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紅螺山腳一個窮得叮當響的小村落。


    紅螺山位於京城北郊,突兀挺拔,森林繁茂,山中美景紛呈,可這山腳下紅螺村的貧窮生活,還是叫從小在富裕環境下長大的金瓔瓔覺得是無從想象的。


    三日前,那個孔明燈隨風飄到紅螺村附近的小山溝,最後擱淺在一株古樹的枝頭,南十夜就施展輕功帶著她平安落地。


    那夜,他將她扔入這個小山溝裏的一戶貧窮的農戶家,第二天就自己獨自離開了。臨走前,他再三警告她不許到處跑,乖乖呆著這戶人家裏。


    因為,在王爺尚未找到她燒焦的屍體前,都有可能派人四處找她,萬一她隨便在城裏拋頭露麵被人發覺,再被王爺抓回去就會前功盡棄。


    據南十夜說,這戶人家姓王,世代都是務農的,是一對老夫妻,人很和善。金瓔瓔別無他法,也隻能聽從他的安排。


    已是正午時分,金瓔瓔坐在餐桌前,說是餐桌,事實上還是一個很老舊的破桌子,上麵棗紅的油漆都斑駁脫落了,就連桌腿都坑凹不平,被白蟻蠶蝕了一小撮,瞧上去很是寒酸簡陋。


    藍碎花的簾子被人掀起,一個約莫五十多歲的老婦人走出。


    老婦人衣衫襤褸,洗得發白的淡藍色衣衫上補丁一個摞一個,兩鬢有少許白發,但是麵目卻很慈善,她兩手端著一盤土豆燒肉走出來,滿臉歉意擱在桌上道:“姑娘,我們山溝溝裏窮,沒什麽像樣的東西款待你,委屈姑娘了。”


    “大娘,哪的話,這東西都蠻好吃的。”她看了眼香噴噴的土豆。“大娘的手藝不錯啊!”


    王氏笑著入內又端出一盤烤得黃澄澄的烤雞腿和一碗白米飯,又道:“姑娘慢慢用,我去洗衣服了。”


    “大娘。您吃了嗎?沒吃的話一起來吃?”


    王氏笑著搖頭,“不用了。姑娘,我們已經吃過了。”


    金瓔瓔於是大朵快頤的吃起來,雖然這些吃的不能和王府的錦衣玉食、珍饈美味相比,但是金瓔瓔自然了解,在人煙稀少的小山村,能有這種菜色算是不錯了。


    她確實是餓了,風卷殘雲的將桌上食物給一掃光。她滿足的打了個飽嗝,又伸了個痛快的懶腰,瞧著窗外陽光大好,就到院子裏曬了好一會的太陽。但由於沒人和她閑話家常,她又覺得很無趣,轉身又入了屋。


    桌上她吃空的碗碟都已經被收拾幹淨,她走到藍布簾邊正想掀起它進去找裏麵的王氏聊下家常,忽聽從簾後傳來重重的歎息聲和說話聲。


    “老頭子。你說怎麽著才好?恩公留下的銀子也不多,勉強隻夠那位姑娘吃上三天的,我們為了能讓姑娘吃好點,把雞都宰了,現在家裏一隻雞都不剩了。這明天該怎麽辦?我們該拿什麽來招待那位姑娘?”隔著簾子,王氏的聲音聽著很著急。


    “這可怎麽辦?恩公這一去就是三天,也沒見他再過來,也不知道去哪裏聯係他,更不知這位姑娘還會在我們這裏住上多久,總不能就這樣讓姑娘餓肚子吧,唉!”另一個蒼老的聲音,也隔簾響起。


    金瓔瓔聽出來,這是王老伯的聲音。


    他們嘴裏的恩公指的就是南十夜,來到這個農戶的那夜,她聽到兩位老人就是這樣稱呼南十夜的。


    叫恩公呢,難道南十夜救過他們?


    金瓔瓔挑起簾子,看到王老伯正坐在灶邊,愁眉不展,手裏端著一個破瓷碗,也是一臉急得快要發瘋的樣子,他想了一會,心一橫,牙一咬,一巴掌拍在大腿上,“秀兒,明天把家裏那頭牛給殺了,烤了給那位姑娘吃!”


    “什麽?”王氏很吃驚,立刻很堅決的反對,“這怎麽成呢?”


    “怎麽不成?那頭牛身上還有幾兩肉,我看夠那位姑娘吃上幾天!”


    “老頭子,你瘋了嗎!你怎麽可以為了款待那位姑娘吃飯而想殺了那頭牛?”王氏提高音量,一句接一句的大聲道:“那牛是我們家的命根子呀!我們一家人過生活都靠它,春耕的時候還要靠它耕地,這沒牛了到時候拿什麽耕地?你殺了它,我們以後吃什麽?還有我的治痛風的藥錢怎麽辦?”


