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旨既到,闔府賓主人等便全都要跪倒接旨。卓南雁挽起花容失色的完顏婷,也跪在床角,心內念頭起落:“葉天候在他那錦囊妙計中囑咐萬千,要我在今日之前下手,難道今日當真有什麽變故?隻是要探知金主完顏亮的心思,那是何等不易,葉天候又怎能安排得如此天衣無縫?”凝神細聽,但這裏離前廳太遠,那宣讀聖旨的內侍中氣不足,聲音聽不真切,隱約地聽得什麽“包藏禍心”、“邪魔魅術”的字眼,料得這道“聖諭”凶險之極,暗道:“隻怕真是給葉天候料中了,完顏亮要對完顏亨下手啦!”


    卻聽前廳忽然亂了起來,顯是聖旨已然念完,完顏亨抗辯之聲陡然傳來:“請回複聖上,這必是下麵的奴才信口誣陷…”卓南雁正待細聽他說些什麽,完顏婷卻一把抓住他的臂膀,顫聲道:“雁哥哥,這是怎麽了,皇上又來下的什麽聖旨?”卓南雁此時心內也是亂成一團,挺身站起,道:“你在此歇著,我去前麵看看!”完顏婷道:“不成,咱們一起去!”卓南雁百忙之中回頭瞅她一眼,卻見那胭脂點染下的嬌顏顯出些蒼白,望向自己的目光中盡是依戀和依賴,心內一軟,拉著她的手,默然無語地分開眾人,便向外走。


    擠過來瞧熱鬧的一眾後生也慌了神,亂糟糟地低聲私語,瞧著他們的目光也滿是古怪。那禮官在他們身後六神無主地嘟囔:“這…這交巹跟合髻之禮還沒行呐!”


    卓南雁跟完顏婷大步走到前廳,卻見堂前已亂作一團。傳旨宦官仍舊是晌午那位,這時卻已換作滿麵的陰森,他身旁卻立著數十位大內侍衛,以烈火刀蒲察怒為首的“五行天刀”赫然在內,個個如狼似虎,緊盯著卓立堂中的完顏亨。適才還傳杯酣飲的大小官吏這時已全都神色淒惶。


    性子暴躁的蕭別離正自罵罵咧咧:“哪個天殺的狗奴才膽敢誣告王爺,老子揪他出來,活剝了賊廝鳥的皮!”餘孤天卻麵色蒼白地立在一旁,一言不發。卓南雁跨到餘孤天身前,低聲道:“出了何事?”餘孤天瞅了瞅他們身上的紅燦燦的新裝,顫聲道:“有人誣告王爺…包藏禍心,說王爺以邪術,咒饜當今聖上…宮裏派這陳公公來,要闔府查檢!”他身旁的蕭別離忍不住破口大罵:“放他娘的臭狗屁,王爺忠心耿耿,天下哪個及得上,聖上怎會信那狗奴才的話…”


    完顏亨不待蕭別離說完,揮手便止住他,望著那內侍道:“陳公公持意要搜,原無不可,但今日是小女婚典吉日,請公公看在本王薄麵上,容得過了今日再搜如何?”陳公公仰天打個哈哈,道:“往日裏王爺的吩咐,咱可都是樣樣遵從,般般奉行,但這一回查抄王府,卻是聖上的旨意,依了王爺,咱的腦袋回去便要給聖上敲碎啦!”饒是完顏亨素來鎮定自若,見了陳公公這憊懶模樣,也不禁身子微微發抖。


    蒲察怒忽然從陳公公身後踏上一步,冷冷道:“王爺,咱們有皇命在身,事已至此,可也通融不了許多啦!”猛地回身向眾侍衛喝道,“搜!”完顏亨眼見蒲察怒身後幾個大內侍衛雄赳赳地便待撲上,臉上已是蒼白一片,正要說什麽,忽見女兒完顏婷挺身上前,昂然道:“父王,咱們身正何怕影斜,便讓他們去搜!”


    蒲察怒冷笑道:“還是郡主曉事,若是過得今日無事,卑職再來給新娘子賠禮!”將手一揮,正要帶人衝上,忽聽有人怪聲喝道:“蒲察怒,便要搜,也得你一人恭恭敬敬地四處看看,芮王府內容不得你身旁那群狼崽子撒野!”一個衣著邋遢的老者隨聲閃出,長發披肩,滿露怒容,正是龍吟四老中的燕老鬼。蒲察怒獰笑道:“早聽說龍驤樓內隻知有王爺,不知有聖上,想不到果然如此!老子偏要一起搜,閃開!”怒喝聲中,揮掌向身前的燕老鬼拍去。燕老鬼長眉乍揚,揮掌迎上。


