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後,王欽牧小滿二人趕到了荊州,隻見眼前的江水如遊龍奔海向東而去,十分壯觀。


    遠似銀藤掛果瓜,近如烈馬嘯天發。雄渾壯闊七千裏,通絡潤滋億萬家。


    說的就是這長江了。


    “長江…江水東逝,浪花淘不盡英雄,壯哉。”


    牧小滿騎馬駐足江邊,看這滾滾浪花,心生豪情萬丈。


    “滾滾長江東逝水…古人果然沒說假話。”


    王欽頭一回見長江,便瞬間被這無邊的江濤所折服,要是能在這樣的地方乘船直下,真是看盡天下也低眉。


    “哈哈,走吧,再有幾十裏路就到江陵的渡口了,我們從那乘船去杭州。”


    “好啊,我還沒坐過船呢。”


    江水濤濤如奔馬,聲雷震震如天發。


    伴著江水東去的,是二人駕馬遠去的身影。


    江陵城近在眼前,由磚牆、土築城垣、護城河組成的江陵城雄偉莊嚴地聳立在人們的眼前。


    江陵城依地勢而高下,順湖池而迂回,居高遠望,水如素練,城似遊龍。


    “這江陵啊,在我大夏素有東南重鎮的美譽,有很高的地位啊。”


    一旁的王欽可從來沒聽說過這個,他也說不出什麽讚美的話。他隻知道這江陵城很…厲害,世間少有的那種震撼。


    到了馬市,二人進了渡口,付了銀兩,便乘船而下。


    牧小滿撐著船篙,順流而下。王欽坐在船頭,看著兩岸青山相退去,白雲依舊掛山頭,美啊。


    晌午過後。


    “嘔…小滿哥,我嘔…”


    正好到了水勢竄急的地方,這條水路多長,王欽就吐了多久。


    “忍一忍吧,按這個速度,還有半個時辰水勢就平緩了。”


    “我不行了,嘔…我嘔…”


    “我看此地甚好,正好練練你的定力,穩住腳下,心如止水,控製好你的力量。就像我一樣,不動如山。”


    牧小滿想了想又說道:“我記得你不是說你暈馬嗎,怎麽治好的。”


    這麽丟臉的事王欽怎麽肯說,難道說我被人家綁在馬背上跑了三天就治好了?


    “你這可不行啊,堂堂東街小霸王怎麽會暈船?還沒當大俠呢就自己吐死了。”


    “嘔…你怎麽…怎麽知道的。”


    年少時的醜事被人拿出來翻看,本以為沒人知曉沒想到小醜竟然是自己,王欽此時尷尬到了極點。


    怎麽說呢,就像是你關著門,手裏把玩著“一柱擎天”,突然門了,然後全家都看見了…


    “嘿嘿,在拿著竹竿騎豬的時候我就看見了。”牧小滿眼神戲謔,咧著嘴肆無忌憚的笑。


    說著,也學著王欽那時的樣子,有模有樣的說著:“眾將士聽令!隨我衝鋒!駕!”


    這船修的怎麽這麽好,連個縫都沒有。


    “哈哈哈哈哈嗝。”


    “你別笑了…”


    臨近黃昏,太陽緊貼著江麵,把江水照得通紅。


    “前麵那葫蘆狀的就是鄱陽湖了,聽說那裏的魚美的很啊。”


    牧小滿有一下沒一下的倒著船篙,對著王欽說著。


    “快點吧,餓了一天了。你說你都先天了,怎麽連個魚都抓不到。”


    終於不再暈船的王欽,對著牧小滿抱怨道。


    牧小滿老臉通紅,說不出話來,真丟先天高手的臉。


    二人上了岸,緊接著就去了館子。


    “小二,上菜上酒。”


    要說這鄱陽湖啊,當屬這鰣魚,這魚號稱長江流域三鮮之首,不可不嚐。


    鄱陽湖還有知名的“湖三鮮”:“銀魚、鰻鱺、鳳尾”,其中銀魚特別值得推薦,雖體型小,但是吃起來鮮美無比。


    而且銀魚壽命隻有一年,漁民捕撈上來的絕對新鮮。


    還有那黃牙頭煮春不老醃菜,鄱陽湖大閘蟹,以及那以肉質細嫩無軟刺而著稱的黃顙魚。


    各種美味一一呈上,斟滿美酒,邊吃邊看向夕陽中的鄱陽湖,別有一種“海上生明月”的感覺。


    王欽二人正吃的盡興,隻聽樓下一陣踢裏碰愣的打砸聲,像是有人在拆店。


    不一會兒,隻見一個光頭和尚手裏提著一人走了上來,聽他說道:“佛爺我殺遍江西,無一敵手。現在這裏就剩你們,誰來?”


