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娘,你的眼睛雖然能看到了,但最好短時間內還是不要用眼太多。多閉目,才能好得快。”劉成在幫她針灸,見她對自己不停地說起眼明後的所見,語重心長的勸告她。


    張四娘嗯了一聲,經過劉成的針灸及按摩,還有馬郎中的熱敷後。張四娘的視物能力大為提高,但要達到正常視力,還需要一個長久的保健過程。


    針灸不能天天紮,藥也不能天天吃。這個階段過去後,就是她真正的視力水平。此後,會怎麽樣,誰也不知道。所以說,未來將是一個自我保健的過程。張四娘決定之後每天都做眼保操,那個對緩解眼效勞還是有好處的。


    “姑夫,你都不緊張的嗎?”張四娘閉著眼睛問道。


    “緊張?”


    “嗯,後天,你就娶親了。我瞧著你一點當新郎倌的樣子都沒有。旁的不說,至少你要娶我小姑了,不該有些興奮或者緊張?”


    劉成輕笑嗔道,“你啊,就你想得多。”


    “緊張,倒是有那麽一點點。畢竟是人生之中的大事,說不緊張是假的。但我一直都在控製自己的這種情緒。”


    他見她微皺了下眉,笑了一下。


    “你是因為小姑,對嗎?”


    “嗯。”劉成並沒有否認。


    四娘是個極為聰明的孩子,她的思想類於成年人,他也樂於同她交流。換句話來講,若不是四娘是個孩子,或許。她會成為他最知心的紅顏。


    張四娘點了下頭,若是因為張玉鳳,確實是可以從這個角度理解劉成所說的話。


    在宋張兩家有一件眾所周知的事,就是張玉鳳嫁給劉成是被迫的。張玉鳳之前甚至以死銘誌。來抗拒這門親事。而劉成娶她也是因為被張老爺子冠上“男女授受不親”,被迫娶的。


    從前,在劉成看來,娶親是一件極為奢侈的事情。因為他的羅鍋子,不可能有姑娘嫁給他。而眼下,娶張玉鳳。也完全非他所願,不過因為責任不得不娶。


    他緊張,是源自對未來生活的不確定。畢竟,不管有沒有夫妻之情,日子得過下去。家裏突然多了一個人,他寧靜的看書、行醫生活也將會打破。他要為了生計,為了那個“妻”,而努力把日子維持下去。


    娶親是一種責任,好端端的姑娘總不能委屈了她。


    劉成是這般想的,壓力也就相應地產生了。


    劉成拔出了針。張四娘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眼前的人又看清楚了幾分。


    這個劉成,是在她睜開眼睛後,看得最好看的男人。他的氣質高潔而又恬淡,若不是那背後凸起的羅鍋子……


    “其實,有些事情。可能我們都把它想得太悲觀了。小姑雖說任性了些,但她人不壞。不過是走了牛角尖,還沒鑽出來。姑夫,你多擔待些,日子久了,她會明白誰才是她最該珍惜的人。”張四娘安慰他道。


    劉成笑了笑,撫了撫她的頭,“我都這麽大的人了,再想不清楚這事兒,可不就白活了一場。我不管你小姑是怎麽想的。我隻知道,她是我的妻,我好好待她便是。”


    他笑著起身,後天就娶親了。他給四娘醫完眼睛,也得趕回去收拾屋子。


    現在他家裏頭。宋王氏母女兩人都在幫著布置呢。他也不能偷懶,全權的放手讓別人幫忙。


    到了晚上,宋王氏母女兩人回來說,新房都已經布置得差不多了。


    本來作坊是等著劉成成親的那一天停工,但仔細想過之後,覺得時間太緊。還是要早點把作坊收拾出來。作坊前的小院子要搭棚子,請來村子裏做飯菜的好手在裏麵掌勺。


    至於說菜色,均以雞鴨魚肉四道硬菜為主,配以應時的青菜炒炒,再做一道湯。以劉成現在的能力,能做出這樣的席麵,已經很不錯了。就這席麵放在哪個村子裏也不會挑出錯來。


    張四娘也覺得這席麵不錯,其實裏雞鴨魚肉這道主菜,都不用到鎮上去買。前來做席的人,在此前都已經陸續到劉成家送了禮。劉成向來對窮苦的村民幫助良多,他們前來賀禮,銀錢是拿不出來的,多以雞鴨魚肉充當彩禮。


