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陸家和別的幾家都是各顯神通, 悄悄從別處調糧囤糧。隻百姓最驚怕的,便是打仗。縱然從檄文一到江州,府衙便貼出公告不許亂議, 商家不??趁機抬價。可才不到幾日功夫, 糧價便漲起來了。


    這些消息, 陸夫人都告知了溫蕙。?當家夫人,管著一府的內務,不能像閨閣女孩那樣什?都不知道。


    溫蕙忍不住問:“母親又是從哪裏知道這些的呢?”


    “聽管事們報的。”陸夫人說, “采買和門子上消息最靈通。這些天咱家也放些人出去, 專門去市集上等消息。咱們雖關在內宅裏, 庭深幾許,但不能真的做個聾子瞎子。自然,世上也有許多女子仿佛聾子瞎子一般, 隻咱們不能那樣。”


    溫蕙覺??陸夫人說的很有道理,並抓住了一個重點:“等消息?”


    “才隻一個襄王呢,現在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北上了?他有多?人?一篇檄文之外,大家還什?都不知道。”陸夫人道,“更重要的是,其他的親王們呢?這?多的皇子親王,不能隻一個襄王出頭。旁人就算不出頭, 也??有態度。”


    溫蕙對陸夫人愈發敬畏, 覺??她是一個懂??很多的人, 並不隻是她以為的鍋邊灶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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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夫人望著她天真的目光, 哂然道:“我這算什?呢, 所知畢竟有限。我們女子,便讀再多書,不被允許走出去, 不能親眼看,親耳聽,零零星星聽男人說一說,聽聽瑣碎的消息,也就這樣了。你公公倒還願意與我說一說,畢竟一大家子人須有人在家坐鎮主持。然也有許多人家,丈夫並不與妻子說這些事,便是我剛說的,成了瞎子聾子。若問男子為何不與妻子說一說,他們又道,婦人家知道什?。”


    溫蕙聽明白了:“那不正是他們把人關起來,?什?都不說,婦人才什?都不知道了嗎?”


    “隻這話不能當著男人麵說,斷無一個肯承認的。”陸夫人道,“所以,我們隻能自己想辦法,盡量不做一個叫丈夫連話都懶??與你說,亦不願意將外麵的事告訴你的無知婦人。”


    溫蕙覺??婆婆這話說得,平靜中藏著驚心動魄,隻她太年輕,似乎碰觸了一下,卻什?都還抓不到。


    她怔了片刻,試探著問:“隻是母親,我們就不能,自己走出家門嗎?”


    到了江州,便發現陸家許多規矩,戴帷帽,坐馬車,不??婆母允許出不??門。可剛才聽著婆母話音流露,分明陸夫人她真心裏也不願意被關著鎖著的。溫蕙故大膽作此一問。


    陸夫人凝視了這小姑娘片刻。


    她意識到剛剛所說,其實已經交淺言深了。她與這媳婦相處也不過才半個月,原不該說這些的。


    隻這媳婦人天真、性子樸實,她對人不設防,常說出不經修飾的真心之語,竟令得陸夫人一時不察,說多了。


    對這個問題,她隻能哂然:“那怎麽行。”


    結束了這個話題。


    晚上陸睿回來,在溫蕙這裏用了飯。溫蕙問:“書院裏現在還能踏實讀書嗎?糧價一漲,人心都有些惶惶。”


    陸睿道:“一樣的,書院裏也浮躁。都在等消息。”


    “等諸王的反應嗎?”


    “是啊。”


    “那,”溫蕙問,“到底怎麽樣才算是好消息,怎麽樣才算是壞消息?”


    陸睿道:“益王在撫州,他若不動,算是個好消息。其他,除非各地藩王都不響應,襄王立刻謝罪退兵,否則沒有好消息。”


    溫蕙想了想,說:“撫州,離我們不遠呢。那這位王爺便是分封到江西了?所以他不參與的話,若打仗,也是在江北岸,波及不到我們這裏是吧。那樣的話,倒也不用怕。”


    她不是聽到外麵亂七八糟的消息就惶惶然瞎嚷嚷的婦人,也不是根本不關心,隻關心個花草首飾胭脂的婦人。陸睿便願意與她說一說:“江南是朝廷課稅重地,?有皇子分封。益王也不過是個郡王而已,他與襄王年紀差得也大,未聽說有甚私交。他觀望的可能更大。且看看,這等消息一出,糧價漲是必然,若近日無其他消息傳來,亂幾日,民心稍定,?會自然地落一落。且也沒漲到要開倉抑糧價的地步呢。不必驚惶,讓家裏人也安心。”


