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趙昂二年前解糧至京,選了山西平陽府洪同縣縣丞。這個縣丞,乃是數一數二的美缺,頂針捱住。趙昂用了若幹銀子,方才謀得。在家候缺年餘,前官方滿,擇吉起身。這日在家作別親友,設戲筵款待,恰好廷秀來打探,聽得裏邊鑼鼓聲喧,想道:“不知為甚恁般熱鬧?莫不是我妻子新招了女婿麽?”心下疑惑,又想道:“且闖進去看是何如?”望著裏邊直撞,劈麵遇見王進。廷秀叫聲:“王進那裏去?”王進認得是廷秀,吃了一驚,乃道:“呀,三官一向如何不見?”廷秀道:“在遠處頑耍,昨日方回。我且問你,今日為何如此鬧熱?可是玉姐新招了女夫麽?”王進在急遽間,不覺真心露吐,乃道:“阿彌陀佛!玉姐為了你,險些送了性命,怎說這話!”廷秀先已得了安家帖,便道:“你有事自去。”王進去後,又望裏麵而來。


    到了廳前,隻見賓客滿座,童仆紛紓分開眾人,上前先看一看,那趙昂在席上揚揚得意,戲子扮演的卻是王十朋《荊釵記》。心中想道:“當日丈人趕逐我時,趙昂在旁冷言挑撥,他今日正在興頭上,我且羞他一羞。”便捱入廳中,舉著手團團一轉道:“列位高親請了!”廷秀昔年去時,還未曾冠,今且身材長大,又戴著帽子,眾親眷便不認得是誰。廷秀複身向王員外道:“爹爹拜揖!”終須是旦夕相見的眼熟,王員外舉目觀看,便認得是廷秀,也吃一驚,想道:“聞得他已死了,如何還在?”又見滿身襤褸,不成模樣,便道:“你向來在何處?今日到此怎麽?”廷秀道:“孩兒向在四方做戲,今日知趙姨丈榮任,特來扮一出奉賀。”王員外因女兒作梗,不肯改節,初時見了到有個相留之念,故此好言問他;今聽說在外做戲,惱得登時紫了麵皮,氣倒在椅上,喝道:“畜生!誰是你的父親?還不快走!”廷秀道:“既不要我父子稱呼,叫聲嶽丈何如?”王員外又怒道:“誰是你的嶽丈?”廷秀道:“父親雖則假的,嶽丈卻是真的,如何也叫不得?”趙昂一見了廷秀,已是嚇勾,麵如土色,暗道:“這小殺才,已撇在江裏死了,怎生的全然無恙?莫非楊洪得了他銀子放走了,卻來哄我?”又聽得稱他是姨丈,也喝道:“張廷秀,那個是你的姨丈來,到此胡言亂語?若不走,教人打你這花子的孤拐!”廷秀道:“趙昂,富貴不壓於鄉裏,你便做得這個螞蟻官兒,就是這等輕薄!我好意要做出戲兒賀你,反恁般無禮!”趙昂見叫了他名字,一發大怒,連叫家人快鎖這花子起來。


    那時王三叔也在座間,說道:“你們不要亂嚷。是親不是親,另日再說。既是他會做戲,好情來賀你,隻當做戲子一般,演一出兒頑頑,有何不可,卻這般著惱!”推著廷秀背道:“你自去扮起來,不要聽他們。”眾親戚齊拍手道:“還是三叔說得有理!”將廷秀起入戲房中,把紗帽員領穿起,就頂王十朋《祭江》這一折。廷秀想著玉姐曾被逼嫁上吊,恰與玉蓮相仿,把胸中真境敷演在這折戲上,渾如王十朋當日親臨。眾親戚眼淚都看出來,連聲喝采不迭。隻有王員外、趙昂又羞又氣。


    <a id="ads" href="/">【本站首發,最快更新】</a>


    正做之間,忽見外麵來報,本府太爺來拜常州府理刑邵爺、翰林褚爺,慌得眾賓客並戲子,就存坐不住,戲也歇了。王員外、趙昂忽奔出外邊,對齎帖的道:“並沒甚邵爺、褚爺在我家作寓。”齎帖的道:“邵爺今早親口說寓在你家,如何沒有?”將帖子放下道:“你們自去回覆。”竟自去了。王員外和趙昂慌得手足無措,便道:“怎得個會說話的回覆?”廷秀走過來道:“爹爹,待我與你回罷。”王員外這時,巴不得有個人兒回話,便是好了,見廷秀肯去,到將先前這股怒氣撇開,乃道:“你若回得,甚好。”看他還戴著紗帽,穿著員領,又道:“既如此,快去換了衣服。”廷秀道:“就是恁樣罷了,誰耐煩去換!”趙昂道:“官府事情,不是取笑的。”廷秀笑道:“不打緊,凡是有我在此,料道不累你。”王員外道:“你莫不風了?”廷秀又笑道:“就是風了,也讓我自去,不gan你們事。”隻聽得鋪兵鑼響,太守已到。王員外、趙昂著急,撇下廷秀,都進去了。廷秀走出門前,恰好太守下轎。兩下一路打恭,直至茶廳上坐下攀談,吃過兩杯茶,談論多時,作別而去。有詩為證:(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醒世恒言(全本)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明·馮夢龍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明·馮夢龍並收藏醒世恒言(全本)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