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遐叔別了韋皋,開船東去。原來下水船,就如箭一般急的,不消兩三日,早到巫峽之下。遠遠的望見巫山神女廟,想起:“當時從此經討,暗祈神女托夢我白氏娘子,許他賦詩為謝。不知這夢曾托得去不曾托得去?我豈可失信。”便口占一首以償宿願。詩雲:


    古木陰森一線天,巫峰十二鎖寒煙。


    襄王自作風流夢,不是陽台雲雨仙。


    題畢,又向著山上作禮稱謝。過了三峽,又到荊州。不想送來那軍士,忽然生起病來,遐叔反要去服事他。又行了幾日,來到漢口地方。自此從汝寧至洛陽,都是旱路。那軍士病體雖愈,難禁鞍馬馳驟。遐叔寫下一封書信,留了些盤費,即令隨船回去,獨自個收拾行李登岸,卻也會算計,自己買了一頭牲口,望東都進發。約莫行了一個月頭,才到洛陽地麵,離著開陽門隻有三十餘裏。是時天色傍晚,一心思量趕回家去,策馬前行。又走了十餘裏路,早是一輪月上。趁著月色,又走了十來裏,隱隱的聽得鍾鳴鼓響,想道:“城門已閉,縱趕到也進城不及了。此間正是龍華古寺,人疲馬乏,不若且就安歇。”解囊下馬,投入山門。不爭此一夜,有分教:蝴蝶夢中逢佚女,鷺鷥杓底聽嬌歌。


    話分兩頭。且說白氏自龍華寺前與遐叔分別之後,雖則家事荒涼,衣食無措,猶喜白氏女工精絕,翰墨傍通。況白姓又是個東京大族,姑姊妹間也有就他學習針指的,也有學做詩詞的,少不得具些禮物為酬謝之資,因此盡堪支給。但時時記念丈書臨別之言,本以一年為約,如何三載尚未回家?況聞西川路上有的是一線天、人鮓甕、蛇倒退、鬼見愁,都這般險惡地麵。所以古今稱說途路艱難,無如蜀道。想起丈夫經由彼處,必多驚恐。別後杳無書信,知道安否如何?“教我這條肚腸,怎生放得。”欲待親往西川,體訪消息。“隻我女娘家,又是個不出閨門的人,怎生去得?除非夢寐之中,與他相見,也好得個明白。”因此朝夕懸念。睡思昏沉,深閨寂寞,兀坐無聊,題詩一首。詩雲:


    西蜀東京萬裏分,雁來魚去兩難聞。


    深閨隻是空相憶,不見關山愁殺人。


    那白氏一心想著丈夫,思量要做個夢去尋訪。想了三年有餘,再沒個真夢。一日正是清明佳節,姑姊妹中,都來邀去踏青遊玩。白氏那有恁樣閑心腸。推辭不去。到晚上對著一盞孤燈,淒淒惶惶的呆想。坐了一個黃昏,回過頭來,看見丫鬟翠翹已是齁齁睡去。白氏自覺沒情沒緒,隻得也上床去睡臥。翻來覆去,那裏睡得安穩,想道:“我直恁命薄!要得個夢兒去會他也不能勾。”又想道:“總然夢兒裏會著了他,到底是夢中的說話,原作不得準。如今也說不得了,須是親往蜀中訪問他回來,也放下了這條腸子。”卻又想道:“我家姊妹中曉得,怎麽肯容我去。不如瞞著他們,就在明早悄悄前去。”正想之間,隻聽得喔喔雞鳴,天色漸亮。即忙起身梳裹,扮作村莊模樣,取了些盤纏銀兩,並幾件衣服,打個包裹,收拾完備。看翠翹時,睡得正熟,也不通他知道,一路開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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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了崇賢裏,頃刻出了開陽門,過了龍華寺,不覺又蚤到襄陽地麵。有一座寄錦亭。原來苻秦時,有個安南將軍竇滔,鎮守襄陽,挈了寵妾趙陽台隨任,拋下妻子蘇氏。那蘇氏名蕙,字若蘭,生得才貌雙絕。將一幅素錦,長廣八寸,織成回文詩句,五色分章,計八百四十一字,詩三千七百五十二首,寄與竇滔。竇滔看見,立時送還陽台,迎接蘇氏到任,夫妻恩愛,比前更篤。後人遂為建亭於此。那白氏在亭子上眺望良久,歎道:“我雖不及若蘭才貌,卻也粗通文墨。縱有織錦回文,誰人為寄,使他早整歸鞭,長諧伉儷乎?”乃口占回文詞一首,題於亭柱上。詞雲:


    陽春豔曲,麗錦誇文。傷情織怨,長路懷君。惜別同心,膺填


    思悄。碧鳳香殘,青鸞夢曉。


    若倒讀轉來,又是一首好詞:


    曉夢鸞青,殘香鳳碧。悄思填膺,心同別惜。君懷路長,怨織(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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