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救了柳氏的趙姑娘失去了記憶, 又有身孕在身, 陸明琛自然不能放任不管。


    原本停留在洛城的計劃延長了幾日,陸明琛又派了身邊的人前去打聽這附近有沒有人失蹤的消息。


    隻是可惜的是,接連幾日下來, 別說是消息,他們連這位趙姑娘是什麽身份也不得而知。


    救命之恩當以湧泉相報, 更遑論這位趙姑娘是因為柳氏受傷才失去的記憶,無論是陸明琛, 還是柳氏自己都無法坐視不理。


    見趙姑娘一時無家可歸, 又有身孕在身,柳氏不放心將她留在洛城,便詢問了趙姑娘的意見, 想讓她跟著自己一起回到京城。一是好照料, 二是也好借助自家的力量替她尋找親人。


    猜測到趙姑娘可能會拒絕,柳氏便將其中細節說給了趙姑娘聽。


    趙姑娘雖暫時失去了記憶, 卻沒有失去思考能力, 會覺得猶豫也隻是擔心給柳氏他們添麻煩。思及現在的處境,在柳氏的勸說之下趙姑娘終究答應了下來,與陸明琛一行人踏上了去往京城的商船。


    路途遙遠,柳氏憐惜趙姑娘孤身一人無人為伴,於是常常拉著她說話。


    這一聊之下, 身邊僅有一子,盼望女兒已久的柳氏便越來越喜歡這個姑娘。


    趙姑娘生得極好,相貌清麗脫俗不說, 性格也是極好,溫柔而和善,叫人忍不住心生親近之意。不止柳氏,便是這船上的下人也對她印象極好。


    礙於禮節,除卻為了表達趙姑娘救母之恩的感謝和對方見過一兩麵,陸明琛和她沒有多少接觸,因此自然也想不到麵前的這位趙姑娘正是李逍遙口中的趙靈兒。


    船行了好幾天,一行人終於在月底的時候抵達了京城。


    趙靈兒因為失憶身世不明,又有身孕在身,若是什麽交代也沒有就這麽進了尚書府,恐怕會惹來他人的閑話。


    於是柳氏在與自己的丈夫商量過後,認作了義女,又給她安排了一個合適的身份,就此在尚書府上住了下來。


    這日趙靈兒剛在房中小憩了片刻,覺得一直呆在房中有些氣悶,便在侍女的建議下出來走了走。


    看見花園前方的身影,她先是一怔,而後向前走了幾步,福了一身,對著人道:“兄長。”


    聽見她的聲音,陸明琛轉過了身,頷了下首。


    他的目光落於趙靈兒在這兩個月開始凸起的腹部,注意到花園小道上零零碎碎的石子,皺了下眉,出聲提醒了一句,又囑咐趙靈兒身邊的侍女要多加注意。


    兄妹名分一經確定,陸明琛與趙靈兒之間倒也不必像之前那樣避諱,又是同在府上,兩人見麵的機會便增多了。


    對於這位新出爐不久的義兄,趙靈兒的印象很是不錯。一是對方有禮卻不過分熱情,進退有度,相處起來叫人覺得很是舒服。二是對方明明科舉在即,卻不忘幫自己尋找身世。


    饒是趙靈兒知曉自己是因為救了柳氏才會受得傷,也從未生出半分的後悔之心,隻因這一家人待自己都是真誠至極。


    就如此刻一般,聽見陸明琛囑咐侍女的話,趙靈兒心中微微一暖,正要開口說些什麽,而後忽然注意到了他近來越發蒼白的麵色,眼中浮起了幾分憂色,輕聲道:“兄長,你的麵色不大好看,今日可曾服了藥?”


