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共有九年。”


    “貞觀則是二十三年。”


    “永徽共計七年。”


    ......


    “廣明……元年,”劉陟發現這四個字便是最後一列文字,不由地疑問,“怎麽後麵都沒了?”


    經學博士正在一旁後悔不該那般莽撞入室,聽得劉陟疑惑,立刻答道:“諮議參軍,那時正值黃巢禍亂天下,可能作者罹難,無法續接此書。”


    “廣明元年至今,已有二十二載!”這博士終是開了竅,加之黃巢之亂未遠,所以他口算出後麵的年數,直接報與了劉陟。


    劉陟因經學博士剛剛驚走了宜清而產生的的怨氣也已去了大半,接了一句,“如此一來,大唐享國已有二百八十四年。”心裏則思忖的更多:那麽今年就是902年,唐朝......居然隻剩下五年了麽!


    按理說劉陟知道自己身處唐末五代的殘酷亂世後,應對或是惶惶不安的擔心自己的身家性命,或是慷慨激昂的立下複興華夏的豪言壯語;可他心裏卻是兩者皆無。


    倒不是說劉陟心理素質有多麽強大,絲毫不慌張;也不是說他沒有責任感,就隻想著混日子得過且過。而是他有一種割裂感,一種很難把自己當做一個唐朝人的障礙。


    打個比方,他此時的感覺,就像接手了別人傳過來的一個遊戲存檔;雖然開局比自己親手打得要好,可是沒有前期的困難開局,接著別人已有的資源發揮,他的成就感少了一大截;還有便是,乍一接受遊戲存檔,不清楚原主的遊戲思路,他也不知道該怎麽玩下去。


    要消除這種割裂感,要麽隨著時間推移,讓劉陟感受到這個世界的完整與鮮活;要麽有什麽事情能迅速引起他的共情,進而有個或長或短的目標。


    額頭突然傳來的的一陣溫熱將劉陟拉回了現實,他這才發現兄長劉隱不知道什麽時候已入了屋內,一手正撘在他的腦門上,而那經學博士則不見了蹤影。劉陟怔了片刻,才擠出一句,“兄長,你......你怎麽進來了。”


    劉隱回府後問過了今日與劉陟接觸最為密切的婢女與經學博士,知曉弟弟今日說了許多話,便匆忙趕了過來;見弟弟還如前兩日一般遲鈍、少言,略顯失望。


    他正要歎氣之間,卻又瞟到書桌上的那碗渾水,苦笑一聲,“娘娘還是如從前一樣,一遇到什麽棘手的病,便去寺廟裏求些符水,在封州如此,在廣州亦如是。”


    聽聞自己的哥哥對那符水也頗有微詞,劉陟的怨念複燃不少,便接了一句:“兄長也覺得這水對治病沒有裨益麽,與我所見略同!”


    此時劉隱已經移步書架旁邊,取了一本《大唐衛公李靖兵法》在手上,聽得劉陟回話,心中鬱氣稍稍散去,直接與弟弟聊起了家常:


    “想我垂髫之時,因患病飲了這無用的髒水,腹痛了數日。”


    “那我這便把它倒了,以免兄長心生厭煩。”劉陟唯恐留著這東西夜長夢多,說著便已經端起碗來。


    誰料劉隱卻話鋒一轉,“慢著,這喝了也就腹痛幾日,我喝得,你怎麽就喝不得。”


    劉陟心中直呼好家夥,哥哥你怎麽就突然有了“我吃過的苦你一定也要再來一遍”的怨念呢?接著他再望向劉隱,才發現兄長笑嘻嘻的看著他,也不知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劉隱稍微晃了晃手中的兵法,“你不是素來喜讀兵法麽,我便考你一考。如若答得上來,那這東西你隨意處置;如果錯了,那這番苦頭你怕是逃不掉了。”話音尚未落下,他便已經開始翻書了。


    作為一個冷兵器軍事愛好者,劉陟還是讀過諸如《武經總要》、《武備誌》、《練兵紀實》等古代兵書部分篇目的;可這《衛公兵法》卻不在他的涉獵範圍之內——原因無他,這本書未有整本傳世,隻雜見於《通典》之中。


    “你且聽好,”未給劉陟多少準備的時間,劉隱已經開始出題了:


    “凡築城,下闊與高倍,上闊與下倍。城高五丈,下闊二丈五,上闊一丈二尺五寸,高下闊狹,以此為準;問:城之橫麵、積數幾何?”


    得虧劉陟還有些文言文素養,在心中默念幾遍之後,知道了這其實是一道數學問題:城牆的側麵為梯形,上底1.25丈,下底2.5丈,高5丈,問梯形麵積是多少。


    為方便計算,劉陟心中進了一位,略作思索,心算出了答案:“937.5平方……平方尺?”


    他先暗自慶幸了下,這估計是《衛公兵法》裏他唯一能答出來的問題,才答到:“兄長,小弟算出來了,是九百三十七尺五寸。”


    “確是分毫不差!”