    完顏亨知道燕老鬼功力精深,蒲察怒遠非所敵,忙高叫一聲:“手下留情!”哪知“啪”的一聲,二人雙掌相交,蒲察怒穩如泰山,燕老鬼卻騰騰騰地退出三步,險些栽倒在地。完顏亨大驚之下,玄功默運,陡覺腹內散亂一片,竟提不起內勁來,立知適才飲的酒已被人暗中做了手腳。


    鍾離軒素來與燕老鬼交厚,眼見他吃虧,大喝一聲,便待衝上。哪知他身子才動,猛覺一股陰柔之極的掌風斜刺裏拍到,要待躲閃,卻覺內息紊亂,“啪、啪”兩聲,肋下期門穴、章門穴已然受製。鍾離軒回頭瞧見動手偷襲自己的卻是百裏淳,不由嗬嗬冷笑:“好,好兄弟!”說罷身子搖晃,一頭栽倒在地。


    卓南雁大吃一驚:“完顏亮竟聯絡到了龍吟四老中的人物倒戈一擊!想必對今日之變,早不知下了多少苦功了。嘿嘿,虧這完顏亮午時還派人來欽賜匾額,那是做足了樣子給世人瞧,他這皇帝對臣子完顏亨可是仁至義盡了。”忽然身上冒出一層冷汗,“葉天侯怎能如此料事如神,算出完顏亮這時候要對完顏亨下手?”


    眾賓客眼見霎時間婚宴喜事變成了刀兵相向,全不由亂了方寸,有人便喊:“芮王爺素來公忠勤能,哪會做此忤逆之事?”有人卻高叫:“老夫隻來吃杯喜酒,跟完顏亨素無瓜葛,咱們這就要回府!”一時廳上呼喊嘶叫之聲大作。蒲察怒提氣喝道:“今日卑職隻是奉旨查抄芮王府,跟赴宴的諸位大人無關,請各位大人暫且回府!”眾官員聽了這話,如釋重負,呼拉拉地便要往外湧。


    這時堂外卻湧來不少龍驤士,氣勢洶洶地要對蒲察怒等侍衛動手,完顏亨仰天一聲長笑:“皇恩浩蕩,皇恩浩蕩!”猛一擺手,將怒衝衝的眾龍驤士壓住。他卻踏上一步,喝道:“諸位高朋慢走!我完顏亨赤膽忠心,天日可鑒,便讓他們去搜,諸位稍候片刻,且留下作個證人如何?”眾官眼見一群龍驤樓侍衛虎視眈眈地擋在廳外,隻得無奈退回。蒲察怒叫道:“如此,便得罪了!”數十個大內侍衛呼拉拉地四散撲來,院子裏的小官小吏哭號著作鳥獸散,後來趕到的龍驤士卻要闖進堂來,場麵亂得不能再亂。


    完顏婷緊挽住卓南雁的手,玉頰之上珠淚漣漣,道:“雁哥哥,他們…這群狗奴才…”卓南雁忽地想起一事,輕拍著她的手道:“莫怕,狗奴才搜不出什麽來,待會兒自會夾著尾巴跑掉!”心中暗想:“蒼天在上,虧得我沒依著葉天候的主意放那咒饜,起碼不必一輩子問心有愧!”


    完顏亨眼見蒲察怒率人便往四處亂闖,扭頭向蕭別離使個顏色。蕭別離點一點頭,帶了幾個龍驤士,緊跟在蒲察怒身後搜尋。這時廳上赴宴的顯貴高官倉皇無助地坐著,還有些跟完顏亨交厚的摯友親朋不住口地為芮王爺叫屈。王妃的臉色蒼白至極,端坐桌前,默然無語。完顏亨卻負手立在廳口,簷下紅燈將那張臉映得通紅一片,看不出絲毫喜怒之色。完顏婷也是花容失色,跟卓南雁並肩緊靠。兩人身上閃亮的大紅新衣給眼前的冷肅繚亂一襯,便覺無比刺眼。


    過了片刻,忽聽遠處傳來蒲察怒的大聲呼喝:“鐵證如山,且看完顏亨還怎地狡辯?”跟著傳來蕭別離的憤聲大罵:“去你姥姥的,這點栽贓的小伎倆,騙得誰來?”二人一路大罵,闖進廳來,蒲察怒揚手將手中一隻小小的偶人猛晃著,高叫道:“諸位大人請看,這可是在芮王書房內搜來的咒饜邪物!上麵可膽大包天地寫著聖上名諱。完顏亨,你暗自做下這等悖逆罪行,還有什麽話說?”一句話喝得堂上的眾賓客均是噤若寒蟬。卓南雁更覺頭皮一炸,暗道:“我明明沒有放這偶人咒饜,蒲察怒怎地從書房內搜出了這物事?”凝神看蒲察怒手中揮舞的東西,正跟葉天候留給自己的一般無二,恍惚間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忽聽又有人高叫:“後花園中又起出咒饜邪符兩枚!”幾個大內侍衛又舉著偶人走入廳來。燕老鬼不禁挺身而起,罵道:“這後花園人人去得,說不得便是哪個狗奴才成心栽贓王爺!”蒲察怒一晃手中咒饜,冷笑道:“那書房呢?素聞芮王爺的書房嚴密得緊,沒他準許,連隻蒼蠅也飛不進去!”