    這樣一來,倒也省了不少去鎮上采買的麻煩。來掌勺的幾名村婦明天一早就要在作坊裏收拾這些肉菜的。宋王氏、江嬸子、還有大山娘都過去幫忙。


    “四娘,明天一早,你和你娘去張家走一趟吧。”宋王氏泡好了腳,覺得解了不少的乏。想到了給張玉鳳添妝的事情,“這事兒別拖著了,咱們也就和她這一過了。單講這張家就隻剩下這一個孩子嫁人了,按理也該過去。既然都買了妝禮,別想得太多。”


    宋氏因想到張玉鳳要嫁到西山村,往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就把從前她誤會自己與順子有私情的事情告訴了宋王氏。


    宋王氏當時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怪罪宋氏不該給順子送褂衫。說是謝他幫著她娘家種地,但也不該由著自己出頭辦這事,尤其明知道順子對她餘情未了的時候。


    但眼下宋氏已經合離,再說這些已經無意義。


    宋王氏再次告誡宋氏,希望她能恪守本份,不要與順子有太多的牽扯。即使是再嫁,順子也不是首選。


    宋氏問為什麽。


    宋王氏歎氣,從前她還想著宋氏合離馬上就與順子在一起,怕被人戳脊梁骨。隻等著過個一年兩年的,再議此事不遲。可現在中間夾著張玉鳳這一過,事情就變得複雜得多。


    萬一張玉鳳不死心,將她還是張家媳婦的時候與順子牽扯不清的事情到處宣揚,宋氏以後還怎麽做人。


    所以,宋王氏勸宋氏。(.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女人這一輩子活著就是圖一個好名聲。如果宋氏執意嫁順子,她的名聲也就完了。


    宋氏再有心也無法,隻能將苦水默默地咽到肚子。


    當然,這母女兩人之間的對話。張四娘是完全不知曉的。


    第二天吃過早飯後,宋氏與張四娘去了張家。


    張老爺子前一晚從何氏嘴裏得了信兒,特意在家裏等著。按理,這個時候張玉鳳應該是在家裏待嫁的,結果,她一聽宋氏要過來。在這個時候過來。除了添妝也沒有別的事兒,她不願意看到宋氏,就不顧家人的勸阻,跟著大房一家子下地裏幹活去了。


    張四娘進了張家的小院兒,在東廂房前佇立良久。這就是她從前生活過的地方啊。


    張家的院落雖小,卻是比宋家的小茅屋不知強上多少倍。


    東西兩處廂房,上房兩間,院中一棵海棠樹,虎子趴臥在地上,見著她來。搖著尾巴就撲了上來,親昵地在她的腳間磨蹭。


    “四娘來了?”張老爺子在上房西屋裏叫她。


    張四娘忙應了一聲,隨著宋氏進了上房。


    張老爺子將四娘仔細打量了一番,這孩子的眼神複明後,整個人的氣質、樣貌都發生了很大變化。那靈動、聰明的小姑娘,正衝著他咧著嘴笑。甜甜地叫他“爺爺。”


    “好,好,咱們四娘是個有福的。”張老爺子在打量張四娘的時候,她也在打量著他。


    張老爺子瞧著比宋王氏更加蒼老。皮膚黝黑,皺紋深深地刻了滿臉,手上枯瘦,粗大的青色血管看得分明。隻有他的眼睛,此時正閃爍著淚花,那是發自內心的喜悅。


    張四娘從小就依賴張老爺子,知他是除了宋氏之外。在張家最可依賴的人。當初眼盲時,也多是他牽著自己的手,走遍院落,走過村道,走過太子河畔。


    張四娘依賴他的同時。卻也不喜張老爺子的自私與獨裁。在處理宋氏與張義光事情上,使張四娘對他很失望。


    可不管怎樣,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張四娘促使宋氏成功合離,她心頭的一塊大石頭也放下了。


    張老爺子對她的舔犢之情是真的,單就這一點,張四娘對他還是懷揣敬重之心。


    張四娘幫他擦掉眼淚,笑道:“要不是爺天天對著狐黃二仙央求,我也不能好得這麽快。我這兒,給爺記著一大功呢。”


