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全黑,但卓南雁卻已不願再待在此處。


    他知道自己不該再去追林霜月,心中悵然若失,順著山路胡亂耷行。行了多時,天地間漸漸混沌。卓南雁但見蒼煙落照,團野蒼茫,才籲出一口長氣,在一片黑黢黢的竹林前黯然止步。


    忽聽得淅淅瀝瀝的幾聲短促的哨聲自竹林深處傳出。沉暗的林子內隱約有人影閃功。卓南雁雙眉輕揚,暗道:“難道是南宮世家的小嘍囉又來囉嗦?”他這時滿腔憋悶,正想尋人撒撒怨氣,身形疾掠,悄沒聲息地潛入林內。


    這時那哨聲又再響起,這一回卻是忽高忽低地連綿不斷。卓南雁聽得哨音起伏有致,但中間絕不稍頓,直響了一盞茶的工夫,兀白不停,似乎這吹哨之人一口內氣竟是永無止息。卓南雁暗自心驚:“這廝是誰,這手內功還在南宮五老之上,怎地南宮堡內還有這等高人?”


    隨著高低錯落的哨音,影影綽綽地便見數十人在竹林中四下裏散開。卓南雁輕功高妙,潛身林中,卻也無人發覺。林內的數十個漢子均是南宮堡的裝束,正隨著哨聲穿插遊走,時聚時散。


    這片竹林繁茂廣闊,最奇的是東一堆,西一簇,或疏或密,隱然有致。若是放眼四顧,便會生出一種層層疊疊、永無止境的恍惚之感,四下裏更有陣陣煞氣隱然傳來。卓南雁心頭微凜:“這竹林是按著奇門陣法的方位布成,想必有高人在此隱居。嗯,這群家夥原來是要對付這高人,怪不得他們行在林中,如此戰戰兢兢,還要用哨聲聯絡方位!”


    他舉目望去,卻見碧森森的竹林前有一藍袍儒生,大袖飄飄,當先疾行。那古怪哨音正是由他吹出。數十個南宮堡弟子隨著他的哨音小心翼翼地行進,過得片刻,終於穿出了這片竹陣。


    那藍袍儒生悄立林邊,這時才將口中竹哨一停。尖銳的哨音驟歇,竹林內登覺一片幽靜。竹林外是片空曠的山穀,一道山泉曲折流淌,幾列綠柳和修竹在泉旁環繞,襯得四周景物深秀清奇。天已近晚了,夕陽的最後那抹餘暉無限留戀地撫著幾行老柳,兩排茅屋便掩映在竹石碧柳之後,被漸濃的夜色模糊成一片朦朧。


    忽聽得茅屋內傳來一聲蒼老混濁的長歎:“南宮參,幾日不見,你倒長了道行,竟能破得老夫的亂雲七殺竹陣。恭喜恭喜!”


    卓南雁心中一凜:“原來這儒生便是跟許廣鬥茶的南宮堡主南宮參,怪不得瞧他背影,極是眼熟!”借著蒼茫的暮色,卻見南宮參笑意從容,依舊是一副萬事成竹在胸的模樣。卓南雁心下暗奇,“老子當日將他那南宮堡鬧得天翻地覆,這廝也是避而不見,卻原來貓在這後山跟這老者為難。”


    南宮參淡然一笑:“事出緊迫,不得不來!聽說大伯父病重,侄兒怎能不趕來探問。”笑意從容,說不出得飄逸瀟灑。


    那老者嗬嗬苦笑:“老夫是要死了,事關那人的機密便也一並帶走,決不會讓尊駕得聞半字!抱歉,抱歉!”卓南雁聽他兩人言談,似乎這老者雖是南宮參的大伯父,但兩人卻又是死敵。


    “大伯父偏要將那秘事借走,侄兒也無話可說?”南宮參依舊滿麵堆笑,悠然道,“隻不知馨兒呢?大伯父是否也要帶上她一同升天?”他聲音恬淡,卻遠遠直透了過去,穀中眾人全聽得清清楚楚。


    “南宮馨?”隱身林內的卓南雁心念一閃,忽然想起自己在長江舟中所救的那伶俐女孩南宮馨,“原來這老丈是南宮馨的爺爺!那麽他便是跟師尊和爹爹都頗有交情的南宮修老人了?嘿嘿,算來這南宮參還是他的親侄兒,當日便差遣南天易擄走南宮馨,這會兒更是親自出馬對付他,不知那機密之事到底是什麽?”


    那老者的長笑頓止,森然道:“南宮參,咱們說好明日見個真章,你這一門之主怎地不守信約?嘿嘿,你這驢球的莫非是怕了我南宮修明日請來幫手?”


    南宮參笑吟吟地道:“明日是與伯父請來的高人比武,今日是小侄過門探病,豈可混為一談?”


    “烏鴉登門,晦氣臨頭!”南宮修老人沉聲冷笑,“你這驢球從來口是心非。嘿嘿,三歲娃兒看到老,老夫看著你光著腚長大,還不知你那些花花腸子!快滾快滾…”他越說越氣,到了後來聲音發虛,忽地急喘起來。


    “大伯!”南宮參卻沉沉一歎,“咱南宮世家若要重振雄風,便得進這大陣,便得要那天罡輪,便得…要這陣圖!”他一直語帶刻薄,這時推心置腹地說起要重振南宮世家,竟然聲音發哽。


    “收起你這套鬼把戲吧!”南宮修怒道,“當我不知道你這驢球的鬼盤算?又想違背祖訓,打那些財寶的心思嗎?”


    南宮參正色道:“大伯有所不知,這些年來,咱南宮世家…虧空得厲害。幾百戶人家有老有少,全看天吃飯,年成不好,就收不上多少錢來。在安慶府的那幾家酒樓,官府又盤剝得狠,沒幾分盈餘。小侄每日裏睜眼一瞧,哪樣不用錢?哪處不缺錢?”


    南宮修冷哼道:“你這驢球的一門心思結交官府,銀子流水價地巴結那些貪官汙吏,自然處處缺錢!”


