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上首的帝王向來喜怒不形於色, 平日裏在臣子的麵前甚至有些不苟言笑, 沒想到今日發生了些變化。


    即便是下方臣子舊話重提,說起選秀一事。帝王也僅僅隻是皺了皺眉頭,訓斥了那臣子幾句, 重申此事不必再提就放過了對方。


    他們還以為帝王一定會給予這個沒眼色家夥一個狠狠的教訓,畢竟之前帝王之前也不是沒有收拾過這種人。


    下麵的臣子不敢直視帝王冒犯天威, 然而卻能從皇帝的語氣還有今日的行事看出些端倪來。


    作為臣子,尤其是能夠進到殿中, 得見聖顏的人, 大都算不上蠢。大臣們想了又想,暗暗猜測今天莫不是發生了好事?於是便把此事記載了心底,想著過兒會早朝後, 就派些關係去打探一番這幾日宮中的風聲。


    陸明琛坐在龍椅上, 麵色平穩而沉靜,然而神思已經不由自主的飛往了別處。他略微緊著眉頭,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在擔心什麽國家大事, 其實若是下座的臣子點亮了讀心術這一技能的話,一定會無語的發現,此時此刻正襟危坐的帝王,心裏所想的其實……是“皇後娘娘”的菜譜。


    說起此事,陸明琛便有些發愁。因為昨日剛用完午膳不久, 太子長琴就時不時的犯惡心,到了晚上筷子亦是沒有動幾下,陸明琛憂心忡忡, 太子長琴神色懨懨的說自己沒有胃口。


    陸明琛著實是放心不下,當即是派人請了太醫過來,詢問對方是否有什麽法子能夠抑製一二。


    太醫之後雖是開了一些飲食的方子,但看起來並沒有起到什麽作用。


    陸明琛心中有所牽掛,縱使是不得不來上朝,心思還是跑到了天涯海角。


    等到了群臣無事再議,他起身迅速回了宮。


    剛到門口,還未進殿中的時候,就有宮女輕步走了出來,見到陸明琛吃了一驚,原本想要行禮,卻被陸明琛抬手阻止了。


    陸明琛認出她是太子長琴身邊伺候的人,又聽見裏麵無聲無息,便壓低了聲音問宮女,“皇後是不是睡著了?今日陳太醫可曾來過了,又是如何說的?”


    他一連問了幾個問題,宮女聽得仔細,隨後輕聲道:“回陛下,陳太醫方才已經來過了,說娘娘脈象沉穩,一切皆好。皇後娘娘今日胃口很是不錯,用完一碗小米粥,剛剛才睡著。”


    陸明琛聽了微微鬆了口氣,而後竭力放輕了腳步,緩步踏入了殿中。


    正值四月多,京城的天氣說起來還是有些泛寒。


    皇後如今的身子懈怠不得,宮人們不僅放下了帷幔遮擋寒風,還在內室中升起了暖爐。


    陸明琛的身上原本披著厚實的外衣,進了殿中就交由了身邊的侍女。


    他掀了簾子,看到了躺在榻上的太子長琴,眉目以旁人輕易可見的,瞬間便舒展了開來


    陸明琛不敢坐在床榻上,怕自己的動作吵醒了近日難得的熟睡,卻又是有些舍不得離開,就站在了一旁,靜靜地瞧著太子長琴。他的眼神宛如流動的水波,眼眸中的柔情好似在下一刻就要溢出來一般。


    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了陸明琛的到來,原本沉浸在睡夢之中的太子長琴蹙了蹙眉頭,睫毛輕顫,而後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你回來了。”由於尚未完全清醒的緣故,太子長琴的語氣有些輕飄,微微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頓了頓,才開口說道:“你站在這裏多久了?”