    張老爺子嗬嗬笑道,“你這丫頭越發頑皮,竟打趣起爺爺來了。”


    “娘,你不是有話要與爺說嘛。”張四娘看著耳房裏有沒有人,就知道張玉鳳不在,那把添妝的首飾給張老爺子也是一樣的。


    宋氏知道張玉鳳不在的時候,就有些失神。


    常理,姑娘出門子前三天都不該離了家的。張玉鳳鬧得這一出,宋氏一下子就聯想到自己身上了。


    聽張四娘叫她,勉強打起精神,從懷裏掏出一個紅布包,打開後是鐲子與耳環。


    張老爺子一看就知這首飾不菲,推拒道:“你這是幹啥?拿回去吧,玉鳳的嫁妝你不用給這麽重。之前你不是已經送過一回了嘛,我瞧著就挺好,這些留著你戴,要不就給四婦戴。不用給她。”


    “爹,這是我和我娘的一點心意,你就替妹子留下吧。”宋氏又將紅布包推了回去。


    “玉兒,你還是拿回去吧。你娘活著的時候,都給玉鳳預備下嫁妝了。一整套的頭麵,還有嫁衣都是現成的。你啥時瞧過她安安穩穩地做過針線活兒。還不是東一下子,西一針腳的瞎弄。”張老爺子說這話時,很是無奈。對於張玉鳳,很多時候,張老爺子都有一種無力感。


    他給張玉鳳找的這門親事,除了劉成的醫術之外,看中的就是劉成的穩妥。她的這個女兒,別人不知道,難道他還不知道嘛。太過任性,眼界也不高,心卻不低。總有一天,她會後悔的。


    好在劉成是個穩重的人,如果能多擔待她一些,而她也能收斂了心境,好好與他相處,那他們的日子會過得很好。


    “爺,這首飾是咱們給小姑母添妝的。又不是給你老的。你老可別推了,就代她收下吧。這裏頭,可不止我姥娘和我娘,還有我的一份心意呢。你就別與娘推來推去的了。再說了。你老不能單想著小姑母,還得看姑夫呢。嫁妝多了,又厚重,到了婆家才不會受屈。雖說,姑夫家中無長輩,但禮多人不怪。誰不怕這禮咬手怎麽著。”四娘笑著將紅布包塞進張老爺子的手。“不過,你老也放心,姑夫不是那種見錢眼開的人。我隻是這麽說說,咱得給自家人裝門麵不是?”


    張老爺子被母女兩人勸說,最終把這首飾收了下來。


    他要留兩人在家裏吃飯,張四娘替宋氏解圍,說是要幫著劉成布置新房得趕回去。


    張老爺子下地親自送兩人出了房門,走到東廂房門口時,張老爺子又重重地歎了口氣,“玉兒。你啥時候和四娘搬回來了。”


    聽了這話,宋氏變得極為沉默,低頭不語。


    “爺,你老好好保重的自己的身子,別總操心旁的事情。開弓沒有回頭箭,我瞧著張義光可沒有閑功夫關心這個事兒。你老就別管了。”張四娘知道宋氏不可能親口告訴張老爺子合離的事情,就插話道。


    “你這孩子,咋說話呢。”張老爺狠剜了四娘一眼,這孩子是下了狠心不叫老三爹了。


    可這怪誰呢,作孽啊!


    張四娘不甚介意張老爺子的態度,滿不在乎朝他咧嘴一笑,拉著宋氏和他告辭而去。


    過了吊水橋,宋氏沒有帶四娘回家,而是繞過家門往九連洞去。開春了,山上這個時候到處都是山野菜。張四娘從前最喜歡吃蕨菜。涼拌或是炒肉都好吃。在超市,這種用蕨菜醃出來的鹹菜都會賣得很貴,好幾十塊錢一斤。她問過宋氏,知道這西山嶺上也有這種野菜,就開心得很。這下可有的吃了。蕨菜的生長期很短。也就一個月左右的時間,過期就沒。這回她的眼睛好了,就迫不及待地去采了。


    這蕨菜綠茵茵地,與漫山的青草相伴生,很難辨別。宋氏摘了一大捧的時候,張四娘手裏才摘了三五根。


    “行了,夠吃一頓就好。誰知道你會喜歡吃這個。我和你姥娘都不太喜歡蕨菜味兒。春天裏火大,一役都摘薺菜吃,明目去濕。”宋氏摘好了蕨菜根莖,整整齊齊地碼了一大把都給了四娘。