    南宮參歎道:“咱南宮堡名聲在外,這官府自然得罪不得。還有,門人子侄行走江湖,總得有幾分排場吧?逢上堡中那些張著嘴等飯的孤老寡婦、待哺幼兒,咱能不貼補?這些年下來,咱南宮堡隻剩下一具空殼子了…”他越說越是動情,驀地雙膝一屈,跪在當地,顫聲道,“大伯,為了南宮世家,咱說什麽也得要那天罡寶輪和金銀財寶!若是列祖列宗見怪,便讓他們怪我南宮參好了!”


    南宮修卻冷笑道:“那火鳳凰多年來不是一直在你手中嗎?若要龍圖,去破開那火鳳凰啊?”


    <a id="ads" href="/">【本站首發,最快更新】</a>


    南宮參臉色微紅,歎道:“說來慚愧,這火鳳凰,小侄已參究名年,卻仍是茫然無解!而近日,火鳳凰卻又遺落江湖,隻怕這龍圖之秘已然泄露,我南宮世家鎮山之陣,己是岌岌可危…”雙肩劇顫,竟已聲淚俱下。


    卓南雁遙遙旁聽,心底暗道:“這廝真能白話!聽他言語,難道南宮世家另有一張陣圖,卻在這南宮修老人的手中?”


    南宮修大笑道:“滿嘴仁義道德,滿腹男盜女娼!嘿嘿,那些金銀財寶、天罡寶輪,落入你這惡人手中,隻會為惡世間!老夫才不上你的惡當…”笑聲一急,竟又牽動舊病,呼呼地急喘起來。


    南宮參哭聲頓止,麵色陰冷地站起身來,嗬嗬冷笑:“大伯的老病又犯了嗎?小侄身上帶有療疾聖藥。保準您藥到病除!”轉頭對屬下喝道,“過去看看,可別讓烏鴉黃狼之類躥進大伯的雅舍!”數十個南宮堡弟子轟然答應,刀劍出鞘,四下裏散開,直向那柳林緩步逼去。


    忽昕柳林內傳出一個略帶惶急的女孩之聲:“喂,喂,你們再要近前,可別怪我不客氣啦!”


    卓南雁心頭一動:“果然是南宮馨!”斜刺裏躥出,借著濃濃的暮色倏忽幾閃,便向那茅屋奔去。


    茅屋左右都有竹林環繞,更有數十塊大小不一的嶙峋奇石點綴屋前。一步踏入怪石叢內,便覺一股怪異氣息四下裏撲麵地卷來。卓南雁早已瞧出這些亂石乃是依著先天八卦方位所布,卻又暗藏生克變化的奇異陣法,但他精通陣法,適才已略略瞧出了大概,正待向生位奔去。忽聽身側響起一聲嬌呼:“卓大哥,怎地是你?”


    南宮馨的俏臉兒從一塊尖銳的高石後露出,滿麵驚喜之色,手足並用,將那高石向旁推開些許。說來也怪,這高石雖隻被她推開尺餘,卓南雁便覺眼前豁然開朗。他哈哈笑道:“大哥能掐會算,得知小妹有難,特來相救。”身形一轉,疾向南宮馨奔去。


    哪知這一步躥出,陡覺腳下一空,恍惚間四下裏亂石搖晃,猶如烏雲罩頂般當頭壓來。他心底正自駭異,斜刺裏卻有一隻手伸來,將他一把拽向東側。卓南雁身軀微震,被一股看不見的怪力一推,腳下踉蹌,急運力站穩,才發覺幾乎已跟南宮馨貼在一起。


    “卓大哥,當真是你?”南宮馨眼內閃著驚喜的歡暢光芒,“我還當是做夢呢!”


    卓南雁嘿嘿笑道:“隻怕是我在做夢,這陣法古怪得緊,適才便似在夢中一般。”


    忽聽陣外那南宮參振聲長笑,將竹哨銜在口中疾吹。在哨聲的連連催促之下,兩個高大漢子越眾而出,循著卓南雁奔行之路如飛躥來。這二人身法甚是靈動,疾步入陣,便如大鶴般向那高石躍去。


    哪知兩人身子才落,便連聲驚呼,如見鬼魅般在高石間四下亂轉亂撞,驀地齊聲慘叫,驚慌失措地高高躍起,不知怎地竟誤打誤撞地出了石陣。兩人不敢回頭,便似漏網鳥雀般地倉惶奔回。南宮馨這才“格格”一笑:“瞧不出大哥倒是個破陣的行家!你最初那一步跨得很對,隻是我適才搬開了那塊高石,卻成了個陷阱!”


    “這陣法是令祖所布嗎?竟頗有幾分易絕邵穎達的神韻,當真高妙得緊!”卓南雁望著那兩人的背影,心下連叫可惜,暗想:“可惜南宮馨未能盡明陣法精要,不然的話,盡可反守為攻,困住這兩個家夥!”


    “亂竹驚魂,碧柳穿心!”柳林外的南宮參笑聲頓止,大踏步行到茅屋外縱橫交錯的幾排綠柳前站住,朗聲道,“大伯的亂雲七殺竹陣業已領教!小侄便親來見識一下大伯門前這五柳穿心陣!”袍袖一揮,便有幾個弟子悄然擁上,解下背上所負的竹筒,向那排綠柳噴去。


    夜色籠罩的山野間便有一股濃濃的硫磺氣息飄起。卓南雁雙眉一揚,暗道:“久聞南宮世家精研陣法,南宮修老人又是當代出類拔萃的人物,嘿嘿,想不到他侄子南宮參卻自度破陣不得,便想用火攻!”他心下惱怒,便待挺身而出。


    忽聽得柳林內響起冷冰冰的一聲怒哼:“焚琴煮鶴,大煞風景!”聲如刀斬斧剁,剛硬冷脆。


    驀然間勁風如箭,哧哧的銳響不絕於耳,似是有什麽細微暗器自綠柳內射出。南宮參麵色陡變,身子飄然躍起,大袖疾揮,將當頭射來的暗器蕩開。他應變也算奇速,但那暗器實是快若閃電,四五枚給他大袖震飛,卻仍有一枚將他寬大的袍袖穿透。


