有些不知道怎麽回答,於是就道:“一切皆好,大師兄奉了師命,數月前就已經下山去了。”


    陽成子又同他說了一會兒話,放在俗世當中,也算得上一些家長裏短了。


    陸明琛倒沒有不耐煩,陽成子說一句他就答一句,等到一番對話之後,陽成子就放他離去


    了。


    陸明琛出了殿門,外頭就有弟子領著他去了弟子居住的地方。


    所有的弟子廂房布局差不多,除卻朝向有所不同之外。


    陸明琛隨意挑了一件空房,對身側領著他前來的弟子道了一聲謝之後,就關上房門休息去了。


    因今日所思甚雜,心緒複雜不已的原因,陸明琛身體雖是有些困倦,但躺在床榻之上一時


    也睡不著。


    這處的窗戶是開在靠床這邊的牆壁上,又是那種鏤空雕花的木窗,未曾糊上任何白紙。


    窗外的月光便毫不客氣的傾斜了進來,落在了陸明琛的身上。


    因躺在床上,他額間的碎發有些淩亂,散落在了他白皙似玉一般的麵頰兩側,那雙平日裏


    深邃而凜然的眼眸淡去了幾分鋒芒,顯得很是幽靜。他靠窗而坐,皎潔清明的月光包裹在他的身軀,叫他整個人看上去柔和了幾分,配上那副唇紅齒白,俊俏得有些不像話的臉龐,莫名的招人疼惜。


    芙蕖若是身在此處,見了陸明琛定會母性大發,將其攬入懷中柔聲細語安慰一番。


    而這種看似柔弱可憐的模樣,在陸明琛翻身下床之時就消散得無影無蹤了。


    “……”陸明琛拿起放在床側的劍,打開了房門,皺著眉頭朝外看去。


    此時正是夜深人靜之際,門外除卻寒風吹拂,枯枝胡亂擺動的聲音之外也沒有了其他動靜。


    ……先前覺得外頭有東西在,難不成是今日疲勞過甚產生了錯覺嗎?陸明琛想道,握緊了手中的無名劍,總覺得有些不大對勁。


    外麵雖是一副風平浪靜的模樣,但陸明琛卻不敢忽略剛才心頭那陣怪異之感。


    重新合上房門,陸明琛在床榻上盤腿而坐,抱劍在懷,比起之前有些放鬆的狀態,此刻他的神經頓時就緊繃了起來。


    屋外隱隱約約有嗚咽聲響起,如歌如泣,哀哀切切,順著風聲漸漸靠近了陸明琛。


    陸明琛本是闔眸養神,聽了這聲音立即便睜開了眼睛,神情淩厲地看向了虛空之中。而後他站起身,長劍橫在胸前,作出了備戰的姿態。周身氛圍亦是大變,變為肅然而凜冽。


    一陣黑色的邪風吹開了房門,黑霧翻滾盤繞,漸漸地圍住了陸明琛。


    不知是怎麽回事,這古怪邪氣的黑霧竟是香氣四溢,叫人有股頭暈目眩之感,不知不覺就失去了抵抗的力氣。


    陸明琛強撐著神誌,右手握住了劍柄,拔劍而出,劍尖直直對準了前方。


    劍氣在無名劍身上來回流轉,耀人眼目的同時,那劍上所蘊含的殺伐之氣也漸漸濃厚,逼得那股原本纏繞於陸明琛四周的黑氣被陸明琛的劍氣逼退了一些。


    不過這黑霧似是愈挫愈勇,退了半米開外,又氣勢洶洶的朝著陸明琛更加靠經了一些。


    若是神誌清醒,這黑霧大約是奈何不了陸明琛什麽的。可問題就在,陸明琛吸了那股濃鬱四散的香氣之後,眼皮子漸漸沉重了起來。


    他腳下一虛,半跪在地,用劍撐住了自己。


    “安心睡上一覺罷,俏郎君。”這屋中有人發出幾聲清脆如鈴響般的輕笑,好似催眠一般,吞噬了陸明琛殘存不多的清明。


    他沉沉地倒在了地麵上,被他握在手中的無名不安地顫抖著劍身。


    隻是奈何無名如今雖滋生了幾分靈性,但這劍身之中終究沒有劍靈,無法化身相助,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主人陷入險境當中。