    完顏亨麵色如鐵,瞥了一眼蕭別離,冷冷道:“那東西當真是在書房中搜得的?”蕭別離呼呼喘氣,低聲道:“是,屬下跟著他們親眼見的!”那兩個守候書房的胖瘦老仆這時也跟上廳來,完顏亨目光再掃,便直落在他二人身上。胖老仆“雕霸”龐無法踏上一步,苦笑道:“王爺,咱兄弟日夜守護,卻不料還是有奸賊進來栽贓!屬下糊塗,卻連累王爺,當真萬死莫贖!”猛然翻掌拍在自己腦頂,七竅中鮮血狂噴,身子直挺挺栽倒。“兄弟!”瘦老仆“隼霸”韓無天驚叫聲中,撲上去一瞧,眼見兄弟殞命,不由慘笑道,“你說得是,咱兄弟有累王爺,還有何麵目苟活人間!”右手在左胸一按,掌中匕首透胸而入。這胖瘦二仆出手雖快,但完顏亨若要阻攔,原也不難,隻是他心存疑惑,一怔之間,二人已然斃命。


    “日你姥姥!”蕭別離血灌瞳仁,驀地咆哮一聲,揚手便向蒲察怒掌上的塗咒偶人抓去。這時他情急拚命,一出手就是“化血七殺勁”的奪命招數。蒲察怒暴喝一聲,身子疾錯,反手一刀“天火流星”,竟從意想不到的方位劈來。適才那鋼刀還插在他背後,但他拔刀、揚臂、劈出,竟如電光疾閃,一氣嗬成,氣勢威猛駭人。蕭剮離武功深湛,本是龍驤樓中屈指可數的人物,但適才卻也飲過散功毒酒,自身內力難以收發自如,身子拚力後錯,仍給這突兀怪異的一刀砍中前胸。蕭別離長聲慘呼,身子倒飛出去,摔在廳口。


    眼見變故迭起,陡然間三個人血濺廳堂,眾賓客全都長聲驚叫。


    “聖上——”完顏亨驀地仰頭望天,長聲慘笑,“你若要取我頭顱,隻管來取便是,又何必用此誣蔑手段!”餘孤天忽然挺身而前,喝道:“王爺,我知道是誰偷偷下手栽贓!”猛地戟指卓南雁,發狂般地吼道,“便是他!昨日我在王爺書房見到他,他那樣子鬼鬼祟祟,後來我走之後,他便一個人留在了書房內!”


    眾人聽他這一吼聲嘶力竭,全吃了一驚,無數目光齊齊聚在身著新郎紅袍的卓南雁身上。卓南雁不知這險急關頭,餘孤天為何偏向自己發難,眼見人人滿目疑惑地瞧著自己,不由氣血翻湧,大聲喝道:“不是我!我又為何放這物事?”完顏亨陰冷的目光也向他瞧來,口角咧開一絲冷笑:“進得我書房的,便隻有數幾人!若不是你,又是何人?”卓南雁仰頭叫道:“我決不會行此奸毒無恥的小人勾當!”一語出口,隻覺心中又悲又憤,暗道:“我雖隱姓埋名,來這芮王府臥底報仇,卻也不能讓天下人當我是無恥小人!”完顏亨見他激憤若狂,不由蹙眉深思。便在此時,忽聽院中花牆上響起冷森森的一聲長笑:“不錯,餘壇主說得是!暗中偷藏咒饜的,便是王爺的好女婿,芮王府的新郡馬!”聲如深夜梟鳴,冷漠陰沉,眾人聽了全覺渾身發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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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南雁舉目望去,卻見一道影子恰在彩燈照不到的地方若隱若現,忍不住厲聲喝道:“你是何人,怎地藏頭藏尾?”那“影子”嗬嗬低笑:“南雁做了郡馬還不知足,又暗自攀上了皇上這根高枝!南雁,皇上答允了你什麽好處,值得你背叛王爺?”卓南雁驚怒交集,縱聲喝道:“有種的便現身過來!”那“影子”格格地笑得愈發陰森:“心事點破,圖窮匕見!”身子忽悠一閃,便即消逝無蹤。