    與此同時,隻聞悶哼之聲不絕於耳,幾個正噴灑硫磺的南宮堡弟子已被那暗器擊中穴道,僵立在地。嘩啦啦地一聲響,那堆暗器竟似同時落在地上,卻是一堆亮晶晶的圍棋棋子。


    “師父!”卓南雁隻聽得那聲冷哼,便知是師尊施屠龍到了,心下狂喜,“嘿,原來師父早就到了!慚愧慚愧,隻怕他老人家也早就瞧見我了,我卻一直不知師父也藏身林內。”柳林並不如何繁茂,但他凝神四顧,卻不見施屠龍的蹤跡,心底驚佩,自知這時不是師徒相見之時,便仍是貓在柳林內觀望不出。


    南宮參目光掃到地上亮晶晶的圍棋子,心頭一凜,朗聲笑道:“棋仙駕到,有失遠迎!”長笑聲中,翩然閃到一名弟子身前,揮掌拍出。掌力到處,一股渾厚的內力循經透入弟子體內,隻道會輕而易舉地解開穴道,哪知那弟子渾身劇震,仍是動也不動。南宮參的笑容登時僵住。


    茅屋中卻傳來南宮修蒼老的大笑:“哈哈,老石猴,想不到你竟提前趕來!嗬嗬,躲在哪裏啦?快滾出來讓我瞧瞧!”笑聲中帶著喘,卻掩不住一股喜氣。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淡淡的夜色中,一道高瘦的人影自柳陰中緩步渡出,正是施屠龍。他蔓,是一足微跛,但這般緩緩踏上,仍有一股龍行虎步的宗師氣魄。分別這麽久,卓南雁乍然見到師尊那冷兀如鐵的身影,心內登時湧起一股熱流,幾乎便想奔出去與師尊相見。


    施屠龍卻將電一般的目光緊緊鎖在南宮參身上,道:“南宮參,咱這比試不妨便放在今日。”


    卓南雁心頭一動:“哈哈,厲大個子說師尊近日下山,要會個厲害對頭,莫非便是這南宮參?”


    南宮參冷笑一聲,正待應聲,驀見施屠龍身子疾彈,倏地閃來,探掌抓起一個身子僵立的南宮堡弟子,回手拋入了柳林之中。眾人一愣之間,施屠龍連抓連拋,已將四五個穴道被點的南宮堡弟子扔進林內。南宮參待要阻攔,卻見施屠龍已電射而回,身形挺立如山,便似從未動過一般。南宮參目射寒芒,森然道:“棋仙前輩高人,怎地如此對付毫無還手之力的後生晚輩?”


    “老子是前輩高人,你卻不是!”施屠龍翻起白眼,幹巴巴地道,“待會兒跟你這廝動手,你那些徒子徒孫若再敢縱火,這幾個小子便先給做成烤肉!”


    卓南雁暗自喝彩:“師父精於棋道,處處不失先機。”


    南宮參麵色微變,隨即笑吟吟地道:“棋仙未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回頭向眾門人道,“我陪這位前輩玩上幾招,爾等在旁長長見識,不可動手,也不可胡亂叫喊,免得惹這位前輩分心!”他言語間故意輕描淡寫,看似客氣,實則也是隱含譏諷的攻心之策。卓南雁聽得心下著惱,南宮堡眾弟子笑嘻嘻地轟然答應。


    南宮參踏上兩步,向施屠龍略一拱手:“南宮參有幸,今日領教絕跡江湖多年的棋仙神劍!”


    施屠龍昂頭望著灰暗的夜空,森然道:“我輸了,此生不再用劍!你輸了,卻又如何?”茅屋內不由響起一聲歎息。


    南宮參卻渾身一震,笑容陡然凝滯,暗道:“這老兒端的字字如刀!嘿,他是閑雲野鶴,我南宮參卻有重振南宮堡雄風的大任在肩,怎能隨意應他?”


    施屠龍卻緩緩道:“你若輸了,今生今世,便不可再為難南宮修祖孫,如何?”


    南宮參才暗自籲了口氣,長笑道:“便依棋仙高見!”施屠龍猛地將臉一甩,兩人的目光已然交鎖在一處。四下裏霎時變得悄寂無聲。


    殘月像把彎刀般斜掛天空,夜風凝固了般得舒緩,一股看不見摸不著的氣息如同一隻怪手緊緊壓在眾人心頭。兩太高手尚未出手,氣機交爭,已讓人透不過氣來。


    “鏘啷啷”一聲,南宮參已然橫劍當胸,他拔劍出鞘的那聲悠長的銳響,如一道閃電劈在眾人心頭,驚得眾人心膽一縮。卓南雁凝神細瞧,卻見他那長劍精芒閃動,猶似一泓秋水,隱隱地更有一股劍氣似斷非斷,恰如尋隙遊動的水流,遙遙湧來。卓南雁心中一凜:“想不到這廝的劍氣功夫如此之強!”


    施屠龍冷笑一聲,緩緩拔劍。他拔劍的姿勢舒緩無比,便似輕拈棋子般得意態閑雅。初時不聞一絲聲息,但在劍尖吐出的一瞬間,卻驀地爆出嗡嗡悶響,在曠野間訇然遠去。這是內家真氣與鐵劍交擊迸發的勁響,當真是於無聲處聽驚雷,聲勢更勝一籌。南宮參濃眉輕蹙,不住積聚的劍氣竟陡然一窒。


    卓南雁隻覺精神一振,但遠遠望著師父寒凜凜的眼神,卻不由暗自尋思:“師尊有頭疼惡疾,這多年未曾出手,上來便對陣這心思狡詐的南宮參,便能取勝,隻怕也是凶險至極!嘿嘿,對付南宮參這驢球的,何須師父出手,還是老子出去,跟他胡搗亂搗一番。”他知道雙方已定下決戰之約,依照江湖規矩,別人便不可打擾,但遊目四顧之下,突見幾個南宮堡弟子手持刀劍,正緩緩向遠處踅去。卓南雁暗自大喜,跟南宮馨打了手勢,獨自悄然轉出了柳林。