    ……


    陸明琛被那黑霧拖入一片黑暗之中並非毫無知覺。


    隻是身在境中,不知麵前一切是否虛幻,他一時之間難免受其迷惑,脫不得身。


    幸而他並非第一次陷入此類迷障,又因這古怪黑霧後頭所展現的幻境著實稱得上……荒唐二字。


    因此陸明琛過了半晌,終究還是成功脫離而出了幻境。


    這黑霧所製造的幻境與外界的流速稍有相差,饒是陸明琛破除幻境的時間很短,但再次睜眼之時,屋外原本沉沉的夜色卻早已散去,天光明亮而清淨。


    “你是什麽東西?”陸明琛重新握緊了手中的無名,右手一翻,長劍微震,那銳利至極的鋒芒就對準了那團黑霧。


    黑霧除卻製造幻境,能生出叫人昏睡不醒的迷香之外,也沒什麽別的本事了。見麵前的俊美少年長劍對著了自己,眼中盡是殺意,好似要將自己生吞活剝了一樣,看得黑霧心驚膽戰,連同團狀的霧氣都仿佛受了驚嚇一般變成了起伏跌宕的山峰狀。


    “俏郎君的劍鋒移開一些,莫要傷了奴家。”那黑霧哭哭啼啼的,在陸明琛的長劍下化作了一個身著黑袍的妙齡女子。


    烏發披散在肩上,麵貌頗為秀麗,此刻微微抬著下巴,眼中含著幾顆晶瑩的淚珠,可憐兮兮的陸明琛。


    “……妖怪?”陸明琛凝眉,身上的殺氣不曾消散半分,反倒因為麵前這女妖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生出了更多的警惕之心。


    “奴家名叫夢娘。”女妖抹了抹臉上的眼淚,抽泣著說道:“並非有意傷害俏郎君。”


    陸明琛聽她的稱呼,眉頭未曾鬆開,冷眼瞧著她,語氣透出一股不近人情的味道來,“依照你所言,是有人派你前來了?”


    夢娘小心翼翼地覷了他一眼,柔聲柔氣地將昨夜所發生的事情說了出來。


    不聽倒還好,越聽陸明琛的麵色則越是難看了幾分。


    夢娘說昨夜有人破壞了祭壇上的禁製,放出了被玄天宮所封印在其內的眾多妖物,而她則是其中之一。


    眾多妖物,有一個法術高深的女魔,其餘妖物皆是聽令於她,依照她的話辦事。而女魔指派給夢娘這類魘魅的任務,正是不動聲色地解決了陸明琛這些外來的助力。


    “公子。”夢娘極懂看人臉色,知道陸明琛不喜歡她剛才的稱呼,就立即把陸明琛叫做公子,見他神色陰沉,她怯怯地說道:“我……未曾傷到你,又將此事告知了你,公子可否放我離開。”


    “……”陸明琛不言不語,劍鋒卻是慢慢地偏離了開來。


    他手中拿著無名,朝著門外走了出去。


    夢娘本是垂首抽噎,瞧見陸明琛毫無防備朝向自己露出了後背,眼底紅光閃爍,重新化作一團黑霧,朝著陸明琛直撲而去。


    殊不知那行至門前之人早已經有所準備。


    他手中的長劍發出一聲鷹擊長空的嘯鳴,脫離了他的手心,在空中翻轉了半圈,隨後攜著一股浩然正氣橫衝直撞進了那散發著邪念的黑霧當中。


    隻聞一聲淒厲異常的女人慘叫,一道刺目的白光從那黑霧中掠過,所至之處,黑霧皆數消散,一切也同時回歸於平靜。


    陸明琛收回劍,偏過頭看了地上黑霧散後化成的褐色汙跡,神色愈發冷硬。


    他抬腳出了房門,就往前麵的羊腸小道往玄天宮的主殿走去。


    “陵琛師弟!”有人驚聲喚道,陸明琛順著那個聲音看去,立即就認出了對方正是這次同行的師兄秉橫。


    “秉橫師兄。”陸明琛快步走上前,看見秉橫臉上的血汙,心弦一緊,沉聲問道:“其餘的師兄師姐身在何處?”


