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那人是怎麽殺你的嗎?他將你斬首於南天門前,挖心掏肺開膛破肚!你剩下的屍首,被他一半拿去喂狗,一半拿去沉湖!”


    喂狗喂狗喂狗喂狗……


    沉湖沉湖沉湖沉湖……


    霽藍的聲音像陀螺我腦海裏旋轉開來,仿佛黑洞貪婪卷走所有光亮,隻餘無邊無際漫漫幽暗。


    望著眼前那張怒火滔天的臉,我嘴唇幾次開合,終是哆嗦著說不出一個詞來。


    “小豇豆?”


    霽藍想是被我的癡呆模樣震住了,很快撤下怒色,換上一副又疼又憐的表情來:“你竟怕成這個樣子了麽?”他雙手停於我肩上,渾身微微發顫,似在懊惱自責,“早知如此,我就不告訴你了……”


    我眨巴眨巴眼睛,“哇”的一聲,終於很沒形象的嚎啕出來。


    “殺了、殺了我還不夠,竟然還要將我開膛破肚!”


    眼淚仿佛那雨後的嫩筍,爭先恐後的往眼眶外擠。我哭的梨花帶雨抽抽嗒嗒,連上下氣都不能連貫:“太可惡了!難道他們不知道豇豆是可以連皮一起吃的麽?破了皮光要種子又有什麽意思呢!又不是剝毛豆!”


    霽藍的臉上頓時混合了藍綠雙色,仿佛孔雀尾翎般好看。


    “小豇豆……”


    半響,他放緩神色,抬手輕輕用大拇指抹去我眼下的淚:“我想你的前世,並不是真的豇豆。”


    溫暖的氣息貼著我的臉頰傳來,甜蜜又痛苦,我一時忘了哭泣,怔怔望向霽藍發起呆來。


    “那《三屆異常死亡事件簿》裏記錄了一樁奇案,數百年前,曾有一女子被人挖心掏肺斬於南天門前,死狀甚為慘烈。南天門作為天界要塞,除非滅世重罪,並不能成為行刑之所。可是翻遍三界各種史記,卻壓根找不出這樣一個符合條件的犯人來!於是坊間流傳,這其實是一樁凶殺案。”


    霽藍的聲音輕飄飄的,仿佛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


    “詭異的是這件事以後,天庭不但沒有緝拿凶手,反而壓下了所有關於這樁事的傳聞。然後請蒼南聖君將那女子的魂收住,重塑了一個原身,並在天庭封了她一個閑散的仙位。那女子升仙成功便忘記了前塵往事,給自己取名為……”


    話語到此,他躊躇著看我一眼,似乎惴惴不安。


    “——給自己取名為豇豆紅,她認為自己隻是一個豇豆仙,對不對?”


    我輕輕看著霽藍,出奇的鎮定。


    臉上的淚早已幹涸了,就像從來沒流過一般。


    完了,徹底沒戲了,原來我的前世是被統治階級暗殺的。


    不知我前世究竟得罪了哪位權貴?竟然能勞煩天青和玉帝兩位大人聯合起來抹殺醜聞,真是不得了了不得。


    “我討厭他們。”幾不可聞歎口氣,我捂住自己的臉。


    一身力氣早如潮水般褪去,我虛脫不能站定,隻好斜斜倚著霽藍的肩。


    我與他貼的這樣的近,甚至能清楚聽見他胸腔中敲起咚咚的鼓點。


    “你應該恨他們!”


    霽藍伸手環住我,語氣堅定,咬字準確,一本正經神態凜然。


    “其實吧……點兒背不能怪社會。”我眨眨眼,善意出聲,目的是提醒眼前的帥哥不要盲目憤青,“也許這背後另有隱情呢?”


    比如其實我前世是一個蚌殼精,他們開了我的肚子是想取裏麵的珍珠什麽的,你看我做仙多樂觀!


    “隱情?什麽隱情?!”霽藍仿佛聽到天大的笑話般嗤笑出聲,“五百年前正是天庭一派祥和穩定繁榮之時,你一個弱女子能做什麽?殺了玉帝?奸了王母?還是鞭笞了太上老君祖宗十八代?他們竟然狠毒到要將你挖心掏肺,開膛破肚!”


    我被這大不敬的話嚇了一跳,趕緊伸手去堵他的嘴——妖界後生膽大包天口無遮攔,搞不好這附近埋伏著仙界民情稽查小分隊呢!這小哥哥也知道不小心點!


    不過霽藍並不領情,一個勁兒橫眉怒目我,掙紮著似乎還想繼續說。


    “好哥哥!”我隻好哀哀叫他一聲,聲音嗲的自己讓的骨頭都酥起來,“妹妹還沒許過人家呢,你怎麽能對我說這麽過分的話呢?”


