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攻書農種田。工商勤苦掙家園。


    世人切莫閑遊蕩,遊蕩從來誤少年。


    嚐聞得老郎們傳說,當初有個貴人,官拜尚書,家財萬貫,生得有五個兒子。隻教長子讀書,以下四子農工商賈,各執一藝。那四子心下不悅,卻不知甚麽緣故,央人問老尚書:“四位公子何故都不教他習儒?況且農工商賈勞苦營生,非上人之所為。府上富貴安享有餘,何故舍逸就勞,棄甘即苦?隻恐四位公子不能習慣。”老尚書嗬嗬大笑,疊著兩指,說出一篇長話來,道是:


    世人盡道讀書好,隻恐讀書讀不了。讀書個個望公卿,幾人能向金階跑?


    郎不郎時秀不秀,長衣一領遮前後。畏寒畏暑畏風波,養成嬌怯難生受。


    算來事事不如人,氣硬心高妄自尊。稼穡不知貪逸樂,那知逸樂會亡身。


    農工商賈雖然賤,各務營生不辭倦。從來勞苦皆習成,習成勞苦筋力健。


    春風得力總繁華,不論桃花與菜花。自古成人不自在,若貪安享豈成家?


    老夫富貴雖然愛,戲場紗帽輪流戴。子孫失勢被人欺,不如及早均平派。


    一脈書香付長房,諸兒恰好四民良。暖衣飽食非容易,常把勤勞答上蒼。


    老尚書這篇話,至今流傳人間,人多服其高論。為何的?多有富貴子弟,擔了個讀書的虛名,不去務本營生,戴頂角巾,穿領長衣,自以為上等之人,習成一身輕薄,稼穡艱難,全然不知。到知識漸開,戀酒迷花,無所不至。甚者破家蕩產,有上稍時沒下稍。所以古人雲:五穀不熟,不如荑稗;貪卻賒錢,失卻見在。這叫做:受用須從勤苦得,淫奢必定禍災生。


    說這漢末時,許昌有一巨富之家,其人姓過名善,真個田連阡陌,牛馬成群,莊房屋舍,幾十餘處,童仆廝養,不計其數。他雖然是個富翁,一生省儉做家,從沒有穿一件新鮮衣服,吃一味可口東西;也不曉得花朝月夕,同個朋友到勝景處遊玩一番;也不曾四時八節,備個筵席,會一會親族,請一請鄉黨。終日縮在家中,皺著兩個眉頭,吃這碗枯茶淡飯。一把匙鑰,緊緊掛在身邊,絲毫東西,都要親手出放。房中卓上,更無別物,單單一個算盤,幾本賬簿。身子恰像生鐵鑄就,熟銅打成,長生不死一般,日夜思算,得一望十,得十望百,堆積上去,分文不舍得妄費。正是:世無百歲人,枉作千年調。


    那過善年紀五十餘外,合家稱做太公。媽媽已故,止有兒女二人。兒子過遷,已聘下方長者之女為媳。女兒淑女,尚未議姻。過善見兒子人材出眾,性質聰明,立心要他讀書,卻又慳吝,不肯延師在家,送到一個親戚人家附學。誰知過老本是個看財童子,兒子卻是個敗家五道,平昔有幾件毛病:


    見了書本,就如冤家;遇著婦人,便是性命。喜的是吃酒,愛的是


    賭錢。蹴踘打彈,賣弄風流:放鷂擎鷹,爭誇豪俠。耍拳走馬骨頭輕,


    使棒輪槍心竅癢。


    自古道:“物以類聚。”過遷性喜遊蕩,就有一班浮浪子弟引誘打合。這時還懼怕父親,早上去了,至晚而歸。過善一心單在錢財上做工夫的人,每日見兒子早出晚入,隻道是在學裏,那個去查考。況且過遷把錢買囑了送飯的小廝,日逐照舊送飯,到半路上作成他飽啖,歸來瞞得鐵桶相似。過善何繇得知。過遷在先生麵前,隻說家中有事,不得工夫。過幾日間,或去點個卯兒,又時常將些小東西孝順。那先生一來見他不像個讀書之人,二來見他老官兒也不像認真要兒讀書的,三來又貪著些小利,總然有些知覺,也裝聾作啞,隻當不知,不去拘管他。所以過遷得恣意無藉,家中毫不知覺。


    常言說得好:“若要不知,除非莫為。”不想方長者曉得了,差人上覆過善。過善不信,想道:“若在外恁般遊蕩,也得好些銀子使費,他卻從何而來?況且小廝日日送飯到學,並不說起不在,那有這事!”又想道:“方親家是個真誠之人,必是有因,方才來說,不可不信。”便喚送飯的小廝來回道:“小官人日日不在學裏,你把飯都與那個吃了?”這小廝是個教熟猢猻,便道:“呀!小官人無一日不在學裏,那個卻掉這樣大謊?”過善隻道小廝家是實話,更不再問。到晚間過遷回來,這小廝先把信兒透與知道。到了房中,過善問道:“你如何不在學裏讀書,每日在外遊蕩?”過遷道:“這是那個說?快叫來,打他幾個耳聒子,戒他下次不許說謊!我那一日不在學裏?造這話來謗我!”過善一來是愛子,二來料他沒銀使費,況說話與小廝一般,遂信以為實然,更不題起。正是:因無背後眼,隻當耳邊風。(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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