    眾賓客聽了這話,便有人將信將疑:“這南雁做了芮王府的郡馬,本不會誣陷自己的泰山嶽父,但若是有皇上暗中許給了他好處,那可就不好說了!”卓南雁身子突突發抖,心內卻在極力思索:“這人聲音古怪,雖是極力掩飾,卻仍有幾分耳熟!這人是誰,為何來此汙蔑於我?”猛覺臂彎一緊,卻是完顏婷挎住了他的臂膀,高聲叫道:“爹,我信南雁!昨日我一直跟他在一起,他是我夫君,更是個頂天立地的大好男兒,絕非偷下栽贓的小人!”卓南雁聽她言語斬釘截鐵,陡覺胸中一熱:“她一直當我是夫君!我…我今日便是拚卻性命不要,也不能讓婷兒受得絲毫損傷。”


    蒲察怒嘿嘿笑道:“各位大人已瞧得清清楚楚了,這當口可容不得你們在此狡辯!”向完顏亨拱了拱手,“芮王爺,麻煩你隨卑職走一趟!”完顏亨冷冷道:“本王正要進宮麵聖,在聖上跟前將這些事由說個清楚!”蒲察怒沉聲怪笑:“芮王爺,聖上這回是龍顏震怒,未必便由你想見便見!”完顏亨虎目熠然一寒,緩緩道:“你要怎樣?”蒲察怒給他幽冷幽冷的眼神逼得渾身一顫,不由退開兩步,嗬嗬地笑道:“王爺神功無敵,卑職雖是位卑職微,卻身係聖上安危,萬不得已可要得罪一二!”略一揮手,喝道,“來人!”四五個大內侍衛疾步衝來,手中各自擎著銀光閃閃的長鏈鐐銬。


    完顏亨長吸了一口氣,倒笑了起來:“你們是要捆我去麵聖?”蒲察怒臉色發白,強撐著笑道:“卑職鬥膽,請王爺委屈幾日,待聖上召見,再見不遲!還有,王妃、郡主跟郡馬,卑職也要一同帶走!”完顏亨心中一沉,終於明白了金主完顏亮的用意,自己所犯的滔天大罪不是別的,全因自己生在完顏家,是當年響當當的大金國四太子完顏宗弼的兒子!眼前倏地閃過當日自己押著蕭裕進宮麵聖的情景,忽然想到:“當初蕭裕謀反,鐵證如山,完顏亮卻要親自夜審,更曾潑血塗麵,要饒蕭裕死罪。想來完顏亮這梟雄並非是對蕭裕兄弟情深,隻是知道蕭裕不是宗室出身,成不了氣候!而當日完顏亮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完顏袞被人誣告謀反,完顏亮審也不審,便將之滿門抄斬!我芮王府的今日之局,正是和完顏袞一般無二!”


    完顏婷再也忍耐不住,叱道:“放肆,你蒲察怒算得什麽?狗一般的東西,也配要我們跟你走一趟!”蒲察怒掃她一眼,拖長聲音,森然道:“老子是狗!可郡主——這時候,你還當自己是郡主嗎?”完顏婷又驚又怒,嬌軀簌簌發抖。卓南雁一把按住了她的柔荑,一個念頭忽地掠過:“龍驤樓雄霸武林,完顏亨又是天下無敵,隻有他愛女的大婚之時,才是完顏亨心意放鬆的絕好時機!金主完顏亮選在今日對付完顏亨,隻怕大半用意還是為了要得到婷兒!”


    “各位大人,”完顏亨的目光緩緩掃過座中如坐針氈的高官顯貴,語調平緩得讓人心驚,“君命難違,便讓完顏亨死了,完顏亨也死而無怨!但這麽誣我清白,完顏亨至死不服!”猛一揮手,自地上拎起一壇烈酒來,仰頭呼呼灌入口中。眾人聽了,心內不約而同地均騰起一股悲愴之意。一愣之間,卻見完顏亨忽將酒壇往地上一拋,仰天長笑,笑聲悲涼無比。完顏婷熱淚盈眶,忍不住低呼一聲:“爹爹!”完顏亨的笑聲陡然拔高,聲若滄海龍騰,直衝九霄。廳中之人全覺心蕩神搖,更有人想:“這完顏亨,莫不是瘋了嗎?”


    長笑聲中,完顏亨的身子驀地掠起,眾人隻覺眼前一花,他已在賓客叢中揪起一個人來,喝道:“是你在酒中下的散功毒藥!為何要下毒害我?”這一喝響如雷震,眾人均覺耳中嗡嗡作響,凝定心神,才瞧清那給完顏亨揪在手中的人正是耶律瀚海。鍾離軒搖晃著立起身來,嗬嗬冷笑:“不錯!你精研藥功,這無色無臭的散功之毒也隻有你配得出來,更隻有你,有這機會下毒!”