    這一個月來,不知是由於什麽原因,對方原本好轉的身體忽而開始敗壞了起來。


    前幾日不過是一場變季的秋雨都叫對方大病了一場,柳氏從外麵請回來的大夫更是一撥又一撥,卻依舊查不清任何原因,隻能開出一些聊勝於無的藥方。


    一碗碗的藥汁往陸明琛的房內端,那苦澀的藥味四散,叫旁人一聞便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趙靈兒有心想要幫助自己這位兄長,卻也不知道該如何幫起,看著對方蒼白的麵孔,她秀氣的細眉忍不住又擰緊了幾分。


    “這就回去了。”看見她擔憂的神色,陸明琛眼神稍稍柔和了幾分,放緩了語調,說道:“你肚子裏的孩子月份漸漸大,旁的事情不必擔心,盡管安心養胎。如果有需要的東西,同身邊的丫鬟說一聲就好了,不用親自去辦。”


    如此貼心的話,讓趙靈兒忍不住彎了彎唇角,小小的點了點頭,乖巧的應道:“兄長,我知道了。”


    “公子,這會兒廚房那邊大概已經把藥煎好了。”一直站在邊上,默然無聲聽著兩人對話


    的侍女輕聲提醒道。


    趙靈兒的視線掃過那位侍女,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微蹙著眉心,在陸明琛看來之時卻將心中這份古怪壓了下去,語氣關切地說道:“兄長快去吧,藥如果涼了恐怕藥效就不大好了。”


    不對症的藥喝了也是白喝,陸明琛在心中歎了一口氣。


    久病成良醫,他一看便知大夫所開出的藥方無功無過,隻是有些安心養神的效果罷了。


    “走吧。”他道,心想房內那盞盆栽喝下那麽多藥水不知會不會枯死,日後還是想辦法停了這些藥為好。


    侍女像是察覺到方才趙靈兒投來的視線,微微低下頭,露出一段皓白的脖頸,避開了她的目光。


    聽到陸明琛的聲音,侍女才抬起了頭,目不斜視的跟在了他的身後,至始至終未曾看過趙靈兒一眼。


    趙靈兒見狀,心中的困惑不由更甚。


    若是自己沒有看錯,對方身上氣息雖然不濃,但絕非常人所能擁有。


    這倒是有些古怪了,兄長的病會與這個侍女有關係嗎?趙靈兒微抿了抿唇角。


    “姑娘,怎麽了?”見她愁眉不展,伺候著趙靈兒的侍女靜容出聲問道。


    趙靈兒回過神,看了靜容一眼,問道:“靜容,你在尚書府內有多久了?”


    “奴婢自六歲起就在這府內了,如今算來,也有十多年了。”靜容恭敬應道,她本是服侍柳氏的丫鬟,向來最為細心體貼。因為趙靈兒初來乍到,又懷有身孕,柳氏放心不下,便派了靜容服侍在義女左右。


    靜容原本見主母和公子出去一趟卻帶回一個妙齡女子有些驚奇,隨後知曉了前後因由也就不奇怪了。她當年受了柳氏的大恩,才得以脫離火坑進入尚書府,對柳氏是再忠心不過。知道是趙靈兒救了柳氏,對趙靈兒更是上心了幾分。


    “方才那位侍女,我瞧著有些麵善。”趙靈兒停頓了片刻,才道:“似乎從何處見過。”


    “姑娘說得可是彩依?她是前幾個月才進的尚書府。”靜容並未覺得她的話奇怪,笑了一笑,說道:“夫人見她生得齊整,又懂得幾分醫術,就把她安排到了公子的身邊。”


    兄長就是在這段時間生的病,怎麽會如此巧合?趙靈兒眼中閃過一道詫異,緩緩地垂下了眸。


    靜容見到她的神色不免起疑,擔憂地問她時不時身上有哪裏不舒服。


    趙靈兒搖了搖頭,對著靜容微微一笑,“我沒事,就是剛才想些東西入了神。”