    陸明琛發覺可能是自己吵醒了對方,心下有些愧疚,聽了他的話,回答道:“不久,我才剛回來。”他抬起腳走上了前,坐在了太子長琴的床邊,抬手摸了摸他的臉,低聲道:“困嗎?不如再睡一會兒。”


    太子長琴著實是有些困倦,聽了他這話,閉了閉眼睛,說道:“娘那邊這時候應該已經是知道了這件事情,過會兒就會來這裏,那時候你就叫我起來。”


    陸明琛點了點頭,抬手替他攏了攏周身的被子,見他神色困乏,放輕了聲音應道:“我知曉了,你放心睡罷。”


    太子長琴含含糊糊的嗯了一聲,翻了個身,隨後就睡了過去。


    陸明琛見他漸漸睡熟,想起剛才宮女所說對方並沒有什麽大礙,懸在心上的石頭終於是落了下來。


    也無怪陸明琛如此緊張,太子長琴這兩日的狀態和精神都與平時截然不同。


    約莫是腹中有了孩子的緣故,這幾日對方睡得並不安穩,夜中經常會醒了過來。


    因他情況特殊,陸明琛憂心對方半夜會有什麽問題,自昨夜起就不敢睡得太熟,如臨大敵


    一般。


    今日不用宮人提醒,殿外天還未明就已經醒了過來。


    朝議九日一輪,知道他睡得淺,因此陸明琛今早起來的時候輕手輕腳,生怕吵到了對方,沒想到饒是如此,太子長琴也還是醒了過來。


    他還未問太子長琴今日感覺如何,對方掀了被子便是一陣翻江倒海的嘔吐,看得陸明琛的心都揪緊了起來。


    這種情況,陸明琛自然是放心不下,難免在對方的身邊留了許久,直到外麵的小太監提醒,才意識到自己的朝議馬上要開始了。


    他本想推了早朝,然而太子長琴卻皺著眉,麵色冷淡的推了他出去。說這隻是區區小事,讓陸明琛不必大驚小怪。


    兩人相處甚久,陸明琛自然知曉他這是生氣了,想了想隱隱約約有些明白了他在生氣些什麽。對方雖說曾經渡魂成了女兒身,但性別那是一碼事,生兒育女又算是另一碼事了。


    陸明琛心中有些猶豫,遲疑了片刻,太子長琴的眉頭卻皺得愈緊,不耐煩的將陸明琛給“驅趕”出了殿外。


    第一次享受到被自家心上人嫌棄的待遇,陸明琛不由得愣住了,在殿外呆站了一陣子。最後還是不忍心看帝王繼續犯傻的小太監出聲提醒,陸明琛隻怕是要錯過了早朝。


    回憶起早上的事情,陸明琛坐在床邊,內心仍舊十分複雜。


    好在對方沒有繼續“嫌棄”自己,他默默地想道,見到太子長琴額前的碎發散落在了眼前,抬起手來將發絲撥到了兩側。


    大約是過了一炷香之後,聽聞了消息的柳氏果然是來了長榮宮。


    因從宮女的口中得知了自己的兒媳正在睡覺,為了不打擾到對方的休息,柳氏便按捺住了激動不已的心情,在正殿等了起來。


    她如今貴為太後,近來又病了一場剛剛痊愈不久,身邊服侍的宮女自然是開口相勸的。


    柳氏如今哪裏舍得離開,擺了擺手示意宮女不必再說,坐在正殿等了起來。


    宮女這下明白了,太後今日若是見不到兒媳,是不會安心的事情,於是閉上了嘴,默然


    無聲地去叫人安排一壺熱茶上來。


    陸明琛出了內室的時候,柳氏正在喝茶,見了自家兒子,放下了茶杯,麵上是掩飾不住的喜悅。


    “晉元,嘉穎在裏麵休息的可好?”柳氏關心道,見兒子點頭,又周密地詢問過許多細節,這才算是落下了心,“嘉穎有了身孕,你凡事都需注意一些,不要惹她動怒生氣,多依著她一些。”