    “秀兒你別激動,正是因為它是我們家裏最好的東西,因此,才要把它殺了招待那位姑娘啊!”王老伯好言勸解道:“那位姑娘是恩公帶來的,而且恩公走的時候也說過,讓我們好生照顧這位姑娘,因此,我才會想到要殺牛給她吃。她是恩公帶來的人,就是恩公的朋友,恩公願意把她托付給我們,就是信任我們,我們不能像招待一般客人那般的隨便,我們應該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拿出最好的東西來招待她。即使是這樣的一頭牛,我還是覺得不能夠配得上去款待那樣一位貴客,你瞧瞧她細皮嫩肉的,沒準是哪家哪戶的千金大小姐,怎麽能夠讓她餓肚子,或者是跟著我們一樣吃野菜,喝菜粥呢?”


    “可是老頭子,沒了那頭牛,我們以後會餓死的!”王氏抹了抹眼淚,急哭了。


    王老伯卻語重心長的道:“老婆子,這做人要知恩圖報。去年我入山打獵,要不是遇到恩公救我一命,我早就葬身虎腹了,哪能活到今天?我這條命是恩公給的,別說是一頭牛,就算是我的命,我都可以給他。就算餓死我們,也絕對不可以怠慢那位姑娘!”


    王氏瞧著王老伯說得斬釘截鐵,一點回轉的餘地都沒有,隻得歎息一聲,不再作聲了。


    王老伯瞧見妻子沉默的模樣,那低頭眼淚一滴一滴往下淌的那種無助,他又不覺心軟了,抓起她的手,老淚縱橫道:“秀兒,我對不起你。跟了我這麽多年,都沒讓你過上好日子,還落上這痛風的老毛病。這幾天天氣轉涼了,氣溫低了好多,你就別用涼水洗衣服了。”


    王氏邊說著邊捶著肩膀,用帶有抱怨的語氣道:“唉,我這病都是以前落下的老根子,沒辦法的!這幾天說實話,本來就要每天就要幹很重的農活,可是自打那位姑娘來了後,回來我還要給她做飯吃,又要給她洗衣服,確實累得我直不起腰,這老毛病也就犯了。這昨天的天氣很陰,肩上疼得厲害,今個兒天氣轉晴了,也就好多了。”


    “你再堅持幾天,恩公估計就要來接走她。”王老伯勸慰著王氏。


    金瓔瓔站在藍布簾後,心情澎湃起伏。


    他們的這席話讓她無比感動,這兩位淳樸的老人,他們寧可自己餓死,也不願怠慢她,隻因為她是南十夜帶來的人,隻因為她是自己救命恩人帶來的,他們就如此的厚待她,這應該就是從小就聽爹說起過的“義”字吧?


    他們是重情重義的人,有著最高尚的品格,她怎能真的讓他們因她而餓死?她想到此處,再也忍耐不住,猛地撩開簾子而出,激動道:“大伯,大娘,你們不要殺牛了!你們有這一片心意我就很感動了!”


    “姑娘!”兩個老人沒想到金瓔瓔會在簾後都聽到了,兩人對視一眼,正待說什麽,又聽到金瓔瓔搶著說:“你們若是為了款待我真的殺了那頭牛,最後因此而餓死,那我不就真的變成罪人了?大伯,你也不想我一輩子內疚吧?”


    “姑娘,實在是我們家裏太窮了,真的拿不出像樣的東西招待你。你是恩公的朋友,怠慢了你,就算恩公不說什麽,我們自己心裏也會過不去的。”


    金瓔瓔走到他們身邊,充滿感動的望著他們道:“其實你們有這片心,我吃什麽都會很高興的!”


    她從手上褪下一隻金鐲子,又取下脖子上的項鏈,交給王老伯道:“大伯,這次走得急,身上也沒帶什麽財物,就這金鐲子和項鏈最值錢,你就用它們去城裏換點錢,給大娘抓點治痛風的藥回來,然後去酒館帶兩道菜回來,大娘今天手疼,就讓她歇會吧。這幾日太辛苦大娘了,還害得她舊病複發,大娘對不起啊。這以後啊,你們吃什麽,我就吃什麽,不用再特別做吃的了。”金瓔瓔轉過臉,滿臉歉意的望著王氏道。


    王氏連忙道:“姑娘太客氣了,照顧姑娘是應該的。”


    金瓔瓔愧疚道:“大娘的病也是因為照顧我而複發的,我也有責任的幫她治的,不然我心裏會過意不去。”


    “姑娘。”王老伯捧著金色的首飾就是不肯收。


    金瓔瓔誠懇的道:“大伯,你趕快帶著這些去城裏抓些藥吧,大娘的病要緊。再說,這幾日我在你們家吃了你們的雞和鴨,南公子給的錢恐怕不夠用,這個就算是酬勞吧。”


    王老伯這才沒推脫了,點頭道:“那我現在就到城裏去一趟。”


    她看著這一對淳樸的老人,忽然覺得在這個窮山溝溝裏也沒什麽不好,至少這裏的人,和這裏的山水一般的美,一般的清澈透明。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南十夜那個混蛋似乎把她給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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