    那幾個南宮堡弟子蝦米般弓著身,有人緊扣暗器,有人手持繩索,正向施屠龍身後繞去。人影疾閃,卓南雁已斜刺裏衝到,出手如電,猛地扣住領頭那個弟子的脖頸,揚手便向南宮參拋去。


    高手臨陣,心無旁騖。南宮參正全神貫注地與施屠龍對峙,待得那弟子飛到近前,才大吃一驚。他怕施屠龍乘隙進招,竟不敢去接那弟子,身形斜飛,燕子般遠遠躍開。那弟子重重跌落在地,哼哼唧唧地再也站不起身。


    隻聽得“哎喲”、“媽呀”之聲不絕,卻是卓南雁龍騰虎躍地疾奔不止,已將餘下那四五個弟子盡數抓起,向天上拋去。隻聽那幾人哇哇大叫,呼呼地跌落,便如疊羅漢般地碼在一處。這是卓南雁當年在金陵城外便玩熟了的把戲,故伎重演,碼得又準又高。壓在最下麵的兩人吃力不住,哭爹喊娘。


    “雁兒,誰讓你出來了!”施屠龍早已瞧見徒兒,但大敵當前,卻也無暇跟他相見,但師徒二人分別既久,饒是他素來冷頭冷臉,聲音仍不禁微微發顫。卓南雁心頭發熱,一躍而前,把他緊緊抱住,叫道:“師父,徒兒可又見到您啦!”施屠龍性子疏豪,少以禮法約束這徒弟,什麽弟子叩頭的見麵俗禮自然全免了。


    卓南雁道:“師父,這幾個小賊要來暗算您老人家,徒兒順手將他們收拾了!”旌屠龍瞥見那高高堆起的幾個南宮堡弟子,微微一笑。


    卓南雁又道:“師父有事弟子服其勞,南宮參這廝也交給弟子對付如何?”他生怕師尊不允,不待施屠龍應聲,便轉身向南宮參喝道:“南宮參,你不敬尊長,是為不孝;比武使詐,是為不義;勾結金人,是為不忠!我師父懶得與你這不忠不孝不義之人比試,由我教訓教訓你便是!”


    “原來是你!”南宮參曾與他見過一麵,聽他說自己勾結金人,臉色不由一黯,心底疑惑,“這小子幾日前還自稱是大醫王的弟子,怎地這會兒又成了施屠龍的弟子?這廝年紀輕輕,難道吃了豹子膽了嗎?竟敢向我挑戰?”懶得與他計較,向施屠龍淡然笑道:“這位後生是棋仙的高徒嗎?嗬嗬,棋仙若是不敢應戰,你我的比試不如就此作罷,何苦推出個晚輩小子來送死?”


    施屠龍臉色一冷,沉聲道:“咱們這便比試,哪來這許多屁話!雁兒退下。”


    卓南雁卻仰天打個哈哈:“遵命!隻是這幾個小子在此礙手礙腳,徒兒先替您料理了!”自壓在最下麵的那南宮堡弟子手中拽過一條長繩,手腕疾抖,長繩倏地飛出,登時將幾人的腳腕纏住。


    南宮參和施屠龍見那粗大的長繩到了他手上便如靈蛇般矯天難測,均知這是內勁灌注之象,不由齊齊“咦”了一聲。


    猛聽卓南雁揚聲大喝,霍地揮手,長繩呼嘯而起,帶得那五名弟子高高飛去。他這一揮已施出八成功力,雄渾的勁氣不住推送,將幾人直挺挺地送出數丈。那五人嚇得哇哇大叫。好在直落下來時,長繩纏在了一株高大老柳的粗枝上,將他們糖葫蘆一般地掛在樹梢,悠悠蕩蕩。


    施屠龍見他兩下兔起鶻落,顯是內外功夫俱臻化境,老眼中閃過一絲驚喜欣慰的光芒:“想不到雁兒的武功精進如斯!”眼見那五名弟子頭下腳上地掛著,隨著長繩搖蕩,腦袋交互撞擊,不住口地哇哇呼痛,又不禁破顏一笑。


    南宮參見門人弟子當著自己的麵遭此奇恥大辱,再也忍耐不住,飛身躍起,長劍抖動,疾向長繩斬去。


    “且慢!”卓南雁斜飛而到,威勝神劍連著竹篙橫揮而出,喝道,“你要教訓徒弟,先過我這一關!”南宮參臉上不動聲色,心底早已憤怒如狂,但見卓南雁將半截黑黝黝的竹篙攔腰劈來,看似毛手毛腳,但偏偏將自己的進路盡數封死,他又驚又怒,長劍疾沉,斜斬在竹篙上。


    嗡然一響,南宮參隻覺一股巨力自竹篙上撞來,身子微微一晃,止住去勢。卓南雁卻“哎喲喲”地大叫不停,腳下踉踉蹌蹌退出數步,脊背撞在一名南宮堡弟子肩頭。那幾個弟子剛剛搖擺稍定,給他一撞,又忽悠悠地蕩起,腦袋相互碰撞,哭爹喊娘之聲又起。


    “好玩,好玩!”夜色裏響起一聲嬌笑。卓南雁斜艱一瞧,卻見南宮馨扶著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立在柳林外。


    那老者也拂髯大笑,“老石猴,你這徒兒可有趣得緊!”施屠龍也不禁莞爾,他卻不願讓那兒個南宮堡弟子出醜。屈指疾彈,一枚棋子激射而出。隻聽哧哧勁響,那長繩登時斷了,幾個弟子劈裏啪啦地滾落在地。


    南宮參一凜:“這小小棋子彈出,竟能削斷長繩,這老兒的內功當真怪異!不如先將他這顛三倒四的徒弟收拾下來。”


