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瀚在提心吊膽中等到了大年二十九的下午, 下午三點半,五輛黑色豪車準時出現在溫家別墅的門口。


    溫漾坐在沙發上和溫澤看電視,封瀚一直坐立不安, 聽見車喇叭聲, 跑得比兔子還快, 嗖的一下就衝到了門前。


    溫澤被他嚇了一跳,手裏的蘋果骨碌碌地滾到地上, 他偏頭問溫漾:“……老封他,怎麽了?”


    “阿澤,待會爸要是發火了,你攔著點他。”溫漾沒回答這個問題, 隻是叮囑, “還有, 管好你的嘴,就算攔不住,也千萬別拱火。”


    溫漾拉著溫澤站起來, 也出去迎。


    溫偉江顯然是有備而來, 派頭很足。


    停車後下車的首先是十二個戴著墨鏡和耳麥的彪壯保鏢, 保鏢們訓練有素, 不過十秒鍾便齊刷刷站成一排,而後一人吹哨,敬禮,隨即有人恭敬上前拉開三輛車的後座車門。


    溫偉江、溫紹、溫縉, 各占據一輛車, 下來的動作仿佛電影慢動作, 最先露頭的是一隻鋥亮的大頭皮鞋, 而後是包裹著西褲的修長雙腿, 父子三人俱是一身黑色西裝,麵孔嚴肅,墨鏡微微反光。


    溫縉微揚下頜示意,司機立刻將車開走,保鏢們在後麵排成兩排,聲勢浩大,全程沒有一個人露出絲毫笑意。


    封瀚站在一旁看得發傻,還以為自己誤入了好萊塢片場。


    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毛絨外套,有那麽一瞬間,覺得自己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溫澤也傻了,他暗戳戳貼著溫漾的耳朵問:“姐,爸這是幹什麽呢?搞那麽多保鏢幹什麽,這街上除了他們仨也沒別人啊。”


    “……下馬威吧。”溫漾比了個噓的手勢,“別說話。”


    那邊,封瀚很快調整好心情,笑臉上前:“伯父,大哥,二哥,你們來了,這一路挺辛苦的吧……”


    溫偉江抬手微微把墨鏡往下按了點,眼睛從鏡片上方看過去,“嘶”了聲:“喲,你誰啊?”


    “……”封瀚實在沒想到溫偉江會使這招。


    他對溫偉江在商場上的脾氣有所耳聞,雷厲風行,有些暴躁,封瀚本以為,溫偉江可能會直接上來給他一腳,現在這是演的哪出戲?


    “伯父您好,我是封瀚。”封瀚笑著伸出手,“我這段時間……”


    “封瀚是誰?”溫偉江把墨鏡摘下來,假意回頭問了句,“我沒聽過啊。”


    溫紹沉著臉道:“我也沒聽過。”


    “可能是家裏的傭人吧。”溫縉手揣在褲袋裏,笑眯眯的,“回去我得和高管家說說,這人手緊也不能這麽招人啊,什麽妖魔鬼怪都往家裏弄,讓人看一眼就覺得煩。”


    “……”溫澤更傻了,愣愣地看向溫漾,“不認識老封?真的假的?臥槽,這麽健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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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漾輕輕擰他胳膊一下:“少說話。”


    剛打了一個照麵,封瀚就感受到了溫家這三父子的戰鬥力,和溫澤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


    他不敢解釋什麽,隻好應下:“二少說得是。”


    溫縉故意氣他的,現在一拳打下去軟綿綿,他也覺得沒意思,嘁了一聲,大步往院子裏走,路過封瀚時偏了下頭:“小封啊,二少的鞋髒了,你待會過來給二少擦擦。”


    封瀚抿了抿唇,仍舊應下:“好。”


    這下子溫漾也受不了了,她裝作沒聽見溫偉江叫她的聲音,拉著封瀚往一旁走,低聲勸道:“我爸爸他們是故意的,他們心裏有氣,之後肯定會更加為難你,你別在這當靶子了,回家去吧。”


    “我沒事。”封瀚笑,“不就是擦擦鞋,又不累,那些活兒我都學會了。”


    溫漾急得聲音都變了:“這是擦鞋的事嗎?”


