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竟,不勝其悲。近侍奏:“無故而歌甚悲,臣皆不曉。”帝曰:“休問。他日自知也。”俯首不語,召矮民王義問曰:“汝知天下將亂乎?”義泣對曰:“臣遠方廢民,得蒙上貢,進入深宮,久承恩澤,又常自宮,以近陛下。天下大亂,固非今日,履霜堅冰,其漸久矣。臣料大禍,事在不救。”帝曰:“子何不早告我也?”義曰:“臣惟不言,言即死久矣。”帝乃泣下沾襟,曰:“子為我陳敗亂之理,朕貴知其故也。”明日,義上書曰:


    臣本南楚卑薄之地,逢聖明出治之時,不愛此身,願從入貢。臣本


    侏儒,性尤蒙滯。出入左右,積有年歲。濃被聖私,皆逾素望。侍從乘


    輿,周旋台閣。臣雖至鄙,酷好窮經,頗知獸惡之本源,少識興亡之所


    以。還往民間,周知利害。深蒙顧問,方敢敷陳。


    自陛下嗣守元符,體臨大器,聖神獨斷,謀諫莫從。大興西苑,兩


    至遼東。龍舟逾萬艘,宮闕遍天下。兵甲常役百萬,士民窮乎山穀,征


    遼者百不有十,歿葬者十未有一。帑藏全虛,穀粟湧貴。乘輿竟往,行


    幸無時。兵人侍從,常守空宮。遂令四方失望,天下為墟。方今有家之


    村,存者可數;子弟死於兵役,老弱困於蓬蒿。兵屍如嶽,餓莩盈郊。


    狗彘厭人之肉,鳶魚食人之餘。臭聞千裏,骨積高原。陰風無人之墟,


    鬼哭寒草之下。目斷平野,千裏無煙。萬民剝落,不保朝昏。父遺幼子,


    妻號故夫。孤苦何多,饑荒尤甚。亂離方始,生死誰知。人主愛人,一


    何至此。陛下聖性毅然,孰敢上諫。或有鯁言,即令賜死。臣下相顧,


    鉗結自全。龍逢複生,安敢議奏。左右近臣,阿諛順旨,迎合帝意,造


    作拒諫。皆出此途,乃逢富貴。陛下惡過,從何得聞?方今又敗遼師,


    再幸東土,社稷危於春雪,幹戈遍於四方。生民已入塗炭,官吏猶未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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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自惟,若何為計?陛下欲興師,則兵吏不順;欲行幸,則將衛


    莫從。適當此時,何以自處?陛下雖欲發憤修德,特加愛民,聖慈雖切


    救時,天下不可複得。大勢已去,時不再來。巨廈之崩,一木不能支;


    洪河已決,掬壤不能救。臣本遠人,不知忌諱,事急至此,安敢不言。


    臣今不死,後必死兵。敢獻此書,延頸待盡!


    帝省義奏,曰:“自古安有不亡之國,不死之主乎?”義曰:“陛下尚猶蔽飾己過。陛下常言:吾當跨三皇,超五帝,下視商周,使萬世不可及。今日之勢如何?能自複回都輦乎?”帝再三加歎。義曰:“臣昔不言,誠愛生也;今既具奏,願以死謝。天下方亂,陛下自愛。”少選,左右報曰:“義自刎矣。”帝不勝悲傷,命厚葬焉。時值閣裴虔通,虎賁郎將司馬德戡,左右屯衛將軍字文化及,將謀作亂。因請放官奴,分直上下。帝可其奏,即下詔雲:


    寒暑迭用,所以成歲功也;日月代明,所以均勞逸也。故士子有遊


    息之談,農夫有休養之節。谘爾髦眾:服役甚勤,執勞無怠;埃垢溢於


    爪發,蟣虱結於兜鍪,朕甚憫之。俾爾休番,從便媳戲,無煩方朔滑稽


    之請,而從衛士遞上之文。朕於侍從之間,可謂恩矣,可依前件施行。


    不數日,忽中夜聞外切切有聲。帝急起,衣冠禦內殿,坐未久,左右伏兵俱起。司馬德戡攜白刃向帝。帝叱之曰:“吾終年重祿養汝,吾無負汝,汝何得負我。”帝常所幸朱貴兒在帝傍,謂德戡曰:“三日前,帝慮侍衛秋寒,詔宮人悉絮袍褲,親自臨視。造數千領,兩日畢功。前日頒賜,爾等豈不知也?何敢迫脅乘輿。”乃大罵德戡。德戡斬之,血濺帝衣。德戡前數帝罪,且曰:“臣實言陛下。但今天下俱叛,二京已為賊據。陛下歸亦無門,臣生亦無路。臣已虧臣節,雖欲複已,不可得也,願得陛下首以謝天下。”乃攜劍逼帝。帝複叱曰:“汝豈不知諸侯之血入地,大旱三年,況天子乎?死自有法。”命索藥酒,不得。左右進練巾,逼帝入閣,自縊死。蕭後率左右宮娥,輟床頭小版為棺斂,粗備儀衛,葬於吳公台下,即前此帝與陳後主相遇處也。(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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