    聽聞此話,靜容才放下了心。


    侍女好似有些問題,自己得想辦法查明事情究竟如何才好,趙靈兒蹙眉想道。


    然而還不等趙靈兒想出辦法,當夜陸明琛咳嗽了起來,甚至最後還吐出了幾口血。


    他原本已經壓下去的病又重新起了,甚至還比之前更加嚴重了幾分。


    柳氏和劉尚書在府內急得團團轉,請來了一個又一個名聲在外的大夫,卻對陸明琛的病情毫無幫助。


    甚至有一人叫尚書府做好心理準備,自然此人是被怒火攻心的劉尚書派人給轟了出去。


    柳氏望著粒米難進、虛弱不堪的兒子心焦難忍,日夜流淚不止。若是有人告訴她能夠以自己的壽命換回兒子的性命,她也絕不會猶豫片刻。


    就在柳氏無助之際,陸明琛身邊的侍女彩依拿出了家鄉的偏方。


    死馬當成活馬醫,在和其他大夫確認過這藥方無毒後,柳氏便讓彩依去負責此事。


    令她驚喜的是,原本昏迷的兒子在服下了彩依的藥方後竟然真的清醒了過來。


    因為此事,彩依一下子便成為了這府裏的大紅人。


    下人們羨慕她的偏方能夠治了公子的病,柳氏和劉尚書則是感激她能夠救回自己兒子的命,其中各人所想盡有不同之處,但總歸是沒有對此起疑。


    唯有趙靈兒一個人,總覺得這件事情是說不出的怪異。


    心中升起了疑心,趙靈兒便對陸明琛那邊的動靜格外關注,知曉陸明琛隻要一服用下彩依的藥就會昏睡數時辰不省人事,她更覺警惕。


    隻是自己的義母那邊正因為兄長漸漸康複一事欣喜不已,感謝彩依都還來不及,又怎麽會對其起疑。


    思來想去,趙靈兒最後決定把自己的擔憂告訴給兄長本人知曉,至於她為什麽能夠發現彩依身上的奇異之處,趙靈兒倒是不擔心對方會把自己當成什麽妖邪之物。


    因為當初能夠救下義母,她就已經展露了自己身上與常人不同的地方,義母他們一家人對此守口如瓶,並未對她露出任何排斥之色。


    ###


    廊下,陸明琛背靠著朱紅色的木柱,微微闔著雙眼。


    也許是身體尚未痊愈的原因,他的眉宇之間還縈繞著一股病弱之氣,在明媚的陽光下,臉色白皙的如同一張纖塵不染的白紙。


    聽著趙靈兒的擔心,他僅僅隻是皺了皺眉頭,而後緩緩地頷首道:“我已經知道了。


    趙靈兒聞言不禁一愣,她本以為自己的兄長會露出驚訝亦或是懷疑的表情,沒想到對方卻是如此平靜的回答。


    那彩依除卻身上的氣息,也並非沒有其他的古怪之處。兄長如此聰穎的人,想必早就已經發現了不對勁吧。


    趙靈兒想了想,終於鬆了一口氣。


    “那便好,我先前還擔憂該怎麽和兄長你說起這件事情。”


    陸明琛幽深的眼眸裏升起了幾分笑意。


    對於這個從天而降的妹妹,陸明琛從未想過能從對方的身上獲取什麽。如果難以相處,他也不會費上那個力氣,敬而遠之即可。但如果能夠相處,親近一兩分也未嚐不可。


    而自己這位義妹則是屬於後者,心地純良,善解人意,即使兩人沒有絲毫血緣關係,這番心意和個性,也足夠讓自己把對方看作了親妹子了。


    “這件事情你不必擔憂。”陸明琛的語調和緩,“身為孕婦,不宜憂思過重,你好好休息,這些事情我自會處理好的。”


    趙靈兒點了點頭。


    隨後她的侍女靜容前來提醒趙靈兒該去休息了。


    趙靈兒對著陸明琛略帶歉意的一笑,而後道了聲別,就此漸漸地離開了陸明琛的視線。


    “公子。”在她離開不久之後,有人來到了陸明琛的麵前,對著他行了一禮。


    這人是陸明琛派去蘇州調查彩依身世的探子,今日方才趕回京城,來到尚書府向陸明琛稟告結果。


    聽著來人的話,陸明琛的眼中閃過一道意味不明的流光。


    彩依當初來到尚書府時,說父母是蘇州船商,舉家出遊遇上盜匪才會落難流落京城,而今他派人回到蘇州查證,果然無一處是真。


    按照彩依最初來到的日子一算,正好是當初劉晉元生病喪命的時候。


    彩依的身世背景全然是自己編造,聯係前後來看,實在讓人不得不懷疑她是否別有用心。


    隻是陸明琛發現一點,如果彩依單純想要劉晉元的命,她大可不必獻出什麽來自於家鄉的偏方。隻要耐心的等待,陸明琛的這個身體必定活不過下個月。


    這其中因果,著實讓陸明琛有些難以理解。不過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從彩依表現出來的行為舉止來看,她身上所藏有的秘密絕對與劉晉元的病脫不了關係。


