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晚十點後的彌紅燈將街道照的亮如白晝,可行人很少。艾小小脫掉工作服,從青龍飯店裏出來,北風刮得人臉如在鹽水裏浸泡一般生疼,她趕緊把羽絨服帽子戴上,又從包裏掏出圍巾在脖子和臉上圍了兩圈,隻露出兩隻眼睛,這才滿意。


    真冷啊。


    艾小小慢慢走到飯店西500米的站牌,然後掏出手機。


    十點11分。


    最後一班通往東橋後街的公交十點半才到。她同往常一樣,從包裏拿出一個洗的掉色的橘黃方形棉坐墊,放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然後開始看英文教學視頻。


    艾小小每天三份工,送牛奶,賣化妝品,刷盤子,能接觸到說英語的客戶幾乎為零,學英語隻是不想在後街那種自建房,牆靠牆,窗挨窗,淩晨都會有人罵街的地方裏生活久了把自己群化。


    日子再苦,路再黑,也應該學會向前看。


    ‘叮’一條信息進來。


    艾小小心中一緊,猶豫了兩秒還是點開了。


    ‘錢能明天打過來嗎,老頭今天嚷著不舒服,明天得去醫院給他查查,再拿點藥。’


    十天前,相同的信息還停在同一頁麵,艾小小看著歎了口氣,用凍得通紅的小手點了幾下,與往常一樣,回複了一個‘好’,然後把手機揣進了兜裏。


    她抬頭看著一旁的路燈,昏黃的燈光映照著她的黑眸,她努力微笑,把眼睛彎成一道好看的弧度,視線還是模糊了:“艾小小,不能哭,爸媽會看到的。”她自言自語,看向頭頂的夜空,沒有繁星:“爸媽,就快結束了,你們放心,我會好好生活。”


    身旁傳來腳步聲,艾小小轉身看了一眼,淚水雖然遮住了視線,但還能辯的清,是一個個字高高的男人。她低下頭,眨了眨眼,眼淚順著眼角迅速劃過臉頰。艾小小沒有去管,聽著公交臨近的鳴笛,她深吸了口氣,再抬頭,已經換上了一副笑臉。


    車上人很少,空位很多,艾小小刷了公交卡,走到最後麵,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然後摘下圍巾帽子,拿出手機和耳機,開始翻著肖邦的鋼琴曲。


    邊翻邊想起今天化妝品店同事劉梅說的話;“你能不能給小鮮肉歌手們留點餘地。也賞賞臉聽聽流行歌曲。”


    有多久了,八年,還是九年,沒有再好好聽過一首完整的流行歌了。


    想著,艾小小鬼使神差的在搜索裏輸入了兩個字,然後點開,心情緊張地戴上耳機。


    一秒,兩秒,耳機裏的聲音很小,等音樂前奏過去,艾小小才發現,耳機沒有插緊,音樂正在車廂裏回蕩。


    “池塘邊的榕樹上,知了在聲聲叫著夏天,操場邊的秋千上,隻有蝴蝶停在上麵……”


    艾小小心頭一緊趕緊關了音樂。車上乘客大都低著頭在看手機,隻有車門旁坐著的一個男人看了過來。


    艾小小眼睛近視加散光,度數不高,就是隔著三米後,看人稍微有點模糊。


    她平時不喜歡戴眼鏡,這會兒也隻能大致看得出男人在衝他笑,而且笑的很好看,艾小小微笑,輕聲道:“抱歉,耳機沒插好。”


    男人怔愣了一下,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艾小小微微蹙眉,忽然想到了什麽,她低頭用食指在臉上抹了一下,粉色指肚立馬變成了古銅色。