    心念電閃之間,卓南雁腳下一旋,已翩然繞到他身側,竹篙劈頭蓋臉地直拍過去,叫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其師必有其徒!”口中胡言亂語,竹篙陡然疾顫,連點南宮參胸前八處大穴。南宮參眼見他竹篙當頭砍來的招數直來直去,便似不會武功的莊稼漢信手胡掄,但這隨手一顫,卻又妙不可言,自己無論攻守均難搶得先機,心頭劇震,隻得斜身躥開。


    “雁兒,那便讓南宮掌門指點你幾招,小心在意!”施屠龍眼見卓南雁武功突飛猛進,倒更想瞧瞧這位得意弟子到底進境如何,索性退在一旁。


    卓南雁一招迫退南宮參,心底大是得意,將竹篙一橫,笑道:“那便請南宮掌門賜教!”南宮參眼見又有弟子上前,將那幾個穴道被點的門人負走,心下稍安。本來今日他謀定後動,穩操勝券,哪知卻仍被從天而降的施屠龍師徒攪了局,心下實是惱恨無比。但他終是一派掌門的身份,剛與施屠龍約戰,如何又要對陣人家的弟子,隻得淡然笑道:“好,隻要小兄弟擋得住我五十招,那便算你勝了!”


    四周的南宮堡弟子轟然喊鬧:“賊小子狗吃熊膽,不知天高地厚,敢跟掌門過招!”“乳臭未幹,先討婆娘生個娃娃,免得你家斷子絕孫!”群起叫囂聲中,南宮參緩緩橫劍當胸,臉上一派光風霽月之色,慨然道:“小兄弟,刀劍無眼,得罪勿怪!”他一開口發話,南宮堡弟子登時住口不言。


    “不怪不怪!”卓南雁大大咧咧地將手一擺,“南宮掌門太過客氣,讓我這後生小子受寵若驚,渾身發冷。你再這麽酸溜溜地客氣幾句,小子毛骨悚然之下,便隻得束手就擒了。”


    南宮參氣得麵色發白,但他城府深厚,越是動氣,臉上神情越是雍容沉穩,悠然道:“好,那便出招吧!”


    卓南雁大叫一聲:“招來也!”竹篙抖動,曲曲折折地削向他腰間。他知南宮參武功精強,這回出招便也虛虛實實,先求試探。哪知南宮參驀地揚眉厲喝,身子疾拔而起,劍光暴吐,直刺卓南雁眉心。這一劍快若雷霆,後發先至,登時現出一股舍我其誰的大宗師的氣魄。


    在這片刻之間,南宮參凝定心神,已將卓南雁當做一侖平生難逢的對手看待,出手便不似先前那樣瞻前顧後。卓南雁心內微震:“這廝的武功可又比那南宮三老又高出一截!”遊戲之心頓收,迫得易攻為守,竹篙順勢豎下,使的正是忘憂劍法中的“得魚忘筌。”


    兩人兵刃相交,竟無一絲聲息,但兩股內勁卻瞬間交擊一處。卓南雁戶覺自己奮力擊出的勁氣似乎先是遇到一股柔韌的水流,隨即便如撞入一個空蕩蕩的深不見底的洞穴內,引得他丹田中的內氣都是一蕩。好在他這招“得魚忘筌”乃是以柔克剛的守勢,急忙順勢收勁。


    哪知南宮參原本虛無的勁氣忽然自四麵八方匯集一處,勢不可擋地直送過來。這一收一放,詭異至極,便如將兩人的勁力會合一處,打入卓南雁體內。卓南雁全身經脈都轟然一震,身形借勢斜飛,遠遠閃開。他雙足立穩,仍覺丹田內**辣地難受,知道若非自己在諸天陣的銅殿內得父親的功力易筋洗脈,這一下便會受到不小的內傷。


    “好!”南宮堡眾弟子見掌門一招間迫退卓南雁,登時齊聲喝彩,“掌門神功無敵!”施屠龍卻眉頭緊蹙,右掌暗自扣起幾枚圍棋子。


    南宮修卻老眼乍閃,開口喝道:“虛實莫測,空明自在!嘿嘿,想不到你這驢球的竟煉成了本門五十年來無人得悟的心法‘空穀流波’!”


    “小侄這可是班門弄斧了,請大伯再看看這路劍法!”南宮參長笑聲中,身子疾晃,便似平地湧出般地在卓南雁身側現身,長劍散出滿天光影,猶如繁星紛墜,將卓南雁緊緊裹住。


    南宮修白眉一抖,又驚道:“天星劍法!”心底端的震驚無比,“嘿嘿,這是本門劍陣學的絕技,據說修成之後,可‘獨劍成陣’。這小子幾次來尋我麻煩,這些絕學都沒施展,想必是近日才得煉成。”


    隻聽得當當勁響,兩人的兵刃連環交擊。卓南雁對他那“空穀流波”的奇門勁法尚不明了,先機頓失,每撞擊他長劍一次,便覺渾身劇震,不由得疾退數步。


    這時夜色沉沉,南宮堡弟子點起了篝火。熊熊火光的映照下,南宮參臉上紅光閃耀,笑道:“卻才兩招,小兄弟還撐得住嗎?”長劍刪繁就簡,分心直刺。他口中談笑風生,劍上勁氣卻已提到十成,森寒的劍氣猶如怒龍天降,蕩起陣陣狂飆。猛聽鏘然一聲震響,聲如金石交擊,在南宮參這全力一擊之下,卓南雁手中的竹篙霎時碎裂成數十片竹條。


    一道淡淡的紅光在夜色中倏地閃過,那點微紅猶如撐破黑夜的朝霞,裹在竹篙內的威勝神劍已躍然而出。


    卓南雁瞥見這道暗紅的劍芒,精神陡振,長劍招化“對麵千裏”,將南宮參勢不可擋的劍氣攔腰斬斷。兩人瞬間分開,由動轉靜,雙劍遙指,凝立不動。


    “這…”南宮參緊盯住他手中那把烏沉沉卻又隱隱泛著暗紅光芒的威猛長劍。聲音不禁顫了起來,“這莫不是威勝神劍?”