    “漾漾,我都懂。”封瀚碰了碰溫漾的頭發,語調溫和,“我受得了,不用擔心我。”


    溫漾仰頭看著他,目光複雜,半晌後輕聲道:“封瀚,你不用這樣,我根本沒有承認過我們的關係,你留在這,完全沒有必要。”


    “我們不是朋友嗎?”封瀚微微欠身與她平視,眼裏是溫柔的笑意,“過年了,朋友留在家裏吃一頓飯,這不是很正常嗎,為什麽非要趕我走?”


    ……


    屋裏,溫縉靠在門框上往外看,瞧見兩人親密動作,心中更加不舒服,回頭和溫偉江使了個眼色。


    溫偉江會意,立刻拍了下桌子,大聲罵道:“封陽榮那個老東西,他不是很牛嗎?他不是說封氏再過幾百年也不會倒閉嗎,老小子,受不了了吧,竟然跑來和我求和!你說,你們說我能慣著他嗎?我當時我就拒絕了!我就站起來指著封陽榮那老東西的鼻子罵,我說你就不是個東西,養出來個小畜生,我溫偉江這輩子都看不上你——”


    “……”溫漾聽見屋裏的聲音,歎了口氣,還想再勸,封瀚打斷她道,“漾漾,你不用管我,我是個成年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事,也知道自己做過什麽事,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我都為我的行為負責。”


    他笑了下,手放在溫漾的後頸上,推她往前走了步:“回去吧,外麵風大。”


    溫漾無可奈何,她說不清心中的滋味,回頭又望了封瀚一眼,低頭往屋裏走。


    溫縉在門口等她,見她進來,親密地攬過她的肩膀:“漾漾,這麽長時間沒見到二哥,都不想我嗎?還沒進門就跑出去,和誰說話了?”


    他作勢要往外走:“二哥去看看是誰把我們漾漾的心給勾走了——”


    “哥——”溫漾急忙拉住溫縉的袖子,溫縉低頭看她,等她的下一句話。


    溫偉江雖然裝作在喝茶,耳朵也豎了起來。


    溫漾搖搖溫縉的手指,小聲道:“哥,你能不能,別再欺負他了?”


    話音落,溫縉的臉色瞬間變了,溫偉江的茶也喝不下去了,重重地落在茶幾上,他轉過頭氣得想罵人,但對著溫漾,又罵不出來。


    說出這樣的話,溫漾也後悔,她感覺到爸爸和哥哥的傷心,她那麽說,好像在指責他們一樣。但是,想起封瀚剛才那個樣子,她如果什麽都不做,溫漾自己心裏也過不去。


    實在太為難,溫漾不知道該說什麽解釋的好,幹脆不提了,臉上掛起笑,拉著溫縉往沙發處走:“哥,你坐這歇歇,我給你倒茶。”


    “用不著。”溫縉冷冷道,“女生外向,我做哥哥的可喝不起你的茶。”


    這話說得太過了,溫紹擰眉,胳膊肘撞他一下。


    “不渴就算了,那我去包餃子。”溫漾還是笑,“待會給你吃我做的餃子。”


    溫漾說完就走了,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溫縉也心疼,恨恨地咬牙。


    溫紹不滿道:“你把氣撒到漾漾身上幹什麽,她就是個小姑娘,她懂什麽啊,就算被騙了,也是因為封瀚無恥。”


    “對,你凶漾漾幹什麽,她年紀還那麽小。”溫偉江讚同道,“都濕封瀚的錯,不能放過那個小畜生!”


    溫紹眯了眯眼。


    ……


    馬上過年了,高管家他們都是中國人,按照慣例,年假七天,從二十九開始放,院裏沒有傭人了,隻能自力更生。


    商紅麗中午開著車去買菜,回來後做成餃子餡,溫偉江帶著哥仨包餃子,溫漾和譚以雲在一旁備別的菜。


    除了商紅麗帶著溫小星在客廳玩麵團,全家人都在廚房,唯獨少了封瀚。


    溫漾洗著手裏的胡蘿卜,視線在廚房內掃了一圈,沒找著熟悉的臉,眉心蹙起,譚以雲看出她的想法,貼過去小聲道:“別找了,封瀚在外頭擦鞋呢。”


    “……真擦鞋去了?”溫漾想起那個畫麵心裏就發堵,她把圍裙摘了,“我出去找他。”


    “你別去啊,你去幹什麽。”譚以雲把她拉回來,“你越表現得關心,爸就越生氣,折騰得越狠。”


    溫漾明白這個道理:“但是……”


    “漾漾,你和嫂子說實話。”譚以雲小聲問,“你到底怎麽想的啊?喜不喜歡人家?”