    那大和尚睥睨著眾人,視線掃過無不低頭。


    隻見那大和尚的視線在王欽牧小滿二人身上停了下來,丟下手裏奄奄一息的嘍囉走了過來。


    大馬金刀的與二人拚了桌來,“這裏,也就你倆有些膽氣,竟能與我對視,不差。”


    “大師所為何事?”


    牧小滿的手慢慢地去摸刀,小心地詢問道。


    “哼!”


    大和尚一聲冷哼,一股龐然的氣勢死死地壓在牧小滿和王欽身上。


    身體的沒一處都被這無名五形的力量擠壓又揉捏著,血管要抑製不住的爆開。


    無形氣勢又一次爆發,磅礴的力量將除二人以外的所有人齊齊打進湖裏,撲通撲通地像下餃子一樣。


    大和尚大口大口的吃著二人的飯菜,嘴裏不清不楚地說著:“佛爺我大限將至,想找個傳人留下點東西,也就你二人資質世間罕見,不然斷不會留你們性命。”


    大和尚一會兒的功夫,將桌子上的食物吃了個幹淨,突然出手捏住二人的天靈蓋。


    二人頓時感覺一股霸道的熱氣從天靈蓋湧入全身,灼燒著二人體內的經脈氣血,痛苦難忍,五髒俱焚。


    “哼哼,你們要是能活下來,就有資格受我傳承,死了就怪自己倒黴吧。”


    和尚是哪個廟裏的,和尚不應該是慈悲為懷的嗎?江湖話本騙我好苦啊。


    王欽一邊忍著巨痛,一邊鬱悶的想著。


    半晌過後,大和尚鬆開了手,麵色詫異,看著二人說道:“不得了啊,妙哉妙哉,哈哈哈。”


    “可惜,大和尚可不能收個短命鬼。”


    說完便抓起王欽撞破屋頂,單腳立在水中說道:“哈哈,小子,和尚我跟你打個賭。隻要你追上了我,我就把他還給你,如何?”


    說完,大和尚便提著王欽大笑著離開了。


    “順江而下,和尚在前麵等你,哈哈哈哈。”


    那和尚竟能踏水而行又不沾濕鞋麵,武功修為之高,可見一斑。


    牧小滿憤恨地看著遠去的和尚,真氣一吐伸手攝過一條船來,抄起船篙便順流而下了。


    那大和尚腳下真氣噴出,江麵上抬起一道水柱,大和尚借力飛向不遠處的山丘。


    一上了土地,大和尚便隨手將王欽扔在地上。


    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嘴裏說著:“唉,老了老了,才走了一百裏就撐不住了。”


    “怎麽,你小子不信?佛爺可是響當當的三品大宗師,能騙你不成?”


    和尚見王欽剛才一臉不信的表情,頓時吹胡子瞪眼的說道。


    三品大宗師!立命境的高人。


    王欽見自己心心念念的大宗師正在自己麵前時,原本的所有的期待全都破滅了,就這?


    這小子這眼神怎麽回事,怎麽好像挺失望的樣子。


    大和尚忽而瞥到露出一角的太華真書,心生好奇,便隨手攝了過來。


    “哎,你怎麽…”


    “太華真書?哈,這牛鼻子果真留下了傳承。是你小子?記住了,佛爺我法號名為:殺生。”


    和尚咧嘴一笑,看起來更加的凶惡,然後隨手把書還給王欽,自己走到一旁,對著大江一拳遞出。


    “和尚我法號名為:殺生。”


    殺生?一聽就不是個好和尚。


    那和尚對著大江遞出一拳,看似平平無奇,實則暗藏玄機。


    一拳打出,江水瞬間被蒸發掉一截,拳勁的中心還在源源不斷的吞噬著灌入的江水。


    “這一拳,你看到了什麽?”