    陸明琛哪裏敢惹自家心上人生氣,不過聽聞柳氏苦口婆心的話,頷了下首,神色認真道:“娘,我明白的。”


    柳氏一開了話匣子就有些收拾不住了,拉著陸明琛開始吩咐起了兒媳婦懷孕,身為人家伴侶的陸明琛應該做的事情。


    “懷有身孕的人情緒波動大,這段時間嘉穎若是有些不高興的地方,你多哄哄她,別跟人較勁。”柳氏頓了頓,有些擔憂的說道:“還有那個什麽選秀的事情,嘉穎如今情況特殊,你……”


    她未說完,陸明琛就知道柳氏是什麽意思了,他不禁苦笑。一年過去了,那位穿越者所留下的風流名聲到現在依舊叫人記憶深刻,讓柳氏不敢放心自己。


    “娘,我不會的。”陸明琛道,“不論是如今還是往後,我皆是沒有選秀的意思。”


    柳氏怔了一下,點了點頭,露出一個笑來,“那就好。”不同於別人家的婦人,希望自己的兒子娶多些女人開枝散葉的想法,柳氏出身書香門第,父親隻有她的母親一人。就算是自己的夫君,待她也是一心一意,從沒有納妾的想法。


    因此柳氏對於自己兒子‘一世一雙人’的想法隻有支持的份,沒有反對的意思。要知道當時兒子的風流可是叫她頭痛了很久,如今總算是走上“正途”,當真是叫她欣慰不已。


    而陸明琛經過柳氏的話,總算是確認了下來,為何今日早上自己會遭到心上人的“冷眼”了,看來自己還是應該去多加了解這些知識好照顧好對方,陸明琛暗想道。


    由此,尊貴的帝王,開始叫旁人目瞪口呆的學習生涯,也真真正正邁入了“傻爸爸”的階段。


    #####


    時間好似流水涓涓而去,一眨眼的時間,幾個月就已經過去了。


    陸明琛沉浸在“愚蠢的父親”這個角色無法自拔,人前依舊是端正肅穆的帝王,放在了太子長琴麵前便是精明全無,經常愣愣地望著他的肚子久久回不過神來。


    第一次發現胎動的時候,陸明琛原本放在自家心上人肚皮上的手宛如被火灼燒了一般,騰地就收回了手,在空中隻留下了一個殘影,完美無瑕的闡述了“速度”這兩個字眼。


    “……他還會動?”陸明琛呆站在原地許久,緊緊地擰著眉頭,半晌冒出了這麽一句話,將帝王在外人麵前英明神武的形象崩壞的連渣子都不剩。


    太子長琴無奈地點了點頭,忍住了想要歎氣的衝動。過了頭三月,這腹中的孩子就不再鬧騰了,除卻胃口比往日大了一些,還有肚皮如同吹氣一般迅速大了起來有些不方便行動之外,太子長琴調整過後的心態無比的平和,該幹什麽就幹什麽。


    反倒是身為孩子他爹的陸明琛,平日裏太子長琴皺眉咳嗽,有個風吹草動就緊張的不行。種種跡象下來,陸明琛才像是懷了孩子的那一個人,弄得太子長琴是哭笑不得,心道現在就已經這樣了,等到臨產,對方不知會焦慮成什麽模樣。


    還當真給太子長琴所料了,在得知對方腹中的孩子至多兩個多月就要出世的時候,陸明琛陷入了一種嚴重的焦灼狀態。


    具體表現是,他每日皆要詢問太醫一遍注意事項,弄得太醫煩不勝煩,可是礙於皇帝的身份又不好說些什麽,隻得苦哈哈的重複一遍又一遍。


    由於帝王實在太過“熱情”,叫人難以消受,所以太醫院的太醫們此時最希望的事情便是小皇子能夠快些出生,拯救他們脫離苦海。


    而柳氏夫婦等人,則是希望可以早日見到自己的小輩。


    姑且不論這些人各異的想法,在萬眾矚目之下,小皇子總算是來到了這個世界。


    他出生的那日,京城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片片晶瑩而剔透的雪花從天而降,無需多久,便將淡藍色的琉璃瓦覆蓋上了一尺茫茫的白色。