    施屠龍也是身子突顫,長吸了一口清冷的夜氣,沉聲道:“果然是…威勝神劍!”


    辟魔一出,群魔辟易,威勝在握,決勝千裏!誰也料想不到,隨著劍狂卓藏鋒一起絕跡江湖十餘年的威勝神劍竟會在此地重現!山穀中霎時便是一靜,隨即便爆出南宮堡眾弟子的驚歎聲、質疑聲和尖叫聲,嘈嘈雜雜,嗡嗡不息。


    卓南雁橫劍挺立,這片刻之間,已將全身翻滾的氣血壓住,昂然笑道:“南宮掌門好眼力,這把劍在你那無極諸天陣內龍眠十餘載,我幾日之前才將它取出!”這是攻心為上的犀利言辭,比什麽狠辣招數都要厲害。南宮堡眾弟子聽得他竟能進出武林第一禁地無極諸天陣,又是轟然一亂。


    南宮參更是心神劇震:“這小子說的是真的嗎?他當真是進過無極諸天陣?但當年我親見卓藏鋒手持此劍入的無極大陣…若非進陣,怎能取出此劍?”他多年來冥思苦想的便是如何破解大陣之謎,這時乍聞有人曾進出大陣,登時心底一陣空空蕩蕩,茫然若失之際,猛覺心底一震,“不好!高手臨陣,我怎地還有如此私心雜念!”雙瞳裏閃出針芒樣的寒光,驀地一聲斷喝,淩空躍起,怒鷹搏兔般地向卓南雁撲來。


    他一直自恃身份,對陣出招全是儒雅飄逸,但此時形貌猙獰,半空中長劍星飛電閃,便如天河倒瀉般向卓南雁身上卷來。


    天星劍法是南宮世家的劍法之尊,共分九重境界,號稱“南宮九重天”,但因對習練者的資質要求甚嚴,往往本門弟子練到第三重便難以為繼。南宮參生性堅忍,暗自苦修到了第八重境界,已接近“獨劍成陣”的大境界。他平生目視雲漢,素以南宮世家中興之才自詡,便是武林之中的四雄八修,也少有令他佩服的。苦修成了天星劍法和“空穀流波”之後,南宮參一直深藏不露,本想等到瑞蓮舟會這樣的適當之機一鳴驚人,但這時乍逢卓南雁這樣的絕世之才,也迫得他不得不傾力出手。


    “有些門道!”卓南雁斷喝聲中,威勝神劍斜斜刺出,正是以宋太祖獨創圍棋定式為名的“大海明珠。”這一招劍法攻守兼備,出手時機更拿捏得恰到好處,正是忘憂劍法“應機而動”、“洞察入微”的要旨。南宮參猶如星海浮槎般的劍勢還未展到極致,恰被卓南雁激流怒射般的一劍封住氣勢。


    兩柄長劍瞬間連環交擊了七次。南宮參劍上勁氣已提到十成,這回卻是不同於空穀流波的以虛擊實,全是剛猛內勁,如同長江怒浪,一浪強過一浪。卓南雁再次悶哼一聲,踉蹌著向旁橫滑兩步。南宮世家眾弟子眼見掌門得勢,齊聲喝彩。


    卓南雁的內功已練開中黃大脈,又經無極諸天陣內連番奇遇治好了身上宿傷,論起真實功力,比之南宮參也隻差之毫厘。但南宮參的閱曆過人,覺出卓南雁剛剛摸清他空穀流波的力道,便在瞬間化虛為實。這連環七擊,純是毫無討巧地以硬碰哽,南宮參已藉著這內家真氣的毫厘之優,大占上風。


    “雁兒:”旁觀的施屠龍雙眸一燦,喝道,“避實就虛!”


    “正是。”卓南雁氣血翻湧,渾身猶如火燒,聽得這句話心內一凜,“我跟他硬拚內功,那是徒逞血氣之勇!”滴溜溜—個盤旋,威勝神劍連使“貴妃救局”、“靜如遂意。”前一招以攻為守,後一招則於瞬間變為以靜製動。


    南宮參卻沉聲怪笑:“小兄弟,讓你也見識見識我南宮劍法!”長劍疾飛,將他這動靜相宜的兩劍化於無形,跟著身法倏忽展開,猶如星馳電掣般圍著卓南雁疾轉。一句話的工夫,長劍便似急電狂舞,星雨繽紛,在卓南雁身周耀出萬千光影。


    “這、這是…”南宮修枯瘦的身子便似衰草般抖起來,老眼內射出一抹寒凜凜的光,顫聲道,“天星劍法的…‘獨劍成陣’!”


    南宮參嗬嗬低笑:“大伯好眼力!”他素來雅好名劍,曾親築劍塚,發誓藏天下名劍一十三把,這時手中所持的長劍正是劍塚內的名劍“紫煙。”長劍舞動之間,耀出藍紫色的瑰麗光華,激蕩的劍氣起伏無盡,恍若銀河飛降,將卓南雁的全身緊緊包裹住。


    “‘獨劍成陣’?”卓南雁心念電閃,已瞧出南宮參果然踩著九官八卦的方位四下奔走疾轉,而他的每下出劍也暗合易理,“南宮世家素以劍陣出名,這天星劍法練到極致的‘獨劍成陣’,必然也不脫周易戰陣之學!”


    激戰之中,卓南雁便想凝神瞧出南宮參劍法中的陣勢變化。隻是這時他的內氣、招式的比拚全都落在下風,越是心急火燎,越瞧不出對手變化的端倪,而他分心二用,心思跟著南宮參的劍招、步法而轉,愈發捉襟見肘。


    圍觀的南宮群豪卻也是首次見到掌門施展這等神妙劍法,全不由驚喜莫名地暗記劍招,竟全忘了喝彩。明月高照,篝火閃耀,眾人全是目不轉瞬地盯住這場激戰。


    靜寂之中,一個女孩嬌脆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傳?