    “我不知道。”溫漾迷茫地看著手上的圍裙,“我沒有去想過這件事,我總是覺得,他好像隨時會離開一樣,我不想在他離開的時候再難過一次,所以,也不想付出真心。他什麽時候想走就走吧,我有時候反而覺得,是不是他走了,我就解脫了。”


    “不是的漾漾。”譚以雲搖頭,“如果你真的一點都不喜歡他,你不會讓他留下來的。”


    “嫂子。”溫漾把頭靠在譚以雲的肩上,她閉上眼遮住眼底的澀意,“嫂子,我心裏亂糟糟的,我不知道怎麽做才是對的了,我不想讓爸爸傷心。嫂子,我沒有人別人能說,我告訴你……之前,我病了這麽久,都是家裏人在陪我,我特別感激,也覺得愧疚,我真的不想再讓他們失望了,他們不喜歡封瀚,我怕我和他在一起,爸媽會覺得我很不爭氣。”


    “怎麽會呢漾漾。”譚以雲溫柔地揉她的頭發,“隻要你最後過得好,無論怎麽選擇,爸媽都會高興的。”


    溫漾不作聲,譚以雲道:“你看我,和你大哥剛在一起的時候,不是也頂住了那麽多壓力嗎,一個小縣城的丫頭和豪門的大公子結婚了,多少人等著看我的笑話,最後不是也好好的?漾漾,你不要那麽在意別人的看法,愛情是你自己的,你勇敢一點,做你想做的事。”


    頓了頓,她又道:“話雖然這麽說,但我到底不是你,你的苦處,我理解,但沒法感同身受。漾漾,大嫂隻能說,別做讓自己在幾十年後想起來覺得遺憾的選擇。遺憾是因為,本來可以,卻因為怯懦而失去。”


    “我好好想想……”溫漾閉著眼,喃喃道,“我好好想一想。”


    譚以雲撫摸她垂在背後的頭發,把想要告訴她的話咽下去。


    原本的打算,她是想和溫漾提起金腰帶的事的,告訴封瀚出去躲躲,他雖然有錯,還了這麽久也還清了大半,罪不至死。


    不過現在譚以雲改了主意,她想著,要是能把漾漾的真實情緒逼出來,他死一死,也挺好。


    當然,如果封瀚臨陣脫逃了,那就更好了,那樣的他就配不上漾漾的愛。


    ……


    屋裏包餃子包得熱火朝天,封瀚坐在門口的馬紮上,吹著冷風,擦了三雙皮鞋。


    擦完了,飯也煮好了,肉香味從屋裏飄出來,封瀚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溫縉走出來,蹲下身看了看鞋麵,點頭:“擦得不錯。”


    說完,他掏出錢夾,抽出兩張百元大鈔,塞到封瀚手裏:“留著吧,給你的小費。”


    直白的羞辱。


    看著手裏的錢,封瀚默了幾秒,抬頭笑了下:“謝謝。”


    溫縉頗意外:“不生氣?”


    封瀚看著他,聲音平穩:“不生氣。”


    溫縉與他對視,過好半晌,輕笑了聲:“你是封瀚嗎?不是挺牛的嗎,在電話裏對著我摔桌子,嗯?一口一個他媽的,嗯?是不是你?現在這是怎麽了,fk破產了,還是封氏破產了?淪落到坐在我家門口擦鞋……”


    封瀚不說話,就是笑。


    溫縉覺得無趣,也不繼續說了,站起身冷聲道:“收了錢就滾吧,別在我家門口轉悠了。”


    “你怎麽罵都行。”封瀚道,“但是,能不能讓我留下來,如果你把我趕走了,漾漾會難受的。她的病剛好轉,不能再給她刺激了——”


    “你誰啊,你以什麽身份在這裏教訓我?如果沒有你,我妹妹會再病一次?”溫縉盯著他的眼睛,“你對她說過的那些話,需要我再重複給你一遍嗎?封先生。”


    封瀚的拳頭在身側緊了緊,一個反駁的字都說不出來。


    “看到門口的保鏢了嗎,就是用來對付你的。”溫縉指了指門外,“給你三秒鍾時間,自己走出去,否則我要是動手,你出去的可就不光彩了。”