    接到消息時,陸明琛正在同幾位內閣大臣議事。


    宮人喘著大氣,赤紅著麵孔跑了進來,稟告了皇後即將生產一事。


    陸明琛原本正和大臣說著話,有條不紊的安排著明年三月恩科一事,聽聞宮人所說的話,呆了一呆,連隻字片語也不曾留下就快步走了出去。


    幾位內閣大臣聽聞此事也是一愣,旋即回過神,也替皇帝感到高興,中宮若是誕下了皇子,這天下便又是穩定了一分。先帝行事荒唐,其子嗣也沒有一個靠譜,他們盼著這位新帝能夠帶來些叫人欣喜的變化。


    且不說大臣們的反應,陸明琛前往長榮宮的時候,步履匆匆,甚至是有些發飄,與往日的沉穩形成了明顯的反差。


    “裏麵如何了?”陸明琛低聲問道,目光盯著宮殿裏頭明亮的燈光,久久不曾移開目光。


    “陛下放心,裏麵一切安好。再過上兩個時辰,小皇子就能順利出生了。”宮人恭聲回道。


    <a id="ads" href="/">【本站首發,最快更新】</a>


    柳氏已經進了殿中,陸明琛等了又等,最終還是忍不住,進了殿中。


    他身為天子,麵色沉凝如水,周身氣勢十足。饒是有人想要阻止他進去,張了張口,卻還是收回了腹中勸告的話。


    帝後本就恩愛,他們這些人何必做這攔路石。


    陸明琛忘卻了這段時間有多麽長,總覺得不止宮人所說的那般僅僅隻有兩個多時辰,原先進殿時黑暗一片的天空,此刻再看外麵都已經隱隱泛起了白色。


    直到一聲稚嫩而清亮的啼哭聲響起,陸明琛終於找回了遺落的靈魂。


    他坐在了床邊,目光落到被冷汗浸透,麵色蒼白一片的心上人。抿了抿唇,握住了對方沾滿了汗水濕滑的手,攥了緊,心宛如宛如被針刺一般,密密麻麻的泛著疼,半晌說不出話來。


    一段過程稱得上“驚心動魄”四字,這屋中還殘留著一股深重的血腥味,叫人打心底的生了畏懼之意。


    若是讓陸明琛再選,他絕不會讓對方生這個孩子。


    孩子於他,並不是不可或缺的角色。


    他這會兒顯得格外沉默,許久也不曾開口。太子長琴注意到了,抬起了困倦的眼睛,舉起手摸了摸他的臉頰,有些啞然的發現對方麵上竟是出了一層淡淡的薄汗。


    他忽而想到了臨產前一段時間,對方那險些將禦醫逼到崩潰邊緣的行徑,隱隱約約明白了什麽。微微歎了一口氣,太子長琴望著憂慮深沉的眼眸,輕聲道:“我沒事。”