    “娘,你嫌這菜有味,肯定沒把蕨菜用沸水燙過,你把它燙一燙,再浸入涼水中就能除去異味了。醃就不必醃了,直接切成小段,炒點肉。可好吃了,得,我也甭與你說了,今兒這道菜我做了。你就和我姥娘等著看我的廚藝吧。”


    張四娘搖頭晃腦地賣弄著。


    她從前就不是個懶人,特別喜歡下廚房做菜給父母吃。如果遇到喜歡的,但不會做的,就上網問度娘製作方法。然後打印出來,貼到廚房的瓷磚上,一邊看一邊做。倒也做得有七八分的滋味出來。


    宋氏一聽這話,喜不自禁。


    事實上,張四娘九歲了,在古代的窮苦人家裏做這等活計並不是件意外的事情。宋氏早在五六歲的時候,就幫著爹娘做活計了。


    從前,張四娘眼盲也幫不上什麽忙。現在眼好了,她能主動提出做事,這讓宋氏很欣慰。雖說,從前她也幫著家裏賺了很多銀子,但親自動手做事的時候還是很少的。重點都在她的新奇點子占了首功。


    到了做晚飯的時候,張四娘果然下廚炒了菜,宋氏見她第一次下廚就在一旁幫著打打下手。張四娘做事還是很有條理性的,把切好的食材都準備齊全了,才下鍋翻炒,手到之處,啥也不缺。說是宋氏打下手,其實,不過是幫著她看著火。炒菜,煮飯,都是張四娘一個人獨自完成的。


    當晚宋王氏吃到張四娘做的飯菜,唏噓不已。說是得了兒孫的濟了。(得濟:多有依靠的意思。長輩得到晚輩的照應。可以理解為老有所養,老有所依。)


    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元娘來接四娘過去送親。


    張四娘穿了新做的春裳,打扮妥當。與元娘一同往張家去。這是一早就定好的,何氏覺得宋氏合離。但張四娘不管身世如何,名義上還是張家的孩子,送小姑母出嫁也是應該的。


    元娘今天打扮得也很漂亮。在張四娘看來,元娘和二娘長得都不醜。不是她自卑,而是這兩姐妹長得真的比她好看。這都是隨了張老爺子的根基好。張義忠長得不錯,何氏就差了不少。


    張四娘進了院子和張家人長輩見禮,看到了二叔獨自一人來送親,還看到了穿著一新,臉色蒼白的張義光。


    張家這三兄弟。長相都好。不過,長得最好的還屬二叔張義勇。個頭高,挺直的脊背,寬闊的胸膛。一看就是長得結實能幹活的漢子。


    難怪趙氏當初死活要嫁他。


    院子裏來了不少鄉鄰,大魁叔一家四口都來了,幫著老爺子照應來客。忙忙碌碌地,隻有張義光懶懶散散地站在太陽下曬陽,一副事不關已的模樣。


    在四娘看來,他的那個精神頭還不如年老的虎子。


    張四娘懶得理張義光,目光略過他。就轉向了元娘與二娘。三人一同進了裏屋陪著張玉鳳。


    張玉鳳穿著一身大紅的嫁衣,臉上毫無喜色。見四娘來看她,淡淡地問了幾句眼睛如何,便不再作聲了。


    張老太太過逝多年,長嫂如母,何氏一直陪在張玉鳳身邊。


    等到迎親的轎子來了。喜慶的嗩呐吹響,鑼鼓敲起時,張玉鳳哭了。


    張四娘一直以為她會木著臉上花轎的,沒想到,到底是沒繃住臉。終於哭了出來。


    這一哭,哭得屋子裏的人也跟著掉眼淚。


    張四娘覺得,張玉鳳的哭泣除了對家人的不舍之外,更多的委屈與憋悶!