    “這一路辛苦你了,先去休息吧。”陸明琛說道。


    下屬應了一聲,朝著陸明琛拱拱手,依言退了下去。


    “公子,夫人找你。”來找陸明琛的正是柳氏身邊的貼身侍女碧荷。


    陸明琛應了一聲,隨後就隨著她去找了柳氏。


    “晉元。”見到他到了,柳氏的唇邊不由帶起了幾絲笑意,“母親有一件事情想和你商量。”


    看見她眉梢眼角透出的喜悅,陸明琛不由得一怔,心底卻生出了幾分不好的預感。而後聽見柳氏所說的事情,皺起的眉頭幾乎擰成了一個疙瘩。


    “娘,神婆所言豈能當真。”陸明琛望著柳氏,沉聲道:“衝喜一事根本就是無稽之談,你莫要被她騙了。”


    他知道這些日子自己久病不愈的身體叫柳氏放心不下,求神拜佛,一聽有任何治好陸明琛的可能,柳氏就會嚐試。


    可什麽神婆,衝喜的事情,即使是經曆過鬼神皆有的世界,陸明琛也是不信的。


    就說他成為永安侯世子的那一世,永安侯夫人也想出了衝喜這一招,可並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永安侯世子能夠醒來,與衝喜沒有半分關係,而是殼子裏換了一個陌生的靈魂。


    聽見陸明琛的話,柳氏不免有些猶豫,她沉吟了片刻,“晉元,你可是不喜歡彩依?”


    怎麽又扯到了彩依的身上,陸明琛想了想,很快就明白柳氏心中的衝喜對象是誰了。


    他揉了揉額角,頭有些疼了起來,開口說道:“這與彩依沒有關係,不論是誰,我都不會同意的。”


    兒子似乎格外堅持,麵色都白了不少,柳氏的眼中閃過一絲心疼。


    擔心自己的兒子動氣傷到了身體,柳氏就收起了原本想要繼續勸說下去的心思。


    “算了。”她歎了一口氣,目光柔和地注視著陸明琛,“你爹本來就不不同意這件事情,還是我千說萬說才勉強點了頭,既然你不願意就算了。”


    “娘。”陸明琛心中頗為無奈。


    柳氏瞥他一眼,對於自己這個兒子也是沒有辦法了。


    “晚飯用過了沒有?”


    見陸明琛搖搖頭,她轉頭對著站在身邊的碧荷說了一句話,然後對陸明琛說道:“今晚就在這裏吃飯吧,你爹過會兒就回來了,我們一家人正好說說話。”


    陸明琛點頭應了下來,柳氏翹起唇角,滿意地笑了起來。


    過會兒後,劉尚書果然就回來了。


    也許是外麵的夜風太大,吹得劉尚書的頭發都淩亂了起來,兩頰泛白。


    柳氏見自己的丈夫這幅模樣,不免責怪了幾句,說他為什麽不多穿一件衣服。


    劉尚書聽著自己妻子的話,不怒反笑,樂嗬嗬地說話:“下次你提醒我一聲,我一定記得。”


    柳氏聽得頓時沒了脾氣,望著他滿臉帶笑的臉,應了聲好。


    一家人淨手完畢,菜也陸陸續續端上了飯桌。


    劉尚書在家向來放鬆,不似在外那般一絲不苟,在飯桌上,規矩也並非那麽嚴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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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陸明琛的麵色有些憔悴,他出言關心了幾句,又道秋闈在即,但陸明琛的身體仍舊是這樣,不如暫且放棄,等到三年之後再重新來過。