    ——以往每次仙君們開玩笑恐嚇淺絳時,淺絳都這麽回嘴,然後仙君們便會集體失聲,換上憐香惜玉的神色。


    這招果然奏效,霽藍頓時斂聲封口,隻是一雙望向我的眼越發暗沉,從蠟黃變為了橘黃。


    “……小豇豆,你不傷心麽?不害怕麽?不想報複他們什麽?”


    半響,他貼著我的手心緩緩開口說。


    有兩片柳絮般的東西在我的肌膚上緩緩蠕動,癢癢的,麻麻的。


    “怕。”紅雲漸漸染上麵頰,我悄悄垂下眼簾,“可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總要多想著現在和未來,才會快樂一點。”


    這其實是借口,我是有賊心沒賊膽的人,要我跟玉帝和天青作對,就是借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


    對麵的人安靜了一下。


    “是的,你說的對。”


    再度出聲,霽藍突然莫名開懷起來,他握著我的手,露出一口爽朗的褐黃碎米粒:“那些,還有那些……的確都是過去的事了,要想著未來才會快樂一點!”


    然後他飛快親了一下我的手,抬起臉半笑半嗔望向我:“我的豆兒一直都是對的,你說呢?”


    砰的一聲,我的腦袋在瞬間裏爆炸了。


    蒸汽從七竅裏高奏凱歌噴薄而出,紅血絲像蜘蛛網一樣爬滿了眼,汽笛高呼,警報拉響,烏拉烏拉的天旋地轉頭暈目眩。這一刻我深刻的意識到原來自己身體裏留的不是血,是滾燙的火山熔岩!


    我的豆兒我的豆兒我的豆兒……


    這般肉麻如此狗血的台詞都被我遇上了,你說我能不激動,能不腦充血麽?!


    “——霽藍哥哥,我們私奔吧!”


    腦子一熱,有句話就這麽連蹦帶跳的滾了出來。


    我顧不得什麽天庭清規玉帝聖旨,上前半步反握住霽藍的雙手,眼睛因為激動而顯得越發的濕潤。


    這下輪到霽藍的眼睛瞪得跟銅鈴一般大了。


    “雖然玉帝說仙妖不應相戀,但是三屆之中誰不知唯有混血才能生出好種來?!”我慷慨激昂的陳詞著,大力向他推銷自己的觀點,“不如我們找個時間逃到那誰也尋不到的蠻荒之地去!你我逍遙相伴一生,不理這堆俗世凡塵!”


    下意識裏,我覺得他是一個背負了很多煩惱的人,應該會對這個提議動心。


    “好不好?好不好?”


    我踮起腳尖,期盼的看著霽藍,眼巴巴等一個答案。


    然而霽藍卻隻是靜靜看著我,什麽也不說。


    我注意到他的瞳孔一會兒縮小,一會兒放大,仿佛在睫毛後上演著一出迷你版的風雲變幻。


    “那蠻荒之地實在過於貧瘠,你值得更好的。”


    最終他低下頭,輕輕吻上我的額發。


    “等我,豆兒。”


    我聽見他喃喃的說。


    ————————————————等待是煎熬的分割線——————————————


    與霽藍依依不舍話別,我飄飄蕩蕩回到小窩棚中。


    臨行前霽藍對我多番叮囑屢次安撫,“見鱗如見我”,他還硬扯下一片寶鱗鑲於我手心中。


    我眼睜睜瞧著那抹幽藍消失在掌心裏,心想也罷,就當補充鈣質了。


    其實多少還是有點哀怨的,我覺得他起碼應該給塊絕世美玉,或者十克拉大粉鑽什麽的。


    一連在蓬鬆酥軟的臥榻上翻了三十六個身,我始終無法安穩入睡。


    霽藍那番關於我前世的話,確實嚇到我了。


    不知何人如此恨我,竟然恨到要虐屍的地步?他/她是男是女?是仙是妖?是情殺還是仇殺?天青與玉帝是否參與策劃了這場謀殺?他們為何要聯手將世人欺瞞?


    一連串問題吐著咕嘟咕嘟的泡泡,仿佛燒開的沸水,澆的我心滾燙。


    正思忖著,卻聽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有道花青色的身影鬼鬼祟祟摸進屋來。


    “師姐!”


    我對著來人叫出聲。


    來人正是淺絳,她雙頰酡紅美目晶瑩,眼角眉梢掛著擋不住的喜悅,不知經曆了什麽好事。


    “天呀,你醒了!”她見我瞪著大眼看她,低呼一聲,撲上來作勢要捂我的嘴。


    ——你怎麽來了?