    她哭花了臉,哭得昏了過去。


    嚇得何氏死命的掐她的人中,才幽幽轉醒。醒來看到自己的嫁衣,又接著哭。


    元娘相勸了半天,也無果。


    最後還是何氏,強拉扯著她出了內室,就在走到房門口的那一刻。元娘才把大著明子把那大紅的蓋頭蓋上了張玉鳳的頭上。


    張玉鳳要去扯那蓋頭,何氏幾乎要給她跪下求她了。


    趙氏沒來給小姑子送親,宋氏指望不上,就她一個人應付這個倔脾氣的小姑子,她一點也沒有準頭。張老爺子昨晚給她下了死命,必須確保張玉鳳上花轎。要不然,老爺子不會對她客氣。


    “小姑母,你若再鬧,丟的不僅是你自己的臉麵,還有張家的。你不為自己想,也要為了生養你的爹娘想。”張四娘緊緊地拽住張玉鳳的手,不讓她去拉蓋頭,“我爺是沒能順著你的心,讓你自己挑男人。但你想想,他會害你嘛?!”


    門外催妝的鄉鄰們哄笑著讓新娘子出來。


    張四娘壓低嗓音,厲聲喝道:“小姑母,今天你鬧與不鬧,你都是劉家的人了。你還以為你能改變什麽嘛?!”


    張玉鳳僵在的原地,喃喃道:“不能嗎?不能嗎?”


    “不能!”張四娘極為肯定的回道,她對著何氏使了一個眼色。


    何氏猛地將房門推開,換上笑臉,大聲喊道:“來了,新娘子出來了!”


    二娘與元娘忙從張玉鳳身後推了她一下,三個孩子簇擁著新娘子上了花轎。


    一時鞭炮齊鳴,禮樂聲響徹天際,一身喜袍的劉成騎著租借來的高頭大馬上走在前麵,後麵是大郎、梁子,然後就是裝著嫁妝的兩輛驢車。


    車馬起動後,張老爺子帶著張家眾人及大魁一家,並一眾親朋各自坐了牛車、往西山村去。


    劉家的大門口早就披了紅緞,掛了紅籠,鄉鄰們擠在村道前等著看新娘子,車隊一過吊水橋,西山村的鞭炮聲就響了起來。


    等張玉鳳與劉成正式拜了堂,被元娘、二娘、四娘擁進新房後,何氏那顆緊懸著心,終於放了下來。她見到宋氏的時候,忍不住哭了出來。


    別人都道她舍不得小姑出嫁,可誰又曾想到方才小姑鬧的那一場,她內心所受的煎熬。


    在宋氏的勸慰下,何氏抹幹眼淚,她終於能和老爺子交待了。


    到了晌午,劉家擺了兩桌,坐的是西山村的裏長、還有張家一幹人等。而作坊的三桌酒席坐的是親朋近鄰。結果。人一坐下來,發現原五桌還不夠,臨時又搭了一桌酒席。


    好在王大山前天送來半隻野豬,昨天也跟著收拾出來。掌勺的村婦立刻撈了幾棵酸菜。下鍋燉了。再從盛菜的酒席上稍稍減一點,湊成了一桌。


    在劉家的這兩桌,兩個村子的裏長,張老爺子,張義忠兄弟三人,加上大魁、梁子、柱子、大郎坐了一桌。剩下的一桌。宋王氏、宋氏、何氏、江嬸子還有元娘、二娘、四娘、吳氏坐了一桌。


    王二一家四口分坐了另外的四桌上,算是陪客。


    張老爺子見張玉鳳上了花轎進了新房,就鬆了一大口氣。之前,他所擔心的都沒有發生,這讓他很舒心,隻等著兩個新人日子過上後,快點抱上外孫子,他也就算是對過逝的張老太太有個交待了。


    老爺子一高興,就多喝了兩杯酒。酒席辦到下晌,來客們都漸漸散去了。張家人才搭著牛車回去。臨走時,張老爺子拉著劉成的手,說了一大堆話,都是些囑咐兩人好好過日子的話。


    劉成親自送他們過了吊水橋才回來。


    宋王氏等人又幫著收拾桌子,劉成過意不去,讓他們都早點回去歇息。


    宋王氏笑道:“不急著這個。眼瞧著天快黑了,還得擺一桌謝禮酒。你回屋陪陪新娘子,等擺好了酒桌,到時喊你出來。”


    劉成在西山村舉目無親,按理晚上這一桌是要男方親朋坐的,到時也要把新娘子請出來一起吃頓飯。這頓飯不能免,好賴都得擺上一桌。宋王氏的意思,把一直幫著劉成幾個鄉鄰請過來吃一頓,算是謝禮酒了。