    劉尚書沒有納妾,僅有柳氏一人,而劉晉元則是他唯一的子嗣。


    對於自己的兒子,劉尚書於學業品行上的要求稱得上嚴格二字,卻不願意見到他為了即將到來的科舉一事傷了本就不大好的身體。


    科舉還能再來,然而這身體如果垮了,那就是一輩子的事情了。


    想到這裏,劉尚書不免有勸說了幾句。


    陸明琛自然是一一應了下來。


    劉尚書見他麵色沉靜,顯然是已經聽了進去,也就把心放回了肚子裏。


    一家人用完飯後,陸明琛就回了自己的居所。


    “公子,該喝藥了。”彩依將藥碗端到了陸明琛的麵前,低垂著眼簾,精致的眉目在燭火之下更顯誘人。


    陸明琛並未接過,目光落於她的麵上。


    那是一張美麗的麵孔,豔若桃李,足以打動人心。


    然而陸明琛的視線並非是落於她的美貌,那目光深沉,猶如鋒刀般銳利,好似要割破這張美人皮,看透她的骨子一般。


    陸明琛幾世輪回,又三番兩次居於至高之位,平日有意收斂了氣勢倒還好。


    此時他卻不加掩飾,身上的威壓緊迫逼人,叫彩依握著藥碗的手不禁一顫,麵色也是白了幾分。


    “公子……”她輕輕顫抖著睫毛,臉上的神情看著越發的楚楚可憐了起來,“藥已經熬好了,若是涼了,隻怕會更加苦澀,難以入口。”


    “有勞了。”陸明琛淡聲道,終究還是接過了她手中的藥碗。


    可是彩依卻沒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抬眸之際,她不小心探進了對方的眼睛。那雙眼睛漆黑得如同漩渦,叫人難以猜測。


    唯有冰冷如雪一般的神色,卻是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上。


    彩依的心猶如壓上了一層石板,沉重的感覺叫她險些喘不過氣來。


    公子屬於心思通透之人,恐怕已經是發現了什麽。


    “彩依。”陸明琛喚了一聲她的名字,看見對方的肩膀如同反射性一樣的顫抖了幾下。


    “你在蘇州的家,還記得在什麽方位嗎?”陸明琛問道,目光落在了彩依的身上,而彩依卻不由自主的避開了他的視線。


    陸明琛連問了幾個有關於蘇州的問題,彩依均是啞口無言。


    這下也不必再追問下去了,陸明琛牽了牽唇角,麵上的神色愈發的冰冷了起來。


    “事到如今,你還想瞞我嗎?”陸明琛微微眯起了雙眼,“恐怕我這病,和你有著幾分關係吧?”


    他樣貌生得文質彬彬,滿身的書卷氣。如今麵無表情,身上所透出的一股淩厲氣息連同身上那種文弱的氣質也一並消散得一幹二淨。不似書生,更像是曆經沙場的將軍,散發著騰騰的凶煞之氣,叫人忍不住生出了退避之心。


    “公子……”事已至此,彩依也明白自己無法隱瞞下去。她低下了頭,聲音有些孱弱,“我並非故意不將此事告知你,隻是擔心……擔心人妖殊途,如果你知道了此事,恐怕會對我生出防備之心。”


    見陸明琛正注視著自己,彩依緩緩將事情原委道來。


    她本是一隻修行了千年的蝴蝶精,因劉晉元救下了蜘蛛網上的她才得以撿回一命,然而劉晉元自己卻中了蜘蛛精身上的劇毒。


    為了報答劉晉元的救命之恩,她便化成了人形來到這劉府之中,想為對方驅除這身上的劇毒。


    “這藥,就是你的驅毒之法?”陸明琛問道。


    “這是我釀製的百花仙釀。”彩依停頓了片刻,麵上浮現起幾分的悲哀,“隻是這隻能壓製暫時壓製公子身上的毒素,時間一長,毒素深入體內,到時候便依舊是無力回天。唯有一法,就是找到那隻當初咬了公子的毒娘子求取解藥。”


    所以當初劉晉元其實是喪命在了這種毒素之上。


    聽了她的話,陸明琛心中已有分寸,又問明了那隻蜘蛛精修為法力如何,又有如何弱點,才不開口說話了。


    彩依雖是一一回答,但心中卻止不住的生出了擔憂。


    公子莫非是想著自己去對付那隻蜘蛛精吧?