    陸明琛低下頭,握著他的手指放在唇邊吻了吻,又伸出了手,抱住了他。


    他沒有說話,太子長琴卻明白他的心意,他抬頭摸了摸對方烏黑的頭發,微微一笑,目光往旁邊一瞥。


    在一旁一直關注的兩人舉動的宮人自然是清楚他的意思,心道帝後可算是想起了小皇子,忙了孩子上來給他們兩人看。


    陸明琛扶著他側了側身體。


    宮人懷中的孩子讓他輕手輕腳的接了過來。


    陸明琛沒有抱過這麽小的孩子,放在了懷中,柔軟得不成樣子。叫他抱著孩子的手都隱隱


    的在發顫,內心亦是驟然生出了一種恐慌,生怕找個小家夥會化在了自己的懷裏。


    他走到了床邊,太子長琴一看他懷中的小家夥便沉默了下來,由衷的感慨道:“這臉真紅,還胖。”小家夥除卻有些皺,和……醜之外,看上去挺是壯實。


    陸明琛點點頭,略微的低下頭,無不讚同的點了點頭。這小家夥比嬌嬌出生的模樣要大上一圈,但卻不如嬌嬌白嫩。


    小家夥不知曉自己剛一出生,就已經被自己的家長嫌棄了一番,此時閉著眼睛,哼哼唧唧地在哭鬧。


    宮人說是小家夥餓了,需要喝奶,陸明琛便把孩子交於了奶娘。自己則是守在了太子長琴的身邊,陪著他休息。


    殿外大雪紛飛,飄飄灑灑的積了一層厚厚的冰霜。


    天氣寒冷得叫人隻想跺腳,然而宮中上下俱是一片喜氣洋洋。


    小皇子終於出生了。


    ###


    過年這段時日,小皇子正式晉升為太子,還擁有了自己的名字和乳名,被喚作阿蘊。


    阿蘊出生已有了一段時間,被養得極好,看著也不再一副皺巴巴的模樣,愈發白嫩可愛了起來。


    陸明琛未曾有過當父親的經驗,起初光是想阿蘊的名字就險些翻爛了書房裏的典籍,最後還是太子長琴看不過眼,替小太子把名字定了下來。


    名字一定下來,陸明琛便開始操心起了其他的事情,諸如考慮起了日後該如何培養阿蘊,簡直是操碎了一顆心,也叫太子長琴無語的很。


    好在這種情況僅僅持續了三個多月,一直陷入傻爹光環的帝王不知是如何找回了理智,終


    於是冷靜了下來。


    阿蘊一歲多的時候,開始斷斷續續的學起了走路,扶著闌幹跌跌撞撞的走路,小腦袋一點一點,模樣很是認真。然而就是有一點不好,若是陸明琛和太子長琴任何一人在他前麵站著,阿蘊就不樂意走了,張著胖乎乎的手臂毫不猶豫的撲了過來就要人抱。要是陸明琛兩人不理會,他還會發脾氣。抿著嘴巴不出聲,盯著人瞧,也不知像了誰的性格。


    阿蘊兩歲的時候,對什麽事情都好奇萬分。一次元宵節,陸明琛提前忙完了事情,和太子長琴一起帶了阿蘊出宮逛燈會。


    阿蘊抬頭望著五顏六色的花燈目不轉睛,一雙肖似父親的桃花眼亮的不可思議,指著上麵一盞,圖案最亮眼,最為華麗的花燈,奶聲奶氣的說道:“爹爹,娘親,花燈好看。”


    陸明琛抱著懷中兒子,注視著他明亮的眼眸,忍不住勾起唇角笑了笑,他抬手撫了撫兒子額前軟綿綿的頭發,“花燈要對上聯子才能取走,你爹這方麵還差上一些。”


    阿蘊很聰明,聽了這話便知道自己要去問誰了,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立馬就直勾勾地看向了陸明琛身側的太子長琴。


    阿蘊的眼神殺傷力著實驚人,太子長琴抬手摸了摸他的小臉,溫和笑了起來,“取了花燈,回去便不能吃糖了。”


    阿蘊沒有多想,響亮地應了下來,“好。”


    而後阿蘊順利的拿到了那盞最好看的花燈,笑得彎起了一雙眼眸。


    手裏攥著一盞比自己腦袋還要大的花燈,阿蘊被陸明琛放在了地上,抬頭看看他,又看看太子長琴,眼睛亮晶晶的。


    “爹爹,娘親,牽著阿蘊好不好?”他語氣認真的要求道,被人捋了一把頭發,隨後得償所願,笑得更加開心了。


    阿蘊五歲的時候,不複先前的乖巧,成日在宮中鬧騰,簡直到了人憎狗嫌的地步。偏偏他又是萬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帝後這麽多年下來僅有這一子。因此旁人即便是受了他的欺負,也不敢多說什麽。