    劉成被宋王氏推進新房,在屋子裏站了一會兒。就在椅子上坐了。


    張玉鳳蒙著蓋頭,雙手緊絞在一起,也不理他。


    “你,要不要喝口水,一會兒謝禮酒你才能吃點東西。”劉成問道。


    張玉鳳一言不發。


    劉成見她不理。撫了撫額頭,今天的陪酒他喝得也不少。頭有些痛,指望張玉鳳給他煮醒酒湯是不能了。


    他想著宋王氏的話,不好扔下張玉鳳一個人獨坐,就自己給自已倒了一杯茶水,慢慢地喝著。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張玉鳳身上。


    張玉鳳今年十七了,身材漸顯風韻,長相不用說,高崖村有名的漂亮的姑娘。


    可這樣一位姑娘並不甘心嫁給他。


    他從不敢奢求她什麽,相儒以沫是不可能了,但相敬如冰也好過兩兩相厭。


    可能,往後的日子也隻能這麽過了。


    這時,他聽到院子裏傳來一聲說話聲,是順子來了。晌午擺喜酒的時候,他沒有趕到。幫忙別人打家俱去了,看來他是晚上特意過來的。


    順子人還不錯,家裏的一些新家俱都是他幫忙打的,且不收一文錢。隻說是謝過他對宋家的關照。


    劉成看得出來,順子對宋氏的一片情。


    順子一直不娶,想必是因為宋氏。如今宋氏合離,希望能成全一段佳話吧。


    劉成又想到另一樁事情上,他的目光又落到張玉鳳身上,果見她僵直了脊背,手在輕輕發著抖。


    他歎了口氣,看來,之前村子裏的傳聞是真的。


    他站起身,對張玉鳳說要出去陪客,就走了。


    張玉鳳一把扯下紅蓋子,淚水濕了眼睛。


    晚上這桌,多是請的今天幫廚的村婦,還有順子、一直陪客沒吃好飯的王二一家。江嬸子家裏有事,早早地回去了。


    宋王氏幫著擺好席麵,就拉著宋氏回去了。


    本來宋氏也讓四娘回去的,可張四娘見看順子來了之後,便怎麽也不肯回家去。隻說白天沒吃飽,等著吃完這席再回去。


    劉成也笑著挽留,大山也高興四娘能留下來。兩人湊在一起唧唧呱呱地說著上山打獵的事情。


    酒過三巡,有幫廚的村婦哄笑著,讓劉成請新娘子請出來。


    張四娘就見順子有些不自在,順子明顯不勝酒力。才喝了三杯酒臉就漲得通紅,眼睛裏也是紅血絲。


    “順子叔,我瞧著你臉色不好。怕是喝多了吧。”張四娘立刻說道,“大山哥,你幫忙送順子叔回去唄。”


    張四娘之所以留在這兒,就怕最後這一節出什麽紕漏。


    她知道張玉鳳就是個不定時的炸彈。得趕在她出來前,把這個導火索給拔了。


    張四娘的提議正中順子下懷,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正要與劉成告辭,內室的房門開了。


    張玉鳳身著一身嫁衣,盈盈地走了出來。


    屋子一時靜了下來。大山娘“哎喲”一聲,讚道:“這,這新娘可真漂亮啊!”


    劉成看過去,也是一怔。


    可以說,他知道張玉鳳漂亮,但穿了嫁衣的張玉鳳簡直美得驚人。


    不過,他很快就穩住了自己的心神,他看到她的眼睛盯著順子。便從酒桌上端起一隻酒杯,遞給她,“既然出來了。就給大家敬敬酒吧。”


    張玉鳳看了劉成一眼,目光落到那纖長的手指端著的酒杯上,停了片刻,便接了過來。依次給座位上的人敬酒,“新娘子好酒量啊。”“這新娘子真漂亮。”


    席間人們都在誇讚她。


    最後,張玉觀來到順子麵前。“順子哥,這杯酒,我敬你!”