    封瀚無奈,他把擦鞋用的手套摘下來,慢慢地往門口走。


    期間回頭了一次,想搜尋他的漾漾的身影,但是她不在。


    ……


    回到家裏,冷冷清清的,一絲人味兒都沒有。


    封瀚走進門,已經傍晚,客廳裏隻有微弱的昏暗的光,他沒打開燈,也沒換鞋,閉著眼躺在沙發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已經徹底黑下來,電話鈴聲響起。


    封瀚心頭一動,看也沒看接起來:“漾——”


    對麵是封陽榮的聲音:“阿瀚,我是爸爸。”


    封瀚眼裏的光又消失,他揉了揉脹痛的額頭,淡淡應了句:“嗯。”


    自從封陽榮出軌之後,他好像很久沒有喊過他爸爸了。


    封陽榮不知道怎麽和這個兒子交流,他們都是冷硬的性格,誰都不肯服軟,安靜了很久,封陽榮歎氣道:“明天年三十了,你從瑞士回來嗎,我已經訂了機票,你要是回來——”


    封瀚道:“我不回去。”


    對麵怔了瞬,好像意料之中的、長長地“噢——”了聲。


    “賀歲紅包我已經讓江野轉交給你了,你不差錢,但我也沒有別的能給你的,一點孝心。”封瀚問,“還有別的事嗎,沒有掛了。”


    封陽榮苦澀地笑了下:“阿瀚,你是不是還是因為聯姻的事生氣?我和你溫伯父——”


    “我沒生氣,反而很感謝你。”封瀚道,“隻是我們無話可說。”


    封陽榮說不下去了,他道了句“保重”,隨後無奈地掛斷。


    封瀚把手機放下,睜著眼盯著天花板上的吊燈發呆,過了三分鍾,電話鈴又響起來,他接起:“喂——”


    這次是陳茭白的聲音:“阿瀚,明天過年要不要到媽媽這來?”


    陳茭白道:“我和你虞叔叔做了三鮮餡的餃子。”


    虞叔叔?聽見這個稱呼,封瀚愣了瞬,隨後頭更痛了。


    “不用。”封瀚道,“你們自己吃吧,開心點。”


    陳茭白沒再勸什麽,又聊了幾句,要掛斷電話,掛之前收到虞盛川的眼色,她想起來虞盛川告訴她的話,又緊著“喂”了幾聲:“阿瀚,在嗎?”


    封瀚“嗯”了聲。


    陳茭白道:“阿瀚,媽媽這永遠是你的家,你什麽時候想來就來,千萬不要客氣噢。”


    這話說的……封瀚笑了下:“嗯,我知道了,你們過年吧。”


    耳邊傳來電話掛斷的“嘟嘟”聲,封瀚眼睛忽然覺得發酸。


    他躺在黑暗裏,忽然想起來下午時,漾漾的家。


    那個家裏的每一個人都在敵對他,但是,他還是能感受到溫暖。那種幸福,他從來沒體會過。封瀚不由得想起,漾漾現在會在做什麽?他們應該已經吃好了飯,聚在一起看電視了吧。


    或者,再說兩句他的壞話?


    他開始想念他的漾漾了。


    正發著呆,電話鈴聲再一次響起,這次是個陌生號碼,封瀚盯了屏幕兩秒,接起來。


    還沒說話,對麵先發製人道:“封瀚?”


    封瀚覺得聲音熟悉,他坐起來:“是,您哪位?”


    “我是溫偉江。”對麵道,“明天晚上有時間嗎,出來聊一聊吧。”


    封瀚怔住,隨即點頭:“好的伯父,在哪裏聊?需要我定個位子嗎?”


    “定什麽位子。”溫偉江道,“就在你家吧。”


    “……”封瀚答應,“好,沒問題。”


    溫偉江好像捂著話筒和人說了點什麽,又問了句:“那個,你家有院子嗎,有庫房嗎?你到時候提前把家具什麽的清一清,弄出個空地來,要不然這邊施展不開。”


    “……”封瀚更納悶了,他還是答應下來,“好,我提前準備下,伯父。”


    “嗯,那就這樣。”溫偉江說完,按了掛斷。


    ……


    “大年三十,做這事不太好吧?”譚以雲試探著問,“爸,要不然過幾天吧,總得讓人家好好過個年。”


    溫偉江不滿地“哼”了聲:“我打人,還要挑日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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