    耶律瀚海身為龍吟四老之一,武功何等精妙,但此時給完顏亨提在手中,身子突突發抖,竟是毫無抗拒之力。眼見完顏亨須發飄飛,雙目如火,耶律瀚海不由慘笑道:“樓主,須怨不得屬下,這…這全是…”那下麵的半句話終究不敢說出來。完顏亨單臂一揚,將他高高舉起,喝道:“你當這雕蟲小技,當真奈何得了我嗎?”耶律瀚海給他舉在半空,隻覺一股內勁透體而來,循經遊走,忽剛忽柔,霎時全身痛如萬針齊刺,立知完顏亨功力全在。他素來對完顏亨半敬半畏,這時不由膽氣盡喪,顫聲道:“那全是聖上的旨意!可不幹屬下的事!”完顏亨大喝一聲,“去!”忽一鬆手,耶律瀚海的身子向上飛起,剛墜到完顏亨頭頂,完顏亨驀地張口狂噴,一股酒浪怒龍般地打在耶律瀚海背上。耶律瀚海慘叫一聲,便如給千鈞巨石擊中,身子登時高飛起一人多高,人在半空,便已昏了過去。


    完顏亨口中酒浪不止,轉頭便向眾侍衛噴去。蒲察怒等人嚇得肝膽盡裂,紛紛躲避。兩個手持銀鏈的侍衛閃避不及,給酒浪拍中心口,登時慘哼倒地。便在此時,人影倏閃,卻是百裏淳閃電般撲到,乘著完顏亨背後空門大開之際,雙掌直向他後背疾推過去。


    身為龍吟四老之一,百裏淳眼光自是高人一籌,廳中眾人早被完顏亨驚世駭俗的神功鎮住,但他卻因適才完顏亨最後的長笑之聲忽然一衰,發覺完顏亨的內力終究被藥酒擾了一下,此時完顏亨狂噴酒浪,其實也是運氣療毒的一門奇功,若是任由完顏亨將毒酒盡數逼出,功力盡複,那他百裏淳便死無葬身之地了。此時正是力搏完顏亨的最後良機,這一招“搏浪奮錐”也使盡了百裏淳的畢生功力。


    完顏亨全身勁氣正凝聚腹內,猛覺背後勁風撲來,不由心中一冷:“終究是讓百裏淳這老兒看出了端倪!”身子拚力前傾,便待卸去他掌上勁力,猛地青影疾晃,一人飛撲而上,擋在完顏亨身前,正是鍾離軒。他適才被百裏淳製住胸前要穴,又吃了散功毒酒,雙臂全不能動,但眼力見識卻高出卓南雁、餘孤天等人甚多,早瞧出了完顏亨正在運功逼毒的緊要時刻,眼見百裏淳一動,立知其意,仗著雙腿上輕功仍存,舍身撲到。隻聽得格格聲響,百裏淳這招開碑裂石的雙撞掌正拍在他胸前。鍾離軒胸前骨骼盡碎,五髒皆裂,一口鮮血,全噴在了百裏淳身上。


    但經此一擋,完顏亨已噴盡腹中毒酒,猛然回身,瞧見舍身相救的鍾離軒氣息已絕,不由目眥盡裂,鐵掌疾探,便向百裏淳抓來。這一抓瞧上去全無任何花哨,隻是堂堂正正、平平常常的一抓。偏偏這一抓在百裏淳眼中瞧來,如同巨鵬天降,似乎頭頂上的空氣全被這一抓吸幹了,他愕然後退,卻發覺自己已無退路。


    完顏亨鯤鵬鼓翼般的大手陡然在百裏淳頭頂凝住,聲音沉實平緩得令人心悸:“任你如何負我,我本也不會斬殺龍驤樓舊人,但今日若不殺你,隻怕鍾離軒死不瞑目!”百裏淳乘他開口說話之際,身子飄若鬼火,連變十七八種精妙身法,卻發覺四周疾風亂嘯,自己急變的身形全被那激蕩的掌風籠住。他心中升起一陣徹骨的寒意:“我在龍吟壇中這多年,身法武功早全在他心中了!”完顏亨話音一落,鐵掌陡然按下。百裏淳魂飛魄散,要待嘶叫,忽覺胸中憋悶無比,跟著便聽到了自己頭骨碎裂的聲音。


    完顏亨以毒酒擊昏耶律瀚海,鍾離軒舍身救主,再到完顏亨掌斃百裏淳,這全不過是片刻工夫的事。眾人待瞧見百裏淳直挺挺地栽倒,心底才齊齊閃過幾個字眼:“滄海橫流!”完顏婷瞧得珠淚盈眶,心內熱血飛湧:“父王還是天下無敵的龍驤樓主!”燕老鬼身子顫抖,挺身而起,高聲叫道:“殺得好,殺得好!”話音未落,忽見完顏亨身子一顫,口中吐出一口血來。完顏婷不由驚叫一聲。