    阿蘊這小家夥不知哪裏學來的伎倆,在外人麵前頑皮搗蛋,在陸明琛和太子長琴麵前又乖巧的不成樣子,讓期待帝後能夠發現太子殿下有多麽頑劣的宮人們注定失望了。


    可常在河邊走總有濕鞋時。


    這日阿蘊和玩伴不顧宮人阻攔,爬到足足將近了兩丈的宮牆上,張手就要往下跳。


    恰好被剛剛下朝前來尋找自家兒子的陸明琛給看見了,麵色大變,當即就把這家夥從牆頭上拽了下來。


    看見自己父皇黑沉沉的麵孔,阿蘊的臉色也是變了又變。


    之後的結果不出所料,阿蘊遭遇了出生以來,最為嚴重的危機。


    當陸明琛冷笑著問兒子還敢不敢的時候,阿蘊忍不住瞥了站在身側的太子長琴一眼。見自家娘親笑得溫和無比,猶如春風吹拂一般,牙齒不由顫了幾下。無比識相的承認了自己的錯誤,並向兩人發誓,自己再也不做這麽愚蠢的事情了。


    結果阿蘊還是再一次的犯了蠢。


    七歲的時候,宮中出了件大事。太子殿下趁著去探望宮外的外曾祖父,帶著自己的小表妹一同玩起了失蹤。


    那時正值元宵佳節,京城停了宵禁,外頭夜市熱鬧的很,太子殿下帶著小表妹躲入了人群當中。如同一滴水落入了大海之中,片刻便消失的無影無蹤。縱使是侍衛想尋,一時也是難以找到。


    太子失蹤,這下子便捅了馬蜂窩。


    陸明琛和太子長琴知曉,當夜親自帶了人出來尋找。


    直到第二日,才在一個黑漆漆的地洞裏,把自家的孩子給找到了。


    為了不引人矚目,阿蘊出來時穿得是一件常服,但布料卻是上佳的。


    然而在這地洞裏呆上了整整一夜,阿蘊的衣服,連同整個人皆是灰暗了下來。


    饒是作為天子腳下的京城,也並非沒有藏汙納垢的地方,抓了阿蘊和小姑娘的人就是專挑元宵這種熱鬧時刻的拍花子。


    阿蘊自小就受慣了寵愛,平日裏脾氣說不上差,隻是骨子裏卻是極為倔強的。拍花子抓了他,他自是反抗。而這群窮凶極惡的人最是見不慣這種不聽話的孩子,便叫阿蘊吃了一些苦頭。


    為了保護小表妹,阿蘊這一整夜都表現的像個男子漢一般。直到看見了熟悉的家人出來,臉上的眼淚就嘩啦啦的冒了出來,混合著臉上黑乎乎,不知是如何留下的痕跡,看著著實是有些可笑。然而陸明琛和太子長琴看著髒兮兮的阿蘊,胸腔卻是彌漫起了一片酸澀之意。


    回去的路上,阿蘊一直很沉默,過了幾天,才問兩人道:“這天下還有很多像是當初抓走我和表妹的壞人嗎?”


    陸明琛點了點頭,緩聲道:“阿蘊,這世上雖然有壞人,但好人總是比壞人多得多。”他不希望孩子因為這件事情留下揮之不去的陰影,教他認為這世上的人都是壞人。


    “阿蘊,你想當這太子嗎?”太子長琴摸著自己兒子的腦袋,眼神很溫和的說道:“當太子會很累,不能隨隨便便的出宮,也沒有玩耍的時間。”


    “……”阿蘊猶豫了片刻,從小到大,周圍人都稱呼他為太子。沒有人告訴他,原來這太子還能夠不想當就可以不當的,“我能對付這些壞人嗎?”