    正當劉陟鬆了口氣,感慨古人早在初唐就已經把梯形麵積公式付諸實用時;劉隱已經行至身旁,雙手捏著他雙肩道:


    “二郎前幾日的荒唐、木訥,都是裝出來的吧,為何如此!”


    好在劉陟早有準備,臉上裝出了些難色才應聲,“兄長,我勤習騎射有什麽用,一次墜馬便差點沒了性命;我現在便覺得做什麽都是徒勞,便什麽都不想做,才、才出此下策。”


    劉陟的話半真半假,勤習騎射他是沒有,可初至大唐,他心裏倒是迷茫的緊,姑且就用此編了個借口。


    “我當是什麽大事,不過是小孩家遇到些挫折,兄長我輔佐徐使相治理嶺南數載,多少有些苦勞。如今朝廷卻連個留後也不舍得給,還遣了他人來當這節使;我要按你這性子,豈不是更該怨艾?”


    劉隱言辭愈發激烈,手上也使了不少勁,捏地劉陟雙肩生疼,“二郎小小年紀,就會無病呻吟了麽!”


    見事態朝著偏離自己想像的方向發展,劉陟趕忙服軟,“兄長有什麽煩心事,可以跟我說說,說不定小弟能替你參謀參謀呢。”


    “你?你懂什麽,”劉隱冷哼一聲,“莫不是真以為讀了幾句衛公兵法,就有了李衛公出將入相的本事了?”


    劉陟不知道劉隱哪裏來的這麽大氣,隻得噤聲,恭順地望著自己兄長,希望可以讓他心情平複些。


    “好,我倒要看看你有幾分能耐;”劉隱還是不依不饒,“如今府庫之中公帑不足,軍中餉錢難以為繼,你說該如何?”


    “敢問兄長,是因為什麽導致府庫公帑不足的呢?”


    “這一是去年收成不好,”劉隱鬆開了劉陟的雙肩,轉過身去,背手而立道:“別說間架稅了,就連戶稅和地稅都未曾收全;二是軍中的營田多被荒廢,所獲近無;三是其他如鹽鐵、榷酤、茶稅等,也多被世宦此地的土豪分潤;還有那獲利甚巨的海貿,也從黃巢屠廣州之後,不複之前盛況。”


    劉陟小心翼翼地回道:“那不妨由兄長出麵,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跟他們說明難處,讓軍中將士體量……”


    “你說的到輕巧!”這話剛說了一半,便被猛然回頭的劉隱打斷,他指著城外軍營的方向訓道:


    “軍中的情況你就算不盡清楚,也應該聽說一二;除了衙內軍的左廂諸軍完全聽從調遣,其他如衙內軍右廂,牙外軍等,哪個不是桀驁難馴。今日我若短了他們的軍需,這些驕兵悍將輕則聚眾鬧事,重則與我兵戎相見;到時候如何收場,殺了你這晁錯麽!”


    劉陟心中“咯噔”一下,瞬間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畢竟中晚唐藩鎮的混亂他也是有所耳聞的。


    “出謀劃策你不行,那基礎的軍政戎務你可知曉?”


    沒給弟弟任何插嘴的時機,劉隱緊接著又連續問道:


    “公廨、度量、庖廚、倉庫、租賦、征收、田園、市肆等州縣政務,uu看書 .uukahu 你通曉哪個;軍中後勤最為重要,你讀那麽多兵書,可知道軍需糧草、布帛、兵器、箭矢、帳篷、氈床、絆索、鍬錘斧鋸鑿等器具一月耗費錢財幾何?如何采買分配?”


    這些問題,劉陟自然一個也答不上來,他心中暗暗後悔,自己要不是一開始胡言亂語,也不至於落得這一頓訓斥。


    “昔日你雖然也不懂這些,但好歹日日勤練騎射不掇;現今就因為墜了次馬,便萎靡不振,這豈是男兒所為。”


    “兄長,我錯了……”


    即使劉陟聲音中透著明顯的服軟,劉隱卻沒有一絲停止告誡的意思,“《韓非子》雲:‘宰相必起於州部,猛將必發於卒伍’,我已決定讓你領南海、番禺二縣縣尉,去協助征收去年未繳秋稅,好好曆練一番;聽清楚了麽。”


    話都到了這份上,劉陟又怎敢推辭,隻得乖乖從命。


    “還有,你讀史書增廣見聞我不反對,但少看些什麽讖緯之言,還算起什麽大唐國運。”


    劉隱言畢之後一拂衣袖,徑直轉身離去。


    最後這句話聽得劉陟摸不著頭腦,他思索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兄長把自己計算西元年份的舉動,當做了沉迷讖緯的行為;這陰差陽錯之間,倒是省了劉陟不少解釋。


    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劉隱去而複返,立在門口囑咐道:“如今過了飧時,二郎若腹中饑餓,可叫仆人去庖廚中,熱些留好的飯菜。”


    “多謝兄長關心。”這份關懷讓劉陟覺得心中一暖;他做了個深揖以便敬意,再抬頭之際,門前已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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