    “好藥!”完顏亨揚起血跡斑斑的臉孔,目光在女兒身上一掃,才對燕老鬼緩緩道,“你護好婷兒!”跟著目光又落在完顏婷身上。往日不可一世的完顏亨這時的目光竟是慈和之極,全是慈父撫摸愛女的目光。卓南雁自入龍驤樓那一刻起,便一門心思地要扳倒完顏亨,在鳳鳴壇那間幽暗的小屋中,更跟葉天候密謀多次,隻盼著“以亮製亨”之策早早成功。但這一刻如此突兀地忽然降臨,卓南雁心底卻沒什麽歡喜。他抬頭見完顏亨臉上深刻於肌骨之中的無奈和落寞,竟覺一陣惻然,不由跨上一步,昂然道:“我自會讓婷兒毫發無損!”


    “你們聽著,”完顏亨卻不看他,目光掃視著數十位要衝進廳中相助的龍驤樓武士,沉聲道,“聖旨如山,不得違抗!今日之事,全是我完顏亨一家之事,是非過錯,全由我完顏亨一家承擔!有敢對抗大內侍衛者,便是陷我於不忠不義!”龍驤樓威震天下這多年,堂外的龍驤武士人數雖少,卻全是一等一的江湖高手。這些人素來視完顏亨如神明,本待衝進去相助,但這會兒聽得這聲色俱厲的言語,不由麵麵相覷,粘住步子不敢稍動。“樓主——”燕老鬼長吸了一口氣,眼中不禁老淚滂沱。卓南雁也是心中一動:“龍驤樓是完顏亨半生心血,今夜他寧肯一家玉碎,卻也要讓這龍驤樓留在大金!”


    這時完顏亨的目光已冷冷落在蒲察怒的臉上。蒲察怒先前見他收拾耶律瀚海,掌斃百裏淳,便如龍戲蝦蟆,不由雙腿發顫,待見他忽然又口吐黑血,心底才沉實一些:“耶律瀚海的毒藥終究厲害,以完顏亨之能,一時也是難以盡除!”他將大刀一橫,喝道:“布陣!”驚急之下,聲音還是有些發顫。他身側的師兄弟“銳金刀”夾穀堅、“寒水刀”童千波、“厚土刀”佟廣和“青木刀”阿典達各自沉聲低嘯,刀光閃爍之間,身形遊走,各依金木水火土的陰陽五行之位守緊門戶,隱然便是“天刀門”絕殺大陣——五行天刀陣。


    完顏亨卻仰頭望天,驀地悲聲長吟:“苦我怨氣兮浩於長空…”聲若老龍蒼吟,吟聲未絕,他身子陡地拔起,自廳中眾人頭頂急掠而過,半空之中探手一抓,已將驚愕無比的餘孤天抓在手中。眾人才聽到他口中呼到那個“空”字,他已如怒鷹橫空,穿廳而過。


    “爹爹——”完顏婷珠淚奔湧,縱聲長呼。完顏亨的人影卻早已鴻飛冥冥,繚亂的夜色裏那一句“**雖廣兮受之不容一”在數十丈外隱隱傳來,若喟若憤。眾人眼見他竟然不顧自己的女兒妻子,卻單單劫走了餘孤天,心中無不驚訝非常。


    “來人,”蒲察怒眼見完顏亨遁走,卻是長出了一口氣,“將郡主跟王府人等,全給我拿下了!”身後的大內侍衛如狼似虎地隨聲撲來。龍驤樓的諸多高手正自猶豫間,卻見人影閃動,數十侍衛已將完顏婷和卓南雁團團圍住。卓南雁大喝一聲:“擋我者死!”左掌連揮,將四五個持刀上前的侍衛震得遠遠跌出,右手拽住完顏婷,便往外闖。


    “不得傷了婷郡主!”蒲察怒眼見卓南雁掌勢剛猛,嘶聲叫道,“咱兄弟來對付這小子!”五行天刀刀光閃爍,已齊齊向卓南雁身上卷來。卓南雁眼見他師兄弟五人刀法精奇,心下暗罵:“這五個家夥單打獨鬥,都不足懼,但五人結成陣勢,一時倒難以破去!”