    我也不好掙紮,隻能用莫名其妙的眼神詢問。


    “噓,芳主說你仙根未穩受了驚擾,命我留在這裏照看你呢。”淺絳朝我擠擠眼,示意我不要驚訝。


    我噗的一聲笑出來,拿開她的手,別有深意暗示:“這怕是白日裏的事吧?”


    淺絳的臉頓時變的通紅,仿佛被火燒雲漂過一般。


    “你個死丫頭,明知道今天是三屆吹風大會的好日子,怎麽早不暈晚不暈,偏偏這個時候暈!”她伸出食指恨恨戳我的額頭,“難得人家東海……”


    “難得人家東海龍太子前來出差,你自然是要與他小別勝新婚一回,是不是?”我搶過話頭,眼珠一轉,捏腔拿調模仿起她與龍太子來,“啊~~龍郎~~~~哦~~~莠子妹~~~~”


    情人之間稱呼,便是個餘音也是要嗲嗲繞出好幾個聲調,這點我是學了個十成十。


    “呸!誰許你叫那俗名兒的!”淺絳又在我額頭彈一下,這回是真下了力氣。


    我吃痛,悻悻捂住額頭,心道沒叫你狗尾巴甜心已算是很厚道了。


    “你這丫頭也是,明明修為不高,偏要去聽那幻海水妖的歌聲,這回入了魔障吧!”淺絳望著我,很是幸災樂禍,“來來來,快跟師姐說,你有沒有看見什麽?”


    “又不是我讓她唱的,她見了我就忽然開口就唱,我也攔不住。”我覺得委屈。


    “肯定是對你有感而發,壓抑不住藝術創作的激情。”淺絳有些動容,“文藝界的人的確容易有共鳴。”


    是麽?也許是吧!


    可為什麽她要邊流淚邊唱呢?霽藍不是說鮫人隻有痛苦和悲傷的時候才流淚嗎?


    唉,一想起那張惹人垂憐的小臉,我的心都要揪起來了。


    “我說,豆兒,你這次暈的不一般,連聖君都驚動了。”淺絳很快就忘記了藝術探討,轉而八卦起來,“要不是今晚有吹風宴,估計他會一直留在這兒,你不知他送你回來時那臉色有多難看……”


    “芳主呢?芳主怎麽不來看我?”我沒好氣別嘴。


    不想提天青,與其被那個醜八怪照顧,我寧願芳主美人陪在我身邊。


    “今晚吹風宴上有文藝表演,芳主是特邀客串。”淺絳嘻嘻的笑,“玉帝命她跳飛天舞。”


    “啊,想看!”我哀號一聲,腦海裏滿是芳主手挽彩帶足套金鈴的銷魂模樣,“芳主大人已經很久不曾出山……”


    “足見今天的宴會多隆重!”淺絳俯下身貼著我耳朵,神秘兮兮,“龍郎……龍太子對我說,妖界出了大亂子,原定的儲君被廢失蹤,妖界正上演一場九子奪嫡的大戰,大家都猜妖王這次不會赴宴,可他卻偏偏來了!人家不僅來,還帶了西域的幻海水妖,相比之下,玉帝怎麽也不能失了排場……”


    “師姐,芳主今晚穿的什麽衣服啊?”我對那妖界八卦半點也聽不進,隻關心今晚的芳主要如何傾國傾城,“是不是那套露胳膊露腰的描金琉璃衫?”哎喲芳主那銷魂的小蠻腰,可饞死人!


    “你個死伢!”淺絳瞪著我,氣結,“那妖王好歹也是god five一員,你怎麽對他這麽不上心!”


    ——就是因為知道他是god five,我才不上心的啊!


    我訕訕一笑,斂聲不敢多言。


    “不過龍郎私下說,那消失的儲君其實比妖王還要好看……我倒挺想見一見的……”淺絳自顧自說著,沉浸在可悲的幻想世界裏,“可惜他消失了,也不知有沒有機會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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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god five還要好看?


    我一個哆嗦,膽汁都要翻上來。


    “咦,你臉怎麽白了?思春?”淺絳從幻想中驚醒,奇怪瞪我一眼。


    “該不是病了吧?”她伸手過來摸我的額頭,嘴裏低聲喃喃,“你要是病了,芳主肯定要怪我,到時候你可千萬別供出我跟龍郎幽會的事兒啊……”


    我隻好發出虛弱的哼哼。


    正嬉鬧著,雕花門再一次被打開,夜風拂過,暗香款款。


    門口站著一個我打死也沒想過會在這個時候出現的人。


    “淺絳仙子辛勞了,下去吧。”


    那人淡淡吩咐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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