    ??眾人耳中:“十七招,十八招…”原來南宮馨本是凝神默記招數,但此時心內發緊,竟不覺開口出聲。


    施屠龍的眉頭越蹙越緊,他也看出弟子先機頓失,一半是因閱曆太少,另一半是因忘憂劍法重在氣韻流暢,這把威勝神劍太過雄渾寬闊,卓南雁新得此劍,還難以得心應手,以這等威猛重劍施展忘憂劍法,難免束手束腳。


    “日他老子,”施屠龍心內暗罵,右掌不禁握緊了長劊,“想不到南宮參這狗賊武功如此之高,嘿嘿,待會兒若是雁兒不濟,老子也隻得出手救他!管他狗屁武林規矩!”


    四周劍影如山,劍氣森寒,卓南雁卻覺出對手的“獨劍成陣”正在慢慢縮小,似乎要將自己硬擠入戰陣八門中的“死門”,再施出辣手,一舉奏功。忽聽得南宮參厲聲尖嘯,全身衣襟獵獵疾拂,淩空躍起,長劍蕩起陣陣狂飆,當頭轟下。


    呼嘯的劍風似是萬千厲鬼齊嘯,南宮參的絕殺之劍終於斬下。施屠龍雙眉一揚,長劍鏘然出鞘,便待出手。


    陡見卓南雁揚聲大吼,威勝神劍奮力揮出。這一劍直來直去,迥異於忘憂劍法的輕靈飄逸,但劍意縱橫,竟似充塞天地。威勝神劍陡地亮了起來,漫天的藍紫色詭豔的劍影中便忽地躍起一道淡紅的精芒。


    那紅芒初時甚淡,但隨即燦然閃耀,猶似紅色怒龍般衝天而起,一頭撞入繽紛瑰麗的藍紫“星海”之中。滿空星影一陣搖曳,瞬間便被紅龍撞破了,劈散了,化作無數破碎的紫光黯然落下。


    施屠龍和南宮修一起喝道:“好劍法!”南宮參卻晃著身子橫移數步,幾乎不信卓南雁會從自己這八麵交匯的一記淩厲殺招下施出如此陽剛威猛的一劍。他眼內射出犀利的寒芒,虎吼聲中,又再撲上。


    卓南雁這時卻已對一切充耳不聞,他也不知適才隨手揮出的一劍是什麽劍法,叫什麽名字,這劍招似乎早就深印在他腦海之中了,甚至已是自己心魂的一部分,在適才生死攸關之際,便自然湧出。


    <a id="ads" href="/">【本站首發,最快更新】</a>


    他心底閃過無數熟悉的紅光,跟著許許多多的奇異劍招流水般在眼前閃過,那樣的流暢,又那樣的清晰。一切自然而然,卻又不留痕跡。與之相較,南宮參迎麵劈來的氣勢洶洶的劍招,倒顯得微不足道。卓南雁振聲長嘯,威勝神劍也挾著呼嘯的劍風,縱橫疾掃。


    剛剛織起的藍星紫焰瞬間便被一股奔騰的紅流擊碎。卓南雁的劍法似乎全未思考,隻是信手揮灑,但招招或雄健,或流暢,或剛勁,各具妙意,看得眾人眼花繚亂。


    最奇的是他每一劍的劍意隨時都在“變”中,明明起手的一劍剛勁澎湃,但瞬間便會化為圓轉飄逸,收手時更是劍意綿綿,剛柔難測,其中的轉換偏又如羚羊掛角般了無痕跡。


    南宮參又驚又駭,勉力支撐幾招,驀地想起一事,霎時心魂劇震。本來他的天星劍法和“空穀流波”全是武林絕技,若是平心靜氣地全神應戰,勝負仍是未知之數,但他此時心中疑神疑鬼,登時氣勢全失。


    陡聞卓南雁沉聲低嘯,眼前紅芒閃動,南宮參隻覺頭麵發冷,頷下的幾縷長髯四散飄飛。南宮參驀地斜身躍開,厲聲叫道:“補天神劍!這…這是補天神劍!”語音發顫,猶似鬼哭。他一直意態儒雅,文質彬彬,但此時胡須散亂,聲音淒惶,渾若見了曆鬼一般。


    “果然是太和補天劍!”施屠龍的虎目也熠然一燦,又是狂喜,又是震驚,


    “二十八!二十九!”南宮馨的語聲卻陡然拔高,笑道,“卓大哥再加把勁,五十招內將這大惡人宰了,替天行道!”


    “原來我使的這劍法是父親的補天神劍?”卓南雁渾身一震,心底清晰閃爍的劍招漸漸模糊。他自知這些奇異劍意劍訣即將消逝,這時不及細想,哈哈大笑:“這有何難,我先剃光他的頭發!”口中說笑,身子電射而出,長劍勢挾風雷,猶如泰山壓頂般向南宮參頭上罩去。


    南宮參又驚又怒,長髯被削,已是奇恥大辱,若是頭發再被他剃去一縷半縷,那就再也無顏在江湖中立足,於是便紫煙劍橫封一招“參橫鬥轉”,這時他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招法使得沉穩至極。


    哪知卓南雁大喝一聲:“上當啦!”長劍疾沉,重逾千斤,倏忽間化為輕若鴻毛,威勝神劍連環劃出六個圈子,綿綿不絕地向南宮參身上卷去。這六道劍圈一道大於一道,到了最後一道,意蘊無盡,便似籠罩天地。


    南宮參初時隻當他要劍削自己的頭發,紫煙劍隻是橫封上路,不料卓南雁會全力攻出這樣雄渾無端、氣奪天地的一劍。他應變也是奇快,才覺失機,便疾步電閃暴退,猛覺背心刺痛,後背衣襟裂開好大個破口。南宮參身子劇震,紫煙劍斜斬數下,布下三道剛猛的氣牆,同時遠遠橫移數丈。


    “哈哈…”卓南雁卻昂然挺立,橫劍大笑。“南宮參,你輸了!”南官修的老眼內躍出驚喜的光芒,顫聲叫道:“好!無往而不複,好一招補天神劍!”