    “可以。你是太子,然後會成為帝王,會擁有比旁人要大得多的權利。”太子長琴望著阿蘊有些迷茫的眼神,耐心的解釋道:“你可以做到別人做不到的事情,把周圍變成你所想象中的樣子。但是,這一切的前提是,阿蘊,你不能再任性下去了。”


    阿蘊皺著眉頭想了許久也沒有說話,最後他抬頭看了陸明琛和太子長琴,似乎下定了決心,點頭道:“我明白了。”


    至於他究竟明白了什麽,又在心底做了什麽樣的決定,就隻有阿蘊自己一個人清楚了。


    ……


    十多年的歲月說過也就過了。


    如今國家的一切都在蒸蒸日上,而當年調皮愛鬧的小太子,一眨眼就成了身姿蕭肅的青年了。


    看著太子一路成長的人都不禁感慨,誰能想到當初的熊孩子也會變作如今處事沉穩的人呢?時光當真是一種奇妙的東西。


    太子行了加冠禮,就是真真正正的成年了,而帝王為其指婚的旨意也就下來了。


    太子的媳婦,家世背景說不上多麽強大,能夠成為太子妃,不過皆因為太子自己喜歡罷了。


    若是不能兩心相悅,兩人被迫綁在一起也是一種痛苦,對於兒子的選擇,陸明琛和太子長琴雖有些詫異,但也不曾生出阻攔之心。隻交代阿蘊,既然是自己選定的對象,就應當好好對待人家,不要招惹對方傷心。


    阿蘊聽得認真,對著兩人笑了一笑,旋即肅容道:“我記著了,請爹娘放心。”


    阿蘊近些年就沒有人陸明琛和太子長琴操過心,見他應了兩人就把這件事情放到了後麵去。


    轉眼就到了太子大婚的日子,兩人看著身著新郎官大紅袍子,神采奕奕的青年,心中有些複雜,竟是生出了些不舍。


    待到兒子拜堂過後,陸明琛輕歎一聲,說道:“幸好阿蘊是個臭小子。”不然平添了幾分擔憂,兩人即便是離開了,也難以安心。


    阿蘊終於娶得了美嬌娘,與自家媳婦濃情蜜意,很是春風得意。隻是“樂極生悲”,過了一個月後,他忽然收到了自家父皇準備撂手不幹的消息。


    阿蘊不免有些懵逼,後來發現,親爹是真的撒手不管了。


    盡管憧憬過自己成為皇帝後的美好生活,然而這位置來得太快,簡直叫他都沒有個心理準備。


    嗯……不論太子殿下是如何的傻眼,他最終還是登上了那個位置,而陸明琛和太子長琴瀟灑的恨,花重金打造了一艘船,海外旅遊去了。


    不過陸明琛和太子長琴兜兜轉轉,最後還是回到了自己熟悉不已的中原領土。


    兩人中間也曾回過京城,發覺自家孩子當皇帝當得實在是不錯,孫子孫女又十分可愛之後,放心的離開了。


    海外有仙山,山在虛無縹渺間。


    陸明琛和太子長琴這回又選擇了一個人跡罕至卻風景瑰麗的地方作為兩人的養老之地。


    這回兩人是的的確確的老了,雙鬢亦是有些泛白了。


    傳聞人在離去之前能夠察覺到一些征兆,這話並非空穴來風。


    陸明琛隱隱約約之中已經察覺到了什麽,他隻是有些擔心,若是自己先走一步該怎麽辦。


    有些事情總是發生的那麽突然,於一個冰雪融化,難得溫暖的早晨,陸明琛發覺身邊的人不知在何時失去了氣息。


    他怔了一下,或許是早就已經料到了,心中並未有多麽難以接受,反倒是有種寬心的感覺。


    被留下的那個人都是要痛苦許多。


    還好對方比先走了一步,如此正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綜]誤入正途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周不謹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周不謹書並收藏[綜]誤入正途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