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不上一裏田地,斜插裏林子中,走出一個和尚來。那和尚見了李承祖,把他上下一相,說道:“你這孩子,好大膽。此是什麽所在,敢獨自行走?”李承祖哭訴道:“小的乃京師人氏,隻因父親隨趙總兵出征陣亡,特到此尋覓骸骨歸葬。不道沒個下落,天又將晚,要覓個宿處。師父若有庵院,可憐借歇一晚,也是無量功德。”那和尚道:“你這小小孩子,反有此孝心,難得,難得。隻是屍骸都焚化盡了,那裏去尋覓。”李承祖見說這話,哭倒在地。那和尚扶起道:“小官人,哭也無益,且隨我去住一晚,明日打點回家去罷。”李承祖無奈,隻得隨著和尚。又行了二裏多路,來到一個小小村落,看來隻有五六家人家。


    那和尚住的是一座小茅庵,開門進去,吹起火來,收拾些飯食,與李承祖吃了。問道:“小官人,你父親是何衛軍士?在那個將官部下?叫甚名字?”李承祖道:“先父是錦衣衛千戶,姓李名雄。”和尚大驚道:“元來是李爺的公子。”李承祖道:“師父,你如何曉得我先父?”和尚道:“實不相瞞,小僧原是羽林衛軍人,名叫曾虎二,去年出征,撥在老爺部下。因見我勇力過人,留我帳前親隨,另眼看承。許我得勝之日,扶持一官。誰知七月十四,隨老爺上陣,先斬了數百餘級,賊人敗去。一時恃勇,追逐十數裏,深入重地。賊人伏兵四起,圍裹在內。外麵救兵又被截住,全軍戰沒。止存老爺與小僧二人,各帶重傷,隻得同伏在亂屍之中,到深夜起來逃走,不想老爺已死。小僧望見傍邊有一帶土牆,隨負至牆下,推倒牆土掩埋。那時敵兵反攔在前麵,不能歸營。逃到一個山灣中,遇一老僧,收留在庵。虧他服事,調養好了金瘡,朝暮勸化我出家。我也想:死裏逃生,不如圖個清閑自在。因此依了他,削發為僧。今年春間,老師父身故。有兩個徒弟道我是個氽來僧,不容住在庵中。我想既已出家,爭甚是非?讓了他們,要往遠方去,行腳經過此地,見這茅庵空間,就做個安身之處,往遠近村坊抄化度日。不想公子親來,天遣相遇。”


    李承祖見說父親屍骨尚存,倒身拜謝。和尚連忙扶住,又問道:“公子恁般年嬌力弱,如何家人也不帶一個,獨自行走?”李承祖將中途染病,苗全拋棄逃回,虧老嫗救濟前後事細細說出,又道:“若尋不見父親骨殖,已拚觸死沙常天幸得遇吾師,使我父子皆安。”和尚道:“此皆老爺英靈不泯,公子孝行感格,天使其然。隻是公子孑然一身,又沒盤纏,怎能勾裝載回去?”公子道:“意欲求本處官府設法,不知可肯?”和尚笑道:“公子差矣。常言道:官情如紙薄。總然極厚相知,到得死後,也還未可必,何況素無相識?卻做恁般癡想。李承祖道:“如此便怎麽好?”和尚沉吟半晌,乃道:“不打緊。我有個道理在此。明日將骸骨盛在一件家夥之內,待我負著,慢慢一路抄化至京,可不好麽?”李承祖道:“吾師肯恁般用情,生死銜恩不淺。”和尚道:“我蒙老爺識拔之恩,少效犬馬之勞,何足掛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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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次日,和尚向鄰家化了一隻破竹籠,兩條索子,又借柄鋤頭,又買了幾陌紙錢,鎖上庵門,引李承祖前去。約有數裏之程,也是一個村落,一發沒個人煙。直到土牆邊放下竹籠,李承祖就哭啼起來。和尚將紙錢焚化,拜祝一番,運起鋤頭,掘開泥土,露出一堆白骨。從腳上逐節兒收置籠中,掩上籠蓋,將索子緊緊捆牢,和尚負在背上。李承祖掮了鋤頭,回至庵中。和尚收拾衣缽被窩,打個包兒,做成一擔,尋根竹子,挑出庵門。把鋤頭還了,又與各鄰家作別,央他看守。二人離了此處,隨路抄化,盤纏盡是有餘。不則一日,已至保安村。李承祖想念那老嫗的恩義,徑來謝別。誰知那老嫗自從李承祖去後,日夕掛懷,染成病症,一命歸泉。有幾個親戚,與他備辦後事,送出郊外,燒化久矣。李承祖問知鄰裏,望空遙拜,痛哭一場,方才上路。共行了三個多月,方達京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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