    溫蕙道:“家裏有母親呢,我們都不慌。”


    一個家裏就應該是這樣。像陸夫人,像溫蕙。這才是士大夫之家應有的妻子。


    隻大周承平日久,漸漸崇尚奢靡,?了風骨。這些年,便是虞家、陸家這樣的餘杭世家養出來的女兒,讀書也隻讀個風花雪月,過於心思細膩卻沒有寬廣胸襟,沉迷奢侈卻沒有擔當。


    虞家的表姐妹們陸睿不是沒考慮過,隻是看過去,沒有一個能讓他或者母親看入眼。


    也幸而母親不是那等一門心思與娘家親上做親的。


    據說當年祖母就一心想把自己的親侄女嫁給父親。隻祖母那兄弟和她一母同胞,也是庶出,且無甚大出息,隻是個同進士而已。任祖母怎樣說,祖父也沒同意,到底是為獨子聘了虞家嫡出的大小姐。


    陸睿心想,當年若祖父鬆了口,令父親娶了他那位表姑,他是絕不肯投胎來這家了!


    雖然投胎這等事也由不??他。


    他閑閑地靠著引枕,十分舒服,問溫蕙:“字練??怎麽樣了?”


    溫蕙腰一挺:“母親和喬媽媽都誇我有進步。”


    “母親的字十分飄逸靈動,有古風。喬媽媽自幼和我外祖母一同讀書寫字,指點你綽綽有餘了。”陸睿道,“這個我不與她們搶了。你這裏有沒有雙陸,我們玩兩局。”


    玩什?玩啊!雙陸雖然的確挺好玩的,但那都是少年人才玩的東西。


    溫蕙臉都紅了:“你不要玩這個!”


    陸睿挑眉。


    溫蕙臉頰緋紅:“等我以後學了更好玩的東西再跟你玩,你不要陪我玩這種小孩子家家的東西。你,你可都是秀才了。”


    溫蕙的心裏,始終對讀書人存著敬畏之心。


    陸睿失笑,道:“秀才怎樣?秀才便不可以陪自家娘子玩耍了嗎?”


    溫蕙總歸是不好意思讓陸睿屈尊降貴地陪她玩小孩的玩意。這東西她跟青杏、梅香、落落都能玩,銀線也差不多學會了。她想了想,道:“你不如給我講講詩?母親她們隻叫我硬背,不講的。”


    喬媽媽原就提點了她,讓她去找陸睿。存的明顯是讓小夫妻有話題,去親近的心思。


    隻這兩天談的都是襄王北伐、糧食漲價,溫蕙擔心陸睿沒那閑心,便沒提。今日他既然有這份心,與其打雙陸,不如讓他給她講講詩詞呢。


    陸睿道:“好啊,拿來,我看看你都背了什??”


    那本《詩三百》就在榻幾的小抽屜裏呢,溫蕙取出來獻寶:“背了這幾首了……”


    陸睿接了書,另隻手卻招呼她:“這邊來。”


    溫蕙便下了榻,坐到陸睿那邊的榻沿上去。陸睿卻攬住她腰,往裏一拖,拖到自己懷裏了。


    幸好丫頭們都在外麵,不喚不會進來。溫蕙便舒舒服服靠在陸睿懷裏,陸睿則舒舒服服靠著引枕,還軟玉溫香抱個滿懷。


    一邊說著“先解釋給我聽聽”,一邊心思都飄了。


    溫蕙便將自己理解的講了。


    其實詩沒那麽難懂,大多還是一讀便能明白的,否則怎能流傳如此之廣。隻陸睿跳過了詠景的、送別的,單挑出一首講婦人的詩告訴溫蕙:“這個不對。”


    “咦,不對嗎?”溫蕙?讀了一遍,但也沒有理解出新的意思,“我和落落一起讀了,她也覺??這個是怨婦詩,講這個婦人不??夫君喜歡的幽怨,還有別的意思嗎?”


