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楊元禮因是心中疑惑,和衣而睡。也是命不該絕,在床上展轉不能安寢。側耳聽著外邊,隻覺酒散之後,寂無人聲。暗道:“這些和尚是山野的人,收了這殘盤剩飯,必然聚吃一番,不然,也要收拾家火,為何寂然無聲?”又少頃,聞得窗外悄步,若有人聲,心中愈發疑異。又少頃,隻聽得外廂連叫噯喲,又有模糊口聲。又聽得匹撲的跳響,慌忙跳起道:“不好了,不好了!中了賊僧計也!”隱隱的聞得腳蹤聲近,急忙裏用力去推那些醉漢,那裏推得醒!也有木頭般不答應的,也有胡胡盧盧說困話的。推了幾推,隻聽得呀的房門聲響。元禮顧不得別人,事急計生,聳身跳出後窗,見庭中有一棵大樹,猛力爬上,偷眼觀看。隻見也有和尚,也有俗人,一夥兒擁進房門,持著利刃,望頸便刺。


    元禮見眾人被殺,驚得心搖膽戰,也不知牆外是水是泥,奮身一跳,卻是亂棘叢中。欲待蹲身,又想後窗不曾閉得,賊僧必從天井內追尋,此處不當穩便。用力推開棘刺,滿麵流血,鑽出棘叢,拔步便走,卻是硬泥荒地。帶跳而走,已有二三裏之遠。雲昏地黑,陰風淅淅,不知是什麽所在,卻都是廢塚荒丘。又轉了一個彎角兒,卻是一所人家,孤丁丁住著,板縫內尚有火光。元禮道:“我已筋疲力盡,不能行動。此家燈火未息,隻得哀求借宿,再作道理。”正是:青龍白虎同行,凶吉全然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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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禮低聲叩門,隻見五十來歲一個老嫗,點燈開門。見了元禮,道:“夜深人靜,為何叩門?”元禮道:“昏夜叩門,實是學生得罪。爭奈急難之中,隻得求媽媽方便,容學生暫息半宵。”老嫗道:“老身孤寡,難好留你。且尊客又無行李,又無隨從,語言各別,不知來曆,決難從命!”元禮暗道:“事到其間,不得不以實情告他。”“媽媽在上,其實小生姓楊,是揚州府人,會試來此,被寶華寺僧人苦苦留宿。不想他忽起狠心,把我們六七位同年都灌醉了,一齊殺倒。隻有小生不醉,幸得逃生。”老嫗道:“噯喲!阿彌陀佛!不信有這樣事!”元禮道:“你不信,看我麵上血痕。我從後庭中大樹上爬出,跳出荊棘叢中,麵都刺碎。”


    老嫗睜睛看時,果然麵皮都碎。對元禮道:“相公果然遭難,老身隻得留祝相公會試中了,看顧老身,就有在裏頭了。”元禮道:“極感媽媽厚情!自古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替你關了門,你自去睡。我就此卓兒上在假寐片時,一待天明,即便告別。”老嫗道:“你自請穩便。那個門沒事,不勞相公費心。老身這樣寒家,難得會試相公到來。常言道:’貴人上宅,柴長三千,米長八百。‘我老身有一個姨娘,是賣酒的,就住在前村。我老身去打一壺來,替相公壓驚,省得你又無鋪蓋,冷冰冰地睡不去。”元禮隻道脫了大難,心中又驚又喜,謝道:“多承媽媽留宿,已感厚情,又承賜酒,何以圖報?小生倘得成名,決不忘你大德。”媽媽道:“相公且寬坐片時。有小女奉陪。老身暫去就來。女兒過來,見了相公。你且把門兒關著,我取了酒就來也。”那老嫗分付女兒幾句,隨即提壺出門去了,不提。


    卻說那女子把元禮仔細端詳,若有嗟歎之狀。元禮道:“請問小姐姐今年幾歲了?”女子道:“年方一十三歲。”元禮道:“你為何隻管呆看小生?”女子道:“我看你堂堂容貌,表表姿材,受此大難,故此把你仔細觀看。可惜你滿腹文章,看不出人情世故。”元禮驚問道:“你為何說此幾句,令我好生疑異?”女子道:“你隻道我家母親為何不肯留你借宿?”元禮道:“孤寡人家,不肯夤夜留人。”女子道:“後邊說了被難緣因,他又如何肯留起來?”元禮道:“這是你令堂惻隱之心,留我借宿。”女子道:“這叫做燕雀處堂,不知禍之將及。”元禮益發驚問道:“難道你母親也待謀害我不成?我如今孤身無物,他又何所利於我?小姐姐,莫非道我傷弓之鳥,故把言語來嚇詐我麽?”女子道:“你隻道我家住居的房屋,是那個的房屋?我家營運的本錢是那個的本錢?”元禮道:“小姐姐說話好奇怪!這是你家事,小生如何知道?”女子道:“妾姓張,有個哥哥,叫做張小乙,是我母親過繼的兒子,在外麵做些小經紀。他的本錢,也是寶華寺悟石和尚的,這一所草房也是寺裏搭蓋的。哥哥昨晚回來,今日到寺裏交納利錢去了,幸不在家。若還撞見相公,決不相饒。”元禮想道:“方才眾和尚行凶,內中也有俗人,一定是張小乙了。”便問道:“既是你媽媽和寺裏和尚們一路,如何又買酒請我?”女子道:“他那裏真個去買酒!假此為名,出去報與和尚得知。少頃他們就到了,你終須一死!我見你豐儀出眾,決非凡品,故此對你說知,放你逃脫此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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