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迅速,倏忽又經年餘。金子正安居樂業,不想劉公夫婦,年紀老了,筋力衰倦,患起病來。二子日夜服侍,衣不解帶,求神罔效,醫藥無功,看看待盡。二子心中十分悲切,又恐傷了公母之心,惟把言語安慰,背地吞聲而泣。劉公自知不起,呼二子至床前吩咐道:“我夫婦老年孤孑,自謂必作無祀之鬼,不意天地憐念,賜汝二人與我為嗣。名雖義子,情勝嫡血。我死無遺恨矣!但我去世之後,汝二人務要同心經業,共守此薄產,我於九泉亦得瞑目。”二子哭拜受命。又延兩日,夫妻相繼而亡。二子愴地呼天,號淘痛哭,恨不得以身代替。置辦衣衾棺槨,極其從厚,又請僧人做九晝夜功果超薦。入殮之後,兄弟商議築起一個大墳,要將三家父母合葬一處。劉方遂至京中,將母柩迎來,擇了吉日,以劉公夫婦葬於居中,劉奇遷父母骸骨葬於左邊,劉方父母葬於右邊,三墳拱列,如連珠相似。那合鎮的人,一來慕劉公向日忠厚之德,二來敬他弟兄之孝,盡來相送。


    話休絮煩。且說劉奇二人自從劉公亡後,同眠同食,情好愈篤,把酒店收了,開起一個布店來。四方往客商來買貨的,見二人少年誌誠,物價公道,傳播開去,慕名來買者,挨擠不開。一二年間,掙下一個老大家業,比劉公時己多數倍。討了兩房家人,兩個小廝,動用家夥器皿,甚是次第。那鎮上有幾個富家,見二子家業日裕,少年未娶,都央媒來與之議姻。劉奇心上己是欲得,隻是劉方卻執意不願。劉奇勸道:“賢弟今年一十有九,我己二十有二,正該及時求配,以圖生育,接續三家宗祀,不知賢弟為何不願?”劉方答道:“我與兄方在壯年,正好經營生理,何暇去謀此事!況我弟兄向來友愛,何等安樂,萬一娶了一個不好的,反是一累,不如不娶為上。”劉奇道:“不然,常言說得好:’無婦不成家。‘你我俱在店中,支持了生意時,裏麵絕然無人照管。況且交遊漸廣,設有個客人到來,中饋無人主持,成何體麵?此還是小事。當初義父以我二人為子時,指望子孫延他宗祀,世守此墳。今若不娶,必然湮絕,豈不負其初念,何顏見之泉下!”再三陳說,劉方隻把言支吾,終不肯應承。劉奇見兄弟不允,自己又不好獨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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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偶然到一相厚朋友欽大郎家中去探望。兩個偶然言又姻事,劉奇乃把劉方不肯之事,細細相告,又道:“不知舍弟是甚主意?”欽大郎笑道:“此事淺而易見。他與兄共創家業,況他是先到,兄是後來,不忿得兄先娶,故此假意推托。”劉奇道:“舍弟乃仁義端直之士,決無此意。”欽大郎道:“令弟少年英俊,豈不曉得夫婦之樂,恁般推阻?兄若不信,且教個人私下去見,他先與之為媒,包你一說就是。”劉奇被人言所惑,將信將疑,作別而回。恰好路上遇見兩個媒婆,正要到劉奇家說親,所說的是本鎮開綢緞店崔三朝奉家。敘起年庚,正與劉方相合,劉奇道:“你隻悄地去對他說。隻是他有些古怪,人麵前就害羞。若說得成時,自當厚酬。我且不歸去,坐在巷口油店裏等你回話。”不一時,回複劉奇道:“二官人果然古怪,老媳婦恁般攛掇,隻是不允。再說時,他喉急起來,好教媳婦們老大沒趣。”劉奇方才信劉方不肯是個真心。但不知甚麽意故。


    一日,見梁上燕兒營巢。劉奇遂題一詞於壁上,以探劉方之意,詞雲:


    營巢燕,雙雙雄,朝暮銜泥辛苦同。若不尋雌繼殼卵,巢成畢竟巢還空。


    劉方看見,笑誦數次,亦援筆和一首於後,詞曰:


    營巢燕,雙雙飛,天設雌雄事久期。雌兮得雄願己足,雄兮將雌胡不知?


    劉奇見了此詞,大驚道:“據這詞中之意,吾弟乃是個女子了。怪道他恁般嬌弱,語音纖麗,夜間睡臥,不脫內衣,連襪子也不肯去,酷暑中還穿著兩層衣服。原來他卻學木蘭所為。”雖然如此,也還疑惑,不敢去輕易發言。又到欽大郎家中,將詞念與他聽。欽大郎道:“這詞意明白,令弟確然不是男子。但與兄數年同榻,難道看他不出?”劉奇敘他向來並未曾脫衣之事。欽大郎道:“恁般一發是了!如今兄當以實問之,看他如何回答。”劉奇道:“我與他恩義甚重,情如同胞,安忍啟口。”欽大郎道:“他若果是個女子,與兄成配,恩義兩全,有何不可。”談論己久,欽大郎將出酒肴款待。兩人對酌,竟不覺至晚。(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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