    順子不敢用眼睛瞧她,他覺得嗓子發幹,咽了咽吐沫,從她的手上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緊接著對劉成抱了抱拳,頭也不回地走了。


    大山追了過去送他回家。


    酒席因著順子的突然離去,再加上新娘子冷臉,變成有些怪異。王二對著大山娘使了一個眼色。一家人起身告辭。接著,酒桌上的人三三兩兩的相繼回去了。


    張四娘幫著劉成送走客人,轉身去收拾桌子。


    劉成挽了袖子要過來搭手,被四娘笑著推進屋子,手腳不停地收拾完桌子。打了聲招呼跑掉了。


    張四娘將劉家的院子關好,背靠著大門,深深地籲出了一口氣。


    方才,她真的好害怕,萬一張玉鳳不顧臉麵對順子做出點什麽,這可真就成了鬧劇。還好,順子叔跑得快……


    張四娘苦笑了下,別人嫁人,結果自己像上了戰場一樣緊張得不行。


    不過,可算是過了今天了。


    張四娘鬆了口氣走了。


    屋子裏的氣氛卻是冰冷至極。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分開睡?”劉成挑眉問道。


    張玉鳳點點頭,“你也知我是不情願嫁你的。你願意和我過日子,咱們就這麽過,不願意,你就寫一封休書給我,我回家。”


    劉成笑了下,走了出去。


    不大一會兒,他端了碗筷過來,“好,你說什麽我都答應。現在你把飯吃了吧,都餓了一天了。日子還很長,到什麽時候都不該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你?”張玉鳳有些意外,“你不生我的氣?”


    劉成笑著搖頭,“為什麽要生你的氣。你不願意嫁給我,我又不是剛剛才知道的。既然我也答應了這門親事,有些事情我能想到的,都已經想到了。不過,我沒想到的是,你要與我分開睡。”


    張玉鳳冷聲道:“難道你想強迫我?”


    “不是。”劉成斂起笑意,肅容道,“我長這麽大從未強迫過任何人。何況你是我的妻,我更不會這麽對你。你的意思我也明白,我答應你,不碰你就是。但分開睡……”


    他看了眼這狹小的鬥室,“屋子裏實在沒有地方了。就算搭個榻出來,都下不了腳。再者說,我這兒常有人來看病,讓人看了,也不好。”


    張玉鳳知他所言非虛,這個家太小了。在地上搭出一個榻來,就進不了人。


    而且炕也窄,頂多能睡三個人。


    她不知道,劉成在她之前從未有過娶親的念頭,這炕也沒有搭建得那麽大。


    “那,那你保證不碰我?”張玉鳳退了一步。


    “嗯,隻要你不同意,我就絕不碰你。”劉成給她夾了菜,“你快趁熱吃飯,我去給你倒杯水。”


    張玉鳳望著他的背影,咬了下嘴唇。


    如果不是因為這樁親事,其實,她對劉成並不反感。她也知道,除了他這個羅鍋子讓人生厭外,其他的,正如張老爺子所說,她配不上他。


    配不上就配不上,她也沒打算跟他過日子。隻等著過了一年半載的,找個借口合離。就算劉成休了她,她也不怕。


    她看到劉成將水杯放在她麵前,馬上就來了一句,“我不會同意的。我明白告訴你,我心裏有人了。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安安穩穩地過上一年半載的,然後……”


    “好了,”劉成打斷了她的話,“你不用往下說了。你想說的,我都知道。”


    他的聲音淡淡傳來,有點冷,卻讓人覺得,每個字都經過斟酌,確實可信。


    “不管一年還是半載,你都是我的妻。我答應過你的事情,我自會記得並恪守。但你也要答應我,這段日子裏,好好善待自已照顧自己。”


    不知為什麽,在聽到他的話後,張玉鳳的鼻子有些發酸,她怔怔地望著他俊臉,低問:“為什麽?”


    “因為你還年輕,路還很長。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值得你去糟蹋自己的身體。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活著的意義。”


    劉成的目光掠過她的臉龐,盯著那對紅燭,燭火閃動,仿佛跳躍著的生命之火。


    當年,他拖著病體,衣不解帶地伺候彌留之際的師傅,越發沒有人形。


    師傅臨終前,看到他的病體,知他萬念俱灰,隻怕自己去了,這個徒弟也不會獨活。於是,便留下了方才那句話。並讓他發毒誓,聽師傅的話,好好活下去。


    他聽從師傅的話,隱姓瞞名地來到這個小山村獨居。十二年過去了,從他再次行醫後,他終於明白了師傅的話。


    唯有活著,才有希望。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悅農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兩個核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兩個核桃並收藏悅農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