    她不知陸明琛幾世輪回下來自有奇遇,隻是將陸明琛看成了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書生。心道若是公子出手,自己還不如回去森林,求毒娘子換取解藥。


    最差的結果也無非是一命換一命罷了,反正自己的這條性命本就是公子所給。


    知恩圖報的蝴蝶精暗暗在心底做出了決定。


    “我已經知曉了蜘蛛精一事,自有分寸,就不勞煩你費心了。”陸明琛淡淡看了她一眼,語氣舒緩,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人妖有別這幾字,聽剛才所言,你應該也是清楚的,我便不再多說了。”


    知道他這話是已經下了逐客令,假如是放在平日,對方未曾發覺真相之前,彩依說什麽也不會離開尚書府。


    可是如今對方已經明白前後事情,自己心中也有了決定,彩依也不再執意留下了。


    她從自己的懷中取出一個晶瑩剔透的白瓷瓶來,放到了陸明琛麵前的桌上,柔聲說道:“公子,這是我煉製的百花仙釀,隻需幾滴化在溫水之中即可。還請公子不要忘記了服


    用,它可以壓製你體內的毒素。”


    看見對方微不可察的點頭,她歎息一聲,端著已經空空如也的盤子轉身退了出了門外。


    聽見門被關起的聲音,陸明琛低頭望著手中在不知不覺之間早已經冰涼了下來的藥,而後他舉起藥碗,將其中暗褐色的藥汁一飲而盡。


    果然,體內原本隱隱作痛的感覺好轉了許多。


    且不說陸明琛準備如何應付自己體內的毒素,因為他所想的根本也已經是用不上了。


    僅僅兩日,被陸明琛打發走的彩依又重新回到了尚書府。


    不過她並沒有驚動其他人,而是悄然無聲的來到了陸明琛的麵前。


    “公子,我從毒娘子那裏拿到了能夠解決你體內毒素的法子。”她欣喜的說道,一雙眼睛因為喜悅之情從而顧盼生輝。


    陸明琛並沒有聽她說了辦法,而是問道前後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彩依愣了一下,不知是想到了什麽,眼中竟然露出了幾分驚慌之色。


    “我遇見了一位仙人。”她小聲地說道。


    回到了毒娘子所棲身的那片黑蜘蛛森林,彩依本是想以自己的道行修為來換取恩人的一線生機,然而在來到毒娘子的老巢時,她立即就傻眼了。


    那隻猖狂得不可一世的毒娘子被一位眉目冰冷的劍仙用劍指著咽喉要害之處,渾身發抖,


    全無反抗之力。


    明明他的手中所握著的僅僅隻是一把殘缺的斷劍,卻散發著強大的威勢,令人生不出一絲一毫的抵禦之心。


    以這位劍仙的實力,一定發現了自己就在藏在近處注視著這一切。


    彩依本來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可那位卻像是沒有發覺一樣,無視了自己。


    最後在毒娘子即將被對方所殺死的時候,彩依不得已才出現在了對方的麵前。因為如果毒娘子死了,劉公子就會有性命之危。


    那位劍仙的劍尖本來已經對準了自己,可後來不知為何改變了主意,並且詢問了自己為什麽出現在此處。


    在得到了自己的回答之後,劍仙竟然沒有殺死她,反而幫助自己從毒娘子手中取得了解毒之法。


    這叫彩依疑惑不解,隻是轉眼之間,劍仙就已經消失在了自己麵前。


    仙人性格大約都如這位一般古怪吧,因有要事在身,彩依也並未探究下去,得到了解毒之


    法的她很快又回到了尚書府。


    “……劍仙?”陸明琛喃喃念道,彩依所描述的仙人總給予了陸明琛一種熟悉之感,稍稍停頓了片刻,他看向了彩依,開口問道:“他的眉心可是有著一道如同朱砂印下的紅痕?”