    王欽咽了咽口水,瞳孔地震,嘴巴想張又張不開。


    “佛…”


    和尚哈哈大笑,問道:“我平生不修善果,隻愛殺人放火,你說我像佛?”


    王欽確確實實的感受到了,一尊金光閃閃的大佛,一種慈悲,悲憫蒼生的佛。


    “那你再看這一拳。”


    說罷,和尚又是一拳遞出。


    拳勁逆流而上,一時間,江水為之翻流。


    片刻後,和尚揮手散去拳勁,問王欽:“看出了嗎?”


    “魔…”


    是的,王欽看到了一尊魔,一尊無法無天,擾亂天綱的魔頭。


    “哈哈,好哇好哇。”


    和尚大笑,顯然是十分開心。


    “我的時間不多了,走吧。”


    說完,便不由分說,提起王欽就踏空飛走了。


    “你要帶我去哪啊?”,大風灌入口中,王欽被嗆到說不清話。


    “去我們初見的地方…”


    “什麽?我聽不見啊。”


    兩日後,錢塘江邊。


    “來早了啊,嘖”,大和尚頗為遺憾的說道。


    “什麽來早了?”


    “錢塘江大潮啊,天下第一潮。可惜,此生無緣啊”,說著和尚神色有些落寞,又看著王欽笑道:“以後啊,你可要替我好好得看看。”


    和尚望著波瀾壯闊的錢塘江,歎了口氣,說道:“你可願聽聽我的故事。”


    說完,不等王欽分說,便自顧自的說了起來。


    “我本事二百年前那爛陀寺的一小沙彌,想來這一生就在寺裏終老了吧。”


    “我還記得,那日正午,我看到了神仙…”


    說著,和尚嘴角不自覺的仰起,眼神中泛著光。


    “她那麽的美,就如同那亙古的太陽,唯一且耀眼。她笑著走了過來,天地仿佛沒了顏色,忘不了啊。”


    “她說她叫諸葛鈺兒,是跟著家人來訪的香客。”


    說著,和尚腦海中浮現了她的身影。


    挑眉淡掃如遠山,鳳眉明眸,顧盼流離間皆是勾魂攝魄,玲瓏膩鼻,膚若白雪,朱唇一點更似雪中一點紅梅孤傲妖冶,簡直活脫脫一個從錦畫中走出的人間仙子。


    “人間任何的讚美都不足以形容出她的絕色。”


    “若非那日的相見,也許我今日便是那蓮台高坐的佛陀。”


    和尚望著王欽,兩眼相對,複雜的說道。


    “那你是怎麽變成現在這樣的呢?”王欽被勾起了興趣,追問道。


    “後來啊,她下了山去。自那日之後,我夢中連連出現她的身影,揮之不去。”


    “我便問主持,主持歎息,說這是我的心魔劫,遂讓我下山尋緣去了。”


    見過了人間絕色,再看鮮花也無了顏色。


    “再後來,我遇見了牛鼻子。又聽說她背棄了道,成了魔。”


    “一年後,我們便在這裏相遇了。”


    和尚指著錢塘江說。


    “她還是那麽美,隻是沒了曾經的稚嫩,多了分禍亂天下的妖媚。”


    “她笑,我也笑,牛鼻子呆呆的,傻裏傻氣。”


    “她說她要到那人間絕頂,問前路斷否。我等無知,不知其思。”


    “後來,我發現我和牛鼻子愛上了她,原來這叫做愛。”


    “她知道,我們也知道她知道。但她的心裏從來沒有過兒女情長,無悲無喜,更像是佛。”


    “忽有一日,她說送我們一場造化。那時的她已經是超越了大宗師的神話之境。”


    “那天雲壓的很低,狂風大作,電閃雷鳴,我好像感覺到天在憤怒。”


    “天在憤怒?怎麽會呢。”王欽不解,便問道。


    “天真的在憤怒。我們看到,她淩空飛去,撕開了罡風,劈開了雲層,在那雷電中與天交戰。”


    “那後來呢?她怎麽樣了?”


