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請他的,難得就來。若是肯來,這病人便有些生機了。他要的謝儀,卻又與人不同:也有未曾開得藥箱,先要幾百兩的;也有醫好了,不要分文酬謝,止要吃一醉的。也有聞召即往的,也有請殺不去的。甚是捉他不定:大抵隻要心誠他便肯來。夫人知得有這個醫家,即差下的當人齎了禮物,星夜趕去請那李八百。恰好他在州裏,一請便來。夫人心下方覺少寬。豈知他一進門來,還不曾診脈,就道:“這病勢雖則像個死的,卻是個不死的。也要請我來則甚?”當下夫人備將起病根由,並老君廟裏占的簽訣盡數說與太醫知道,求他用藥。那李八百隻是冷笑道:“這個病從來不上醫書的。我也無藥可用。唯有死後常將手去摸他胸前。若是一日不冷,一日不可下棺。待到半月二旬之外,他思想食吃,自然漸漸蘇醒回來。那老君廟簽訣,雖則靈應,然須過後始驗,非今日所能猜度得的。”到底不肯下藥,竟自去了。也不知少府這病當真不消吃藥,自然無事?還是病已犯拙,下不得藥的,故此托辭而去?正是:青龍共白虎同行,吉凶事全然未保。


    夫人因見李八百去了,歎道:“這等有名的醫人,尚不肯下藥,難道還有別一個敢來下藥?定然病勢不救。唯有奄奄待死而已。”隻見熱了七日七夜,越加越重。忽然一陣昏迷,閉了眼去,再叫也不醒了。夫人一邊啼哭,一邊教人稟知三位同僚,要辦理後事。那同僚正來回候,得了這個凶信,無不淚下,急至衙中向屍哭了一回,然後與夫人相見。又安慰一番。因是初秋時候,天氣還熱,分頭去備辦衣衾棺槨。到第三日,諸色完備,理當殯殮入棺。其時夫人扶屍慟哭,覺得胸前果然有微微暖氣,以此信著李八百道人的說話,還要停在床裏。隻見家人們都道:“從來死人胸前盡有三四日暖的,不是一死便冷。此何足據。現今七月天道,炎熱未退。倘遇一聲雷響,這屍首就登時漲將起來,怎麽還進得棺去?”夫人道:“李道人元說胸前一日不冷,一日不可入棺。如今既是暖的,就做不信他,守到半月二十多日,怎忍便三日內帶熱的將他殮了?況且棺木已備,等我自己日夜守他,隻待胸前一冷,就入棺去,也不為遲。天那!但願李道人的說話靈驗,守得我相公重醒回來,何但救了相公一命,卻不連我救了兩命。”眾人再三解說,夫人終是不聽。拗他不過,隻得依著。停下少府在床,謹謹看守,不在話下。


    卻說少府病到第七日,身上熱極,便是頃刻也挨不過。一心思量要尋個清涼去處消散一消散,或者這病還有好的日子。因此悄地裏背了夫人,瞞了同僚,竟提一條竹杖,私離衙齋,也不要一人隨從。倏忽之間,已至城外。就如飛鳥辭籠,遊魚脫網一般,心下甚喜,早把這病都忘了。你道少府是個官,怎麽出衙去,就沒一個人知道?元來想極成夢,夢魂兒覺得如此,這身子依舊自在床上,怎麽去得?單苦了守屍的哭哭啼啼,無明無夜,隻望著死裏求生。豈知他做夢的飄飄忽忽,無礙無拘,到也自苦中取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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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薩少府出了南門,便向山中遊去。來到一座山,叫做龍安山。山上有座亭子,乃是隋文帝封兒子楊秀做蜀王,建亭於此,名為避暑亭。前後左右,皆茂林修竹,長有四麵風來,全無一點日影。所以蜀王每到炎天,便率領賓客來此亭中避暑。果然好個清涼去處。少府當下看見,便覺心懷開爽:“若使我不出城,怎知山中有這般境界?但是我在青城縣做了許多時,尚且不曾到此。想那三位同僚,怎麽曉得?隻合與他們知會,同攜一尊,為避暑之宴。可惜有了勝地,少了勝友,終是一場欠事。”眼前景物可人,遂作詩一首。詩雲:


    偷得浮生半日閑,危梯絕壁自躋攀。


    雖然呼吸天門近,莫遣乘風去不還。


    薛少府在亭子裏坐了一會,又向山中肯去。那山路上沒有些樹木蔭蔽,怎比得亭子裏這般涼爽,以此越行越悶。漸漸行了十餘裏,遠遠望見一條大江。你道這江是甚麽江?昔日大禹治水,從岷山導出岷江。過了茂州盛州地麵,又導出這個江水來,叫做沱江。至今江岸上垂著大鐵鏈,也不知道有多少長,沉在江底,乃是大禹鎖著應龍的去處。元來禹治江水,但遇水路不通,便差那應龍前去。隨你幾百裏的高山巨石,隻消他尾子一抖,登時就分開做了兩處,所以世稱大禹叫個“神禹”。若不會驅使這樣東西,焉能八年之間,洪水底定?至今泗江水上,也有一條鐵鏈,鎖著水母。其形似彌猴一般。這沱江卻是應龍,皆因水功既成,鎖著以鎮後害。豈不是個聖跡?當下少府在山中行得正悶,況又患著熱症的,忽見這片沱江,浩浩蕩蕩,真個秋水長天一色,自然覺得清涼直透骨髓,就恨不得把三步並做一步,風車似奔來。豈知從山上望時甚近,及至下得山來,又道還不曾到得沱江,卻被一個東潭隔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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