    便在此時,忽聽有人陰惻惻一聲怪笑,一道青影疾撲向蒲察怒,身法快如鬼魅。五行天刀的陣勢依照五行生克之理而成,蒲察怒並不回身,他身側的“青木刀”阿典達、“銳金刀”夾穀堅雙刀盤旋,便向那道青影削去。哪知那人不避不讓,雙掌勁急如電地拍到了蒲察怒背後。蒲察怒一身精氣全放在對麵的卓南雁身上,隻當廳中再無旁的高手,哪知卻有人使出這等舍生忘死的招數,口中鮮血狂噴,胸腔內骨骼也不知斷了多少根。他憤然回頭,才瞧清暗算自己的竟是龍驤樓虎視壇主蕭別離。他要待回手出刀,卻覺全身的氣血瞬間全自背後傷處飛逝,接著他身子軟軟倒地。


    原來蕭別離在婚宴中一直裏外穿梭忙碌,耶律瀚海給他預備的毒酒卻沒空喝上幾杯,功力耗損不大。適才他被蒲察怒一刀砍中,隨即倒地裝死,這時乘其不備,奮起殘餘勁力,雷霆一擊,終於襲殺了蒲察怒。與此同時,“噗噗”兩聲,“青木刀”阿典達和“銳金刀”夾穀堅那兩把刀也盡數插入了蕭別離腹中。蕭別離身子搖晃,鮮血自口中汩汩而出,卻回身向呆愣的完顏婷喝道:“郡主快走!”呆立在堂外的不少龍驤樓武士齊聲喝彩:“好掌法!”“蕭壇主是條漢子!”蕭別離腹中連中兩刀,猶自咧嘴大笑:“他砍老子一刀,老子還他兩掌!痛快,痛快!”“青木刀”阿典達等四人揮刀疾砍,將那笑聲硬生生斬斷。


    卓南雁知道此時機不可失,揮手攬住完顏婷的纖腰,飛身躍起。兩人的大紅衣衫便如一片紅雲,自眾侍衛頭頂飛掠出廳。完顏婷仍在痛哭:“爹爹,我們去尋爹爹!”卓南雁將她緊緊摟在懷中,道:“別怕,我帶你前去尋他!”兩個起落,已穿堂過院,飛縱到二道門前。門前幾個大內侍衛揮刀攔阻,全給他以重手法硬生生震翻在地,這時他情急拚命,下手狠辣,每個侍衛隻中一掌便即吐血倒地。


    “郡主快走!”卻見完顏婷的貼身侍衛黎獲這時已牽著追風紫疾奔而到,右手揮舞長鞭,身後卻還緊跟著七八匹駿馬。四五個大內侍衛要衝上攔阻,全被黎獲的長鞭擊倒。卓南雁疾步奔上,將完顏婷放上了追風紫,剛待縱身上馬,忽聽身後的黎獲悶哼一聲。卓南雁不及回頭,便覺一股陰柔之極的勁氣自後襲到,這暗勁如同潛流奔湧,無聲無息卻又剛猛無比。卓南雁心下大驚:“這頂尖高手是誰,出手如此陰毒?”一招“握手已違”,回身擊去。身後那人左掌一蕩,徑自拍向他腦頂,變招奇快,出手狠辣之極。卓南雁翻掌一格,掌腕交接,隻覺渾身內力受震,這時才來得及瞧清那人麵目,卻是耶律瀚海。


    卓南雁眼角餘光掃到黎獲身子僵硬地立在一旁,顯是已被點了穴道,心下一寒:“怎地忘了此人!”立時想起龍驤樓十餘種逃生秘技中便有假死術,但凡身遭重險之時,多數龍驤士均會以假死術惑敵,適才蕭別離是如此,耶律瀚海想必也是如此。


    “郡馬爺,還是留下來吧!”耶律瀚海沉聲低笑。適才他被完顏亨以毒酒擊昏,仗著內力高深,片刻便即轉醒,但他忌憚完顏亨了得,索性橫臥裝死,這時眼見卓南雁功力精純,自己這一記偷襲竟然無功,不由心下微驚,霎時雙手疾飛,或掌或抓,或拳或指,頃刻之間連換九般奇門武功,痛下殺手。卓南雁展開龍虎玄機掌,以柔克剛,每一招都在間不容發之間化開。耶律瀚海見他舉手之間將自己的九記奪命殺招破去,驚怒之下又有幾分狂喜,暗道:“這小子的武功竟似時時精進不止,難道這天衣真氣竟是如此靈驗?”沉聲低嘯之下,奮力狂攻,卓南雁幾次要抽身退走,卻全被他的如山掌影緊緊罩住。


    便在此時,蒲察怒的四個師兄弟已齊齊奔出,撮口呼嘯之間,十幾個侍衛張弓搭箭,便要射出,但見耶律瀚海跟卓南雁人影交錯,便猶豫不決。猛聽有人一聲怒笑:“郡主速退!”卻是燕老鬼疾步掠出,大袖飛揚,將侍衛們震得東倒西歪,片刻工夫那十幾把弓箭便給他夾手奪過,震斷了拋散四處。龍吟四老之中,以他和鍾離軒的內功最為深厚。眼見完顏亨口噴毒酒,燕老鬼靈機一動,也將一壇烈酒狂灌入口,運功在腹中往來衝蕩多時,卻也化去了大部毒力。這時蒲察怒已死,五行天刀陣難以施展,“厚土刀”佟廣等四人聯手,堪堪跟他戰成平手。