    和尚流下了一滴眼淚,悲痛地望著天空。


    “她死了…無疑是失敗了。”


    王欽也是垂頭歎息,眼神落寞。


    “她說了最後一句話。她說,這是假的…”


    “假的?什麽是假的。”


    和尚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牛鼻子也不知道。我們哭了,天也哭了,天也在悲傷。”


    “天在悲傷?剛才還憤怒呢。這是怎麽回事?”


    “不知道啊,那天過後,我們才知道,原來天地是有意識的。”


    “天地有意識?這…”,王欽震驚了,聽到了這輩子最讓人難以置信的話,有些懷疑人生。


    和尚見王欽陷入迷障,大聲喝道:“醒來!”


    王欽突然驚醒,冷汗打濕了衣衫,被凍得瑟瑟發抖。


    和尚出手幫他蒸發掉汗水,又說道:“她死了,我的心空了。一百多年了,還是忘不掉她。她這個害人精。”


    和尚笑罵著,眼神卻被愛意填滿。


    和尚又突然正色道:“小子,你可知人生中最痛心的是何事嗎?”


    王欽搖了搖頭,“不知。”


    “最痛心的,不是失去,而是曾經擁有,你明白嗎?”


    王欽還是搖了搖頭,不知道大和尚稀奇古怪的在說什麽。


    和尚哈哈大笑,“不明白也好,隻希望這事有一天來到你頭上時,你不會像我一樣。”


    說完一把將王欽攝了過來,“我大限已至,快來受我傳承。”


    說著,在王欽身上連點幾下,一把將王欽舉過頭頂,百會穴兩兩相對,真氣從體內灌入王欽體內。


    “我幫你提前打開全身經脈,助你更上一層樓。”


    王欽全身像是被開水蒸煮,通紅的冒著熱氣。死死地咬著牙,不能說出一句話,不然真氣泄露兩人都得死。


    突然和尚怒目圓睜,冷哼一聲,王欽隻覺大腦被人用錘子狠狠砸了一下,瞬間昏死過去。


    這孩子居然是先天元嬰?天生的大宗師苗子啊,哈哈,這才配得上我一身絕技,妙哉妙哉…小子,既然牛鼻子選擇了你,那和尚我也沒必要藏私,送一場大造化給你,望你以後能心如止水…苦命的孩子。


    原來,王欽每次修煉神拳術時腦海中的金色小人就是他的元嬰,uu看書 wwuukan 這才有了比常人更強的悟性和心力。


    和尚體內真氣不斷湧入王欽體內,而自己也是肉眼可見的蒼老起來,三品大宗師的強勁真氣被他強行凝結成一枚種子,真氣種子植入王欽體內,紮根到他的膻中穴。


    氣血灌頂,真氣塑體,不知不覺間王欽已經有了外功先天高手的體魄,距離真正的外功先天高手隻差領悟“意”而已了。


    一個時辰後,王欽躺在地上漸漸醒來,看著麵色老得不成樣子的和尚,心中百味雜陳。


    “大和尚…”


    似悲傷,似同情又似心疼的感覺湧上心頭,變成了淚水流了下來。


    地上留有大和尚刻下的字:願青山依舊在,不見如來不誦經。


    王欽將他安葬。


    又過了兩日,王欽等來了牧小滿。


    “阿欽,你沒事吧,那和尚呢。”牧小滿急切地問道。


    王欽搖了搖頭,指著那墳丘,說道:“他死了。”


    王欽又把大和尚說給他的故事重複給了牧小滿,牧小滿也是唏噓不已。


    “小滿哥…”,王欽看得牧小滿心忽的一揪。


    “放心吧,我一直都在。”


    牧小滿安心的笑著,輕輕拍著王欽的肩膀。


    王欽笑了,眼中帶淚,說道:“我答應大和尚了,要帶他老大潮。”


    “好。”


    夜裏,二人終於搭好了一個草亭和一間茅草房。


    亭子蓋在了和尚墳頭,正好能遮風擋雨。


    王欽獨自坐在亭子裏,看著江水一線的月亮,忽而心有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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