    “他們皆在主殿當中。”秉橫麵有喜色,上下看了陸明琛一眼,呼出一口氣來,“你無事就好,我們幾人原先還擔心你的安危。”


    “幾位師兄師姐可曾受傷?”陸明琛問道,盡管是在和秉橫說話,但他卻依然警惕,視線於四周環視,冷厲如劍鋒一般。


    “……秉承受了些傷。”說到這裏,秉橫的眼中展露出了幾分擔憂,他隨著陸明琛的目光看了看周圍,抬手拍了拍陸明琛的肩膀,壓低了聲音道:“外頭的妖孽被我們殺退了一波,再


    過一會兒怕是要卷土重來。我們先進去,其他瑣事在殿內再做商議。”


    陸明琛頷了下首,而後和秉橫兩人一同動作飛快地進了主殿中。


    除卻陸明琛熟悉的麵孔,裏頭還站著許多身著黃袍的玄天宮弟子。


    “陵琛師弟,你還好吧?”見到了陸明琛和秉橫進門,他的幾個師兄俱是上前來,神色關切地問道。


    “無礙。”陸明琛的視線放在了他們其中一人,麵色看起來慘白一片的秉承身上,張了張唇,“師兄……”


    未等陸明琛說些什麽,秉承捂住自己的手臂,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來,“不過區區小傷,已經處理過沒有什麽大礙了。”


    他說得輕鬆,然而周圍之人皆是神色沉重,顯而易見,秉承的傷並非他所說的那樣簡單。


    “掌門,祭壇中的妖物怎會突然破封而出?”芙玉臉色難看地問道。


    陽成子麵帶苦澀,眼中蘊了幾分痛心和無奈,“全因我門中弟子不知事,受那祭壇中的妖物蠱惑,出手破壞了布於祭壇上的禁製。”


    “……”眾人皆是沉默。


    陽成子指了指那角落被人用粗繩捆得嚴實的弟子,“那禁製一破,這等叛逆之徒就被我們


    抓了起來……”他苦笑了一下,“隻是這祭壇中的妖魔大多已經逃了出來,縱使將他千刀萬剮,也是無濟於事了。”


    這事情實在是棘手,芙玉等人一時也拿不出什麽合適的解決辦法。


    “掌門,那女魔如今身在何處?”想到之前夢女話中提到的人物,陸明琛出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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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賢侄所指的可是魔君?”陽成子雖有奇怪紫胤真人的會知道此人,但現在他也沒有深究的意思。


    “當年魔君私逃出歸墟,在人間作惡多端。祖師爺與眾多道行高深的先輩耗費了眾多了心血,才將其封印在了太羅山上,而後建立祭壇鎮壓諸多妖魔鬼怪。”陽成子的語氣稍稍一頓,神色有些複雜,看起來竟然有些慶幸,他歎氣道:“轉眼已過了三百年之久……當年祖師爺為了囚禁魔君,除卻以祭壇鎮壓,還加了其他的禁製法門。隻是這所下的禁製距離當初已經有了數百年,怕是禁錮不了那魔君多久。她假若脫身而出,周遭的百姓必定要遭殃了。”


    “擒賊先擒王。”芙玉和秉承等人本是聽著兩人對話,等到陽成子將魔君的事情全盤托出,幾人對視一眼,同門弟子之間生出了幾分默契。


    依照陽成子所說的話,這魔君要是逃了出來,他們這些人怕是連生還的機會也沒有了。趁著現在魔君身上的封印之力還未散去,將魔君重新壓製在此處,也不失為辦法。


    “掌門,那祭壇可能修複?”陸明琛問道,看那夢娘的意思,這叫做魔君的女魔族已經盯上他們這些人,再過不久禁製的力量就會消散。此時他們就算是要逃跑也晚了,倒不如拚力一搏。


    “倒是可以,隻是……需要耗費些時間。”陽成子有些遲疑,身為長者,他已經看出了麵前這些小輩的決絕。隻是此事原本就與這些天墉城弟子沒什麽關係,他不忍心也不願意叫他們去送死。