    卓南雁忽地冷笑道:“下毒、裝死、偷襲,前輩風範,委實高人一籌!”口中說話,忽地駢指如劍,“方如行義”、“圓如用智”、“動如逞才”、“靜如遂意”,連環四招,全是忘憂劍法中的精妙招數,這時給他以指劍功夫使出,威力絲毫不遜於鐵劍利刃。耶律瀚海正被他罵得老臉通紅,心神微分之際,拚力躲閃,但適才被完顏亨酒浪擊傷,內力運使不便,半張臉給卓南雁鐵指掃上,火辣辣得生痛。


    “小賊好不歹毒!”耶律瀚海破口大罵,驀地身形電閃,欺到完顏婷馬前,揮掌便向她胸前抓去。完顏婷終究是個女孩,新婚之夜遭逢劇變,素來視若神人的老爹又受傷亡遁,這時她不禁若癡若呆,眼見耶律瀚海抓來,竟然不知躲閃。卓南雁大吃一驚,身子激射而上,喝道:“住手!”鐵掌疾向他背後按去,這一按了無聲息,卻是六陽斷玉掌中的玉碎勢。


    “來得好!”耶律瀚海腳下飄然一轉,略微讓開掌勢,左掌已將完顏婷提起,便往卓南雁掌上撞去。卓南雁大吃一驚,拚力收掌,內力驟發驟收,猛覺胸口如遭巨錘轟擊,耶律瀚海的右掌卻如遊魚般切了進來,正按在他小腹上。卓南雁一聲悶哼,身子便如風中稻草般疾飛了出去,半空之中,鮮血狂噴。隻聽耶律瀚海沉聲低笑:“賊小子,老夫這截脈掌滋味如何?”


    “雁郎——”完顏婷嘶聲痛呼,這時才驚醒過來,回頭向耶律瀚海喝道,“狗賊,快放手!”揮掌便向他臉上摑去。耶律瀚海搖頭避開,笑道:“郡主莫慌,散人這便帶你進宮麵聖!哎喲…”卻是完顏婷驚怒之下連抓帶咬,弄得他狼狽不堪。耶律瀚海惱怒之下,揮指便向她肩井穴點去,忽覺身後勁風颯然掠至,勢道竟是渾厚至極。耶律瀚海大驚之下,不及回頭,挾著完顏婷飛身前躥,眼角餘光掃見一個高大身影如影隨形地追來,卻是燕老鬼。


    “郡主!”燕老鬼驀地瞠目大喝,“我寧可讓你死了,也不願你給這奸賊拿去領功請賞!”揮掌便向完顏婷拍去。耶律瀚海大吃一驚,暗道:“這老家夥瘋瘋癲癲,當真一掌讓這丫頭香消玉殞,聖上怪罪,誰能擔當?”拚力使招“星移鬥轉”,提著完顏婷的身子向旁一錯,但鍾離軒這一掌勢如風雷,仍是直劈到完顏婷肩頭。耶律瀚海猛覺一股暗勁自完顏婷肩頭傳來,登時臂膀酥麻,卻是已被燕老鬼的隔物傳功擊傷,大驚之下,忽覺手上一輕,完顏婷已被燕老鬼夾手奪過。


    耶律瀚海憤聲罵道:“老而不死是為賊!”正待撲上,陡覺背後一熱,一股勁氣排山倒海般地撞來。耶律瀚海悶哼聲中,身子騰雲駕霧般地高高飛起,重重跌落在地,再沒半點兒聲息。


    卓南雁嘿嘿冷?


    ?道:“老不死的,這偷襲的滋味如何?”他適才中了一掌,五髒劇震,隻想軟倒在地大睡一場,但知此時片刻不能鬆勁,奮起神威,乘著耶律瀚海力拚燕老鬼之際,還了他一掌。這一招傾盡全力的“斷流勢”力道何等剛猛,耶律瀚海人在半空,已然五髒盡碎。


    燕老鬼出手奪下完顏婷,卓南雁掌斃耶律瀚海,全不過是轉瞬之間的事,“厚土刀”佟廣等四人驚怒交集,四刀齊舉,急向他二人撲到。“你帶著郡主先退!”燕老鬼掌力一吐,將完顏婷送上追風紫,喝道,“老夫在此斷後!”雙掌揮舞,勁氣彌漫,將天刀門四兄弟緊緊罩住。芮王府的門洞雖然軒敞,但這時數人擁在一處,再多的侍衛也隻能在後麵幹瞧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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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南雁一掌擊殺耶律瀚海,卻覺渾身乏力,拚力咬牙,縱身上了追風紫,在一個侍衛手中奪過一把長劍,抖起韁繩,引著那幾匹駿馬一起縱蹄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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