    妝還在。


    艾小小提起的心,放了下來,她沒心思去管一個陌生人的想法,再次抬頭跟男人道了一聲抱歉後,她便插好耳機,點開肖邦的《幻想進行曲》,開始一邊聽,一邊看窗外夜景。


    歡快的曲調稍稍平複了方才的那份不安。看來,還是沒有歌詞,聽不懂的鋼琴比較曲適合這快要令人窒息的日子。


    城市的夜景一如既往的美,千家萬戶的燈光透著他人的幸福,就連後街這種租戶雜亂的地方,也時不時會傳出一點家的味道。


    艾小小租的房子在後街入口的位置,雖然比起裏麵的房子貴了一百塊,但對她一個晚歸的單身女孩來說,要安全一點。


    房間十來平米,收拾的十分幹淨,有獨立衛浴,一張1.5米的床,一張白色桌子,一個粉色布衣櫃,和一張雙人小沙發。


    沙發是艾小小花50塊錢從二手市場淘來的,5成新,沒壞,就有些髒。艾小小把不用的粉色床單裁了,做了一個沙發套,放上後,看起來跟新的一樣。


    她把在後街入口夜攤上買來的燒餅放在桌子上,背著包斜趴在沙發上,聽著隔壁夫妻倆爭吵訓孩子。


    男人嗓音有些沙啞:“回來不先寫作業,玩什麽手機,這都幾點了,還沒做完”


    女人立馬提著尖銳的嗓音回擊:“你吵他做什麽,吵他就能做完了”


    “都是你慣得,慈母多拜兒”


    “好好好,我慣得,那我再慣兒子也還是班裏的第一名”


    ……


    這樣的吵嚷隔三差五上演,換湯不換藥,已經成了艾小小枯燥乏味生活裏的一部分。他們是兩年前搬來的,山裏人。為了孩子能接受城裏教育,男人在工地上班,女人做清潔工,打掃衛生,兩口子起早貪黑,省吃儉用,錢都花在了孩子身上。


    但俗話說,貧賤夫妻百事哀,這話一點不假,隔壁經常傳出兩口吵架的聲音。


    艾小小剛開始十分不理解這種拋家北漂的生活模式。後來,有次跟女主人聊天,才知道他們山裏的教育確實很落後,一個學校裏總共十幾個學生,年級混著上課,都由一個老師教,根本沒法學。而且學生家大都離學校遠,一到下雨下雪天,山路難行,孩子老師就都罷課了。


    女主人說:“我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可孩子還小,他的路還很長,能給的我們盡量。至於家這種東西,我們覺得,家人在那家在哪,身邊沒有家人,那不叫家,蓋的再好,再大,也頂多是座房子。u看書.uukanshu ”艾小小聽完,沒再說話,找了個借口就回了房間,然後趴在床上蒙著被子大哭了一場。


    艾小小經常會瞪著眼睛到天亮,或者睡夢中因為一點動靜醒來就再也睡不著,她本應該最受不了隔壁這樣吵鬧的聲音,會去找房東調換房間的。


    房東阿姨胖胖的,人很好說話,尤其對她這種已經租了快8年的租戶,更是慈眉善目,和藹可親。一定會同意。


    可艾小小不想換。


    隔壁的吵鬧有時比房間裏的寂靜更能讓她喘過氣來。


    不知過了多久,聲音安靜了下來,艾小小抬頭看著隔壁打在對麵樓上的燈光已經關了。


    她起身走到門口,把包掛好,換了拖鞋,然後去衛生間洗漱。


    化妝棉一點一點擦過臉頰,古銅色的皮膚漸漸變的白皙。艾小小把洗麵奶在手心裏打出豐富的泡沫,然後抹在臉上揉搓畫圈,約一分鍾後,用清水衝幹淨。


    鏡子裏,水珠在臉上滑落,白嫩的肌膚如嬰兒一般光滑,巴掌大的鵝蛋臉上,一雙內雙丹鳳眼在水珠滴落時下意識眨了一下,黑色長長的睫毛上立刻又滴下一顆水珠。


    艾小小拽過一旁置物架上的毛巾,隨便擦了一下,轉身打開身後的花灑。水流傾斜,她伸手試了試溫度,等手上的冰涼逐漸變的溫熱,她上前一步站在花灑下。


    水流瞬間劃過白皙的皮膚,打濕她的身體,熱氣一點點在艾小小周身蔓延,她像是電視劇裏走出來的仙子,美的如夢如幻,想要讓人靠近,卻又會被那眸底的冷淡嚇的不敢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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