    “掌門,這些符你應當能夠用得上。”芙玉手捏法訣,將從從昆侖山上所攜帶下來的裝備給了陽成子,隨後轉頭看向身側的師兄和師弟幾人,表情凝重地說道:“速戰速決。”


    “這些弟子皆是我門中精英。”陽成子神情凝重,對身後的一列弟子說道:“你們前去協助這幾位道友。”


    此時重中之重就是抓緊時間,陸明琛手執長劍,翻身躍進了那已經破裂開來的祭壇洞口當中。


    “陵琛!”芙玉等人吃了一驚,旋即匆匆與掌門道別,一同衝進了洞口之中。


    陽成子愁眉不展,望著那黑黢黢的洞口,禁不住歎了口氣,隨後安排起了留在殿中的其餘弟子或是禦敵,助他布陣,或是下山前去疏散百姓。


    約莫過了兩個多時辰,居於殿中,閉目以法訣符兩者結合修補祭壇的陽成子忽而睜開了雙眼,隻覺得這主殿中一陣地動山搖。


    因這祭壇修補已到了要緊關頭,陽成子雖是憂心忡忡卻也不敢放鬆心神,盡力忽視了周遭的異狀。


    不知是過了許久,陽成子再度睜眼之時,隻看見身側原本麵如土色的弟子露出了分外驚喜的神色。


    “掌門!外頭那些妖孽退去了!”弟子大聲嚷了出來。


    陽成子有些吃驚,下意識的眼神便放在了那被他修複過後的祭壇之上,難不成……這些天墉城弟子當真解決了那魔君!?


    他詫異之餘,心中亦是十分喜悅,視線緊緊地盯住一行人先前進去的洞口不放。


    片刻之後,祭壇的洞口斷斷續續有人鑽了出來。


    “賢侄!”陽成子看著一左一右被人攙扶而出的陸明琛,額頭沁出了一層汗珠,憂慮地問道:“那魔君可是製服了?這……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那魔君逃走了。”秉橫扶著雙目緊閉,麵色蒼白的陸明琛,語氣沉沉地說道:“陵琛師弟受了重傷。我師兄弟幾人需給他治傷才行,掌門可有些療傷的丹藥?”


    聽聞此事,陽成子也來不及追問魔君逃走的事情,傳喚弟子前來帶秉橫他們前去丹藥房治傷。


    等到陸明琛睜眼醒來,已經是三日之後的事情了。


    陽成子從芙玉口中知曉了祭壇下方驚心動魄的戰鬥,對小小年紀卻劍術非凡的紫胤真人弟子已是敬佩至極,陸明琛雖然是醒了過來,他卻百般挽留,想讓陸明琛在此安心靜養。


    陸明琛心中隱隱有些不安,這場與魔君的戰鬥之中他是盡了全力不錯,隻是……他總覺得有那處不對。


    那魔君似是被什麽東西牽製住一般,對他動手的時候頗有顧及,束手束腳好像怕傷到了他。


    也正是因此,陸明琛才得以重挫魔君。


    結果是勝了不錯,陸明琛心中的疑惑卻未曾解開,縱使是離開了玄天宮依舊在回想此事,希望能夠找到一些端倪來。


    不過陸明琛思來想去,依舊沒有什麽頭緒,也隻得暫將此事壓在了心底。


    ###


    玄天宮一事,除卻魔君不知所蹤,其餘妖孽都被重新封印在了祭壇之下。


    然而原本以為隻是加固封印的普通差事橫生枝節,陵琛傷重未愈,幾人險些一起折在太羅山上。回想這些事情,眾人的心情皆是有些沉重。


    芙玉心情也不大好,可是這隊伍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她終究還是有些看不下去。待到了繁華熱鬧的柳城,她特地在此停了下來,找了個不錯的客棧讓眾人好好休整。


    回天墉城還有大段的距離,而他們上一站所準備的行裝幹糧皆需要再做補充,於是這日芙玉就帶著師兄弟幾人逛街去了。


    因柳城緊靠長河,是商賈往來必經的城市,各色服飾的人來來往往,絡繹不絕,陸明琛他們身上的道袍也算不上打眼。


    “聽聞隔壁家的王嬸提起過,今日好似有人要拋繡球。”


    “是張老家那位嬌小姐拋繡球麽?”