    陸睿嘖了一聲,道:“你聽個小孩子胡說八道。”


    溫蕙眨眨眼:“落落是讀書人家出身呢,詩三百她都背過的。”她還沒說,她身邊,數落落算是肚子裏墨水最多了。她自然是信落落。


    陸睿笑著搖頭:“你不想想她才多大。縱背過,也就是背過而已,蒙學裏都要先背的,肚裏先有貨了,再大些,先生才慢慢講。且一般人家的女學裏,學的多比男塾要慢些。”


    “這樣嗎?”溫蕙才明白過來。她一直以為落落很有學問的,原來不過如此。


    ?想,陸夫人身邊的大丫頭都能寫??一手漂亮小楷呢,青杏、梅香也都識字,陸睿身邊的丫頭她不知道如何,但想來也不會差,差的也根本沒資格到他跟前去。這種讀書識字,張口能來句詩詞的丫頭,在陸家太多啦。


    比起來,她這個少夫人倒是最差的那個。不由臉上現出了沮喪。


    陸睿把她臉掰過來:“怎了?”忽地不開心了?


    “覺??自己好差啊,家裏許多丫頭都比我強。”溫蕙歎口氣道。


    陸睿笑??不行,掐她的臉:“小小年紀,歎什?氣。像個小老太婆。”


    溫蕙搶回自己的臉蛋:“認真呢。”


    陸睿笑夠了,?掰著她的下巴臉對著自己:“淨胡說,我的夫人哪裏差了?”


    他含著笑,在燭光裏眉眼生輝:“當初進了你家,我一眼就看到了你。我當時就想,這個姑娘眉間有清氣呢,若她就是溫家那個叫蕙娘的,這門婚事我願意了。”


    他說著,麵孔便貼近了溫蕙。


    卻聽溫蕙道:“陸嘉言!”


    陸睿:“嗯?”


    溫蕙的眼睛亮亮的,第一次告訴陸睿:“我,我也是第一眼就看到你就想,這個人,我願意。”


    陸睿眼中泛起笑意,貼過去吻住了她。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媒六聘,還兩情相悅。再沒有比這個吻更甜美的了。


    實不想分開,想將她摟??更緊,還想對她做別的事。隻丫頭們都在外頭,早就受過陸夫人或者喬媽媽的叮囑,斷不會讓他和她在圓房前做出什?。


    陸睿隻要不喝酒,腦子便什?時候都清醒。他在她唇上啄了?啄,?摩挲她纖細後頸,道:“我給你講講這首詩。”


    溫蕙想趕緊擺脫身體發潮發熱的怪感覺,忙道:“你快講講,我怎麽讀都隻讀出一個幽怨的婦人啊。”


    “那隻是自比而已。”陸睿笑著給她講,“這其實講的是詩人自己,不受帝王賞識,仕途不順。自來這類詩,詩人都愛自比婦人,?將君王比作婦人交托一生的郎君……”


    他給她講了這詩人的生平,和這時期遭遇的坎坷。溫蕙再讀,便很明白了:“原來如此。”


    陸睿道:“詩詞本身文字都不難,難的是用典,這才是考驗功底。你若不知道他用的何典,或不了解這作詩人的生平經曆,曆史大事,便很難懂他在說什?。”


    溫蕙道:“這些?要上哪裏才能看到?”


    “這可沒法說了。”陸睿道,“太多,太散,太廣了。”


    溫蕙泄氣。


    陸睿揉她腦袋:“傻子,不會的地方來問我。”瞎找個小丫頭問有什?用。


    溫蕙有點難為情:“這都是你蒙學裏就學過的了,我怕拿來問你,你會煩。”


    是啊,在他們這等人家,都是蒙學時候就學的東西了。落落那個小丫頭也是七八歲上就學過了。


    可溫蕙都將要及笄了,卻從頭開始學了。


    她為著什?呢?自是為了想當一個合格的陸家少夫人,想做一個讓陸睿覺??滿意的妻子。


    陸睿的心裏軟得不行。


    他道:“怎麽會呢,做學問的事,不分繁簡,永遠不會覺??煩。”


    “你也不要有壓力。我們小時候,可是一天要背下五首,還不光背,還要解。母親隻讓你每天一首,便是不想你有壓力。”


    “沒人想讓你考秀才,考狀元。隻是詩書文字,實是世間瑰寶,你學到了,便是你自己的。?是好東西,才都希望你學。你慢慢學就是了,不必求速成,也不必求大成。”


    “慢慢來,求個己心歡喜。”


    “早就說了,來日方長呢。”


    【若有情,你遞個掃帚給他,他也能說姿態疏欹,宛若一枝寒梅。】


    陸睿的眸子常常冰潤微涼,隻此時,溫潤??如暖泉。


    他說:“明天要檢查的是哪一首?我現在便給你講。”


    此正是,有情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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