    在眾門人弟子的轟然驚呼聲中,南宮參終於凝身站定,死死盯住卓南雁,眼芒中閃爍著疑惑、狂怒、憤懣和驚疑之色,臉色更是慘白如紙。適才卓南雁那一劍,他雖拚力退開,但背心仍被劍氣所傷。


    南宮馨卻跳上兩步,拍手叫道:“是啊,南宮參,你胡子掉了,頭發沒了,衣服破了,非但仗打輸了,連臉麵都輸得一幹二淨!”說著豎起雪白的玉指,悠然道,“…才三十招!”


    “噗…”南宮參本來受傷不重,但看到南宮馨翹起的三根手指,陡覺心底熱血翻滾,張口便噴出一道鮮血,身子搖搖欲墜。


    眾門人弟子大驚,紛紛擁上,七手八腳地扶住他搖晃的身子。南宮參奮力挺身站定,揮手將身旁的弟子搡開,怒焰奔騰的眸子緊鎖住卓南雁,澀聲道:“好劍法!不知小兄弟怎麽稱呼,劍狂卓藏鋒,是小兄弟何人?”這時他心神凝定,又回複了往昔文質彬彬的談吐。


    卓南雁聽他提起父親,臉上狂意一斂正色道:“那便是家父。在下卓南雁!”


    南宮參渾身一震,眼神倏忽幾閃,才仰頭大笑:“江南狂生卓南雁?哈哈,原來我是敗在劍狂之子的劍下!好,好,好!”猛地將手一揮,黯然道,“走!”不待眾弟子應聲,轉身大步而去。眾弟子亂糟糟地扶起受傷同伴,倉皇退走。


    桌上短檠耀出淡黃的清輝,映得茅屋內一片溫馨。


    卓南雁、施屠龍和南宮修祖孫圍桌團坐傾談。原來南宮修性子老而彌辣,雖在跟南宮參的叔侄相鬥中屢落下風,卻不願施屠龍、大慧上人這等老友援手。直到前些時日孫女被劫,才追得向大慧求援。


    施屠龍久聞這位老友有此麻煩,他雖深隱廬山,不問世事,卻一直為南宮修擔心。更因近來掛念卓南雁的安危,棋仙終於動了下山之念,便遣清虛道長一位回山探師的弟子給南宮參下了戰書,隻想先在天柱山與南宮堡主一戰,了卻老友安危,再北上尋訪卓南雁。不想卻在此地師徒邂逅。


    再聽得卓南雁說起臥底龍驤樓、南歸探訪五通廟和獨闖無極諸天陣的諸般凶險,饒是施屠龍和南宮修這等老江湖,也不禁陣驚陣憂,最後聽到銅殿底劍狂父子相會的一幕,更是慨歎良久。隻是卓南雁不願師尊憂心,自己被迫服食龍涎丹之事,便隱去不談。


    南宮修滿頭白發,也許是沉屙經年,瞧來瘦如枯木,臉上卻滿是慈和。“嘿,藏鋒啊!這多年杳無音信,他…終究還是去了!”說起卓藏鋒,他的老眼內不禁泛出混濁的淚,沉聲歎道,“他來求取紫金芝的時候,正是舍弟南宮皋無端暴斃,南宮參那驢球的初登堡主之際。那時老朽已離了南宮堡,來此隱居,事後才知藏鋒老弟跟南宮世家的一番爭執。嘿,藏鋒老弟是奔著我這薄麵來求取紫金芝的,老朽卻未與他一晤,真是愧對摯友呀。”


    卓南雁知道這南宮修是上代南宮堡掌門南宮皋的兄長,當年在南宮世家地位頗尊,想不到父親遠道而來,未見老友,卻落人一條不歸之路。他心底一酸,問道:“修老,那紫金芝當真是在無極大陣之中嗎?”


    南宮修一歎:“南宮世家三宗寶,天罡輪、紫金芝、火鳳凰,除了天罡輪深埋在大陣當中,紫金芝和火鳳凰一直都在南宮堡內供奉。隻是…傳聞當年令尊來南宮堡求取紫金芝時,初登堡主之位的南宮參彷徨無計,其時堡中大權還握在南宮五老的大長老南宮致仁之手,這老驢球為了巴結格天社對抗卓藏鋒,竟將紫金芝通過格天社之手獻給了皇帝…”


    卓南雁聞言一震,道:“怎麽,原來父親入陣之時,那紫金芝早不在大陣之中了?”


    南宮修黯然點頭:“正是。紫金芝在大陣無極殿雲雲,不過是南宮致仁編出的屁話,隻為了將令尊誘入陣內。真的紫金芝早就送去了臨安皇城…”


    卓南雁涪道:“父親直到深陷無極殿,才知是鏡花水月一場空!”心底又是鬱悶,又是難受,忍不住罵道:“南宮致仁這廝死得倒早,不然定要剝了這老兒的皮,給父親出口惡氣!”


    “剝了他的皮卻又如何?往事已矣,卓教主終是去了!”施屠龍鐵鑄般的剛硬臉孔凝在燈影裏紋絲不動,黯然歎道,“想不到卓藏鋒、完顏亨這一南一北兩大英雄竟會結成兄弟,而他們最後卻都是死在自己人手中!”昏黃的燈火映得他臉上的皺紋刀刻樣得深,眼角卻也有些亮晶晶的東西在閃。


    南宮馨眼見眾人滿懷感傷,忙笑嘻嘻地岔開話題道:“適才卓大哥說的那無極諸天陣,好有意思。不知當年我南宮世家的哪位老祖宗,建得了這大陣?為何從前每次問您這大陣的事情,您都不肯說?”卓南雁和施屠龍均是一震,一起望向南宮修。


    卓南雁道:“正是!這無極諸天陣巧奪天地造化,當年造這大陣的前輩不但是位天才,更需耗費極大的人工物力,真不知他是如何造出此陣的?”


    “無極諸天陣,”南宮修那雙深深凹陷的眼內陡地耀出精芒,聲音也不覺高了,“這話說來可就長了!這大陣…還是建於南唐末年,迄今快二百年啦!”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雁飛殘月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王晴川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王晴川並收藏雁飛殘月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