    “張小姐生得國色天香,家財萬貫,娶了她幾輩子也不必愁了,也不知誰有這這麽幸運。”


    陸明琛等人正巧買了東西從店鋪中出來,眾人興致勃勃的討論便傳入了他們的耳中。


    “……這回客棧的路都被堵得嚴嚴實實,難不成要在這裏傻站著?”秉橫皺眉道。


    “比武招親,拋繡球招親……”芙玉柳眉輕挑,“這我還隻在話本上看過,今日卻是恰巧遇上了。秉橫,我去前麵看看。”


    “師姐。”留下陸明琛幾人對視一眼,最後皆是認命跟了上去。


    擔憂鬧出什麽烏龍,因此芙玉靠得前,陸明琛和其餘的師兄師弟皆是站得很遠,絕對在尋常女子的臂力之外。


    而那張家小姐站於木樓上方,頭上覆著紅色薄紗製成的蓋頭,隱隱約約能窺得幾分秀麗麵容,卻也瞧得不太真切。不過張小姐身量纖細嬌小,看起來便叫人生出保護欲.望,絕不會是什麽力大如牛的角色。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弱女子,卻將輕飄飄的繡球準確無誤砸中了陸明琛。


    陸明琛看著那危險的圓狀物品朝著自己衝來,自然是會閃躲,隻是那繡球好似長了手腳一


    般,死死地纏住了陸明琛,讓他不得脫身。


    身在陸明琛兩側的師兄師弟們見到這幕,已是驚呆了。


    等到木樓上的張老爺親自下來請陸明琛上去,他們連忙擋住了對方。


    “既然接了繡球,豈能有反悔的道理!”張老爺冷哼一聲,抬手就去抓陸明琛。


    “我們無意搶奪繡球。”秉橫攔住對方伸過來的手,將皺著眉頭陸明琛推到身後,“何況修道之人,講究清心寡欲,不沾染紅塵,是絕無可能娶妻生子。”


    “誰規定了道士不得娶妻不成?這世間就是和尚也有娶妻的例子,長了頭發的道士算得了什麽。”張老爺不屑的說道。


    圍觀之人議論紛紛,大多是勸說張老爺主動放棄。


    張老爺陰森森的看了四周一眼,招了招手,叫後頭的打手走上了前,儼然擺出了一副強搶的架勢。


    到了這個地步,陸明琛就明白對方這是鐵了心要把自己綁走,絕無轉圜的可能。


    芙玉和秉橫他們也是發覺了這個道理,因此兩撥人毫不客氣的動起了手來。


    照理說,這些打手的功夫應當比不上自小就嚴加修習的芙玉他們,隻是不知是因為上次在玄天宮一行內傷未愈的緣故,還是這些打手身上的古怪,他們竟然漸漸落了下風。


    而陸明琛是隊伍中受傷最重的人,如今正在靜養之中,動不得真氣。


    如今強行同別人過招,他鬢發間已是有汗水涔涔落了下來,而眉宇亦是緊鎖不放,顯然是十分痛苦。


    修道之人會打不過這些打手?雖說高手在民間,但從他先前與這些人交手的招數來看,這


    絕對不正常。


    再這麽糾纏下去也無濟於事,最後怕是所有人都被抓了起來,到時候叫天不靈叫地不應……陸明琛心思一轉,神情平靜了下來。


    “稍安勿躁,先回客棧。”他同芙玉他們傳聲道,隨後沒有反抗,由著那張老爺拽著他離開了。


    芙玉和秉橫他們就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師弟被對方這麽帶走,而自己卻無還手之力,心中已是憋屈到了極點。


    思來想去沒有辦法,他們按照陸明琛臨走前所說的,隻能先回到客棧商議辦法,等到從客棧的夥計口中打聽到今日張小姐就要同新招的姑爺拜堂成親,險些沒噴出一口心頭血來。


    芙玉幾人沉著臉商討了一番,總之決計不能叫陵琛師弟這麽成了他人的夫君。


    若是兩情相願倒也還好,可如今這幅強搶民男的樣子,算不得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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