    聽到他的問話,彩依想了想,然後輕輕地點了點頭。那位劍仙周身散發著一股冷漠的氣息,她自然不敢多看,但唯有對方眉心那道紅印,卻是讓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斷劍,紅痕……如此明顯的線索,陸明琛哪裏還不能猜到對方的身份。


    當初他知道現在的朝代是幾百年後的大越時,就曾想過日後會不會遇上一些熟悉的事物。


    然而幾百年,這麽長久的歲月,恐怕他所知曉的人和事都已經化作了塵土,能夠留下一絲痕跡已是不錯。


    蕭暄,阿暄。


    陸明琛的內心一時間複雜不已,喜悅,欣慰,懷念等等皆有。


    “公子?”見他沉默不語,麵色有些奇怪,彩依還以為是自己所說的話有哪裏出了問題,難免有些擔心,於是連忙出聲詢問他。


    “沒事。”陸明琛回過了神,暫且將蕭暄的事情壓在了心底,掃了麵前憂心忡忡的蝴蝶精一眼,“這一路有勞你了。”


    因幾百年前人界與妖界的戰爭,對於妖族他雖稱不上喜歡,但放在如今,兩族之爭轉淡。而他也不會是非不辨,一心想將麵前的蝴蝶精置於死地。


    “這就是奴婢應該做的。”彩依望著陸明琛,目光陳懇的說道:“我不會加害公子,你的病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必須盡快驅除體內的毒素,否則會有生命危險的。”


    陸明琛嗯了一聲。


    知道他這是答應了下來,彩依的麵上流露出喜悅的神色,“奴婢這就為你準備方子上的東西。”


    話音未落,她就已經匆匆忙忙的消失在了陸明琛的眼前。


    陸明琛垂下眼簾,這是蝴蝶精倒算得上有情有義了,隻可惜,她真正所想要救的人已經不再這個世上了。


    ……


    大約是彩依所給的方子起了作用,毒素已經除去,陸明琛的病漸漸地開始好了起來。


    即使身體算不上強健,也不似之前那般成日昏昏沉沉不醒。


    但足以讓柳氏覺得安心了,也算是徹底打消了為兒子衝喜的念頭。


    之後彩依的家人找上了門,希望能將她贖回去,柳氏也是欣然應允。為了感念彩依曾經救了自己的兒子,她不僅沒有收下彩依家人的贖金,反倒是給了彩依不少銀兩,作為他們回去蘇州的盤纏。


    自此彩依這個名字消失在了尚書府之中,再也沒有提起過。


    唯有陸明琛才會記得,有一隻蝴蝶精曾經化身為人來過這裏,隻可惜,她所救的恩人早已經不是當初那位將她從蜘蛛網下解救下來的恩人了。


    春去秋來,花落花開年複年,時間不斷向前。


    這一年京中百姓最大的八卦便是禮部尚書家的公子了。


    這位在京城眾多吃瓜群眾的眼裏沒有多少存在感,成日病歪歪的世家子弟,竟然從各大才子的手中奪得了頭名,達成了一次令人瞠目結舌的“連中三元”成就。


    大越已經兩百多年不曾出過這樣的人物,吃瓜群眾熱情空前高漲,更有婦人揪著自己孩子的小辮,擠入了人群,叫他睜大眼睛好好看看這位狀元郎,蹭蹭幾分人家的聰明才智。


    到了禦街誇官那日,周圍人山人海,聲勢浩大且不說,光是從樓上不斷拋擲下來的鮮花瓜果都險些將陸明琛和兩位榜眼探花給淹沒了。


    尤其是陸明琛,比起其餘兩位,他一是勝在了年輕,二是生得是一副俊美的好皮相。


    京城風氣開放,今天又是難得的日子。


    那些未婚姑娘望著陸明琛的眼睛簡直都在發光,手絹之類的東西更是不要命的往他的方向投擲而去,隻希望他能夠看上自己一眼。


    最後不知是不是因為手上的東西拋沒了,有位姑娘著急之下,竟脫下了腳上的繡鞋丟了下去。


    沒砸到陸明琛,倒是丟在了探花郎的麵前。


    眾目睽睽之下出現了一隻繡鞋,圍觀群眾不由一靜,而後齊刷刷往上方看去。


    隻是酒樓上的姑娘實在太多,叫人也分不清究竟是誰丟的鞋子,眾人嘀咕一聲,倒也幹脆放棄了。


    因為探花郎差點兒被繡鞋砸中,這隊伍便更是慢了下來。


    一個荷包準確無誤的砸在了陸明琛的懷中,他一怔,而後往上看去,對上一道冷靜無比的目光。


    雙目相對,似乎得到什麽訊息一般,陸明琛的心忽而跳漏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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