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秦重去了,且說美娘與秦重雖然沒點相幹,見他一片誠心,去後好不過意。這一日因害酒,辭了客在家將息。千個萬個孤老都不想,倒把秦重整整的想一日。有詩為證:


    俏冤家,須不是串花家的子弟,你是個做經紀本分人兒,哪匡你會溫存,能軟款,知心知意。料你不是個使性的,料你不是個薄情的。幾番待放下思量也,又不覺思量起。


    話分兩頭,再說邢權在朱十老家,與蘭花情熱,見朱十老病廢在床,全無顧忌。十老發作了幾場,兩個商量出一條計策來,俟夜靜更深,將店中資本席卷,雙雙的逃之夭夭,不知去向。次日天明,十老方知。央及鄰裏,出了個失單,尋訪數日,並無動靜,深悔當日不合為邢權所惑,逐了朱重。如今日久見人心,聞知朱重賃居眾安橋下,挑挑擔賣油,不如仍舊收拾他回來,老死有有靠,隻怕他記恨在心。教鄰舍好生勸他回家,但記好,莫記惡。


    秦重一聞此言,即日收拾了家夥,搬回十老家裏。相見之間,痛哭了一場。十老將所存囊橐,盡數交付秦重。秦重自家又有二十餘兩本錢,重整店麵,坐櫃賣油。因在朱家,仍稱朱重,不用秦字。不上一月,十老病重,醫治不痊,嗚呼哀哉。朱重捶胸大慟,如親父一般,殯殮成服,七七做了些好事。朱家祖墳在清波門外,朱重舉喪安葬,事事成禮。鄰裏皆稱其厚德。事定之後,仍先開店。原來這油鋪是個老店,從來生意原好;卻被邢權刻剝存私,將主顧弄斷了多少。今見朱小官在店,誰家不來作成?所以生理比前越盛。


    朱重單身獨自,急切要尋個老成幫手。有個慣做中人的,叫做金中,忽一日引著一個五十餘歲的人來。原來那人正是莘善,在汴梁城外安樂村居住。因那年避亂南奔,被官兵衝散了女兒瑤琴,夫妻兩口,淒淒惶惶,東逃西竄,胡亂的過了幾年。今日聞臨安興旺,南渡人民,大半安插在彼,誠恐女兒流落此地,特來尋訪,又沒消息。身邊盤纏用盡,欠了飯錢,被飯店中終日趕逐,無可奈何,偶然聽見金中說起朱家油鋪,要尋個賣油幫手。自己曾開過六陳鋪子,賣油之事,都則在行。況朱小官原是汴京人,又是鄉裏。故此央金中引薦到來。朱重問了備細,鄉人見鄉人,不覺感傷。“既然沒處沒奔,你老夫妻兩口,隻住在我身邊,隻當個鄉親相處,慢慢的訪著令愛消息,再作區處。”當下取兩貫錢把與莘善,去還了飯錢,連渾家阮氏也領將來,與朱重相見了,收拾一間空房,安頓他老夫婦在內。兩口兒也盡心竭力,內外相幫。朱重甚是歡喜。


    光陰似箭,不覺一年有餘。多有人見朱小官年長未娶,家道又好,做人又誌誠,情願白白把女兒送他為妻。朱重因見了花魁娘子,十分容貌,等閑的不看在眼,立心要訪求個出色的女子,方才肯成親。以此日複一日,擔擱下去。正是:曾觀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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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說王美娘在九媽家,盛名之下,朝歡暮樂真個口厭肥甘,身嫌錦繡。雖然如此,每遇不如意之處,或是子弟們任情使性,吃醋挑槽,或自己病中醉後,半夜三更,沒人疼熱,就想起秦小官人的好處來,隻恨無緣再會。也是桃花運盡,合當變更,一年之後,生出一段事端來。


    卻說臨安城中,有個吳八公子,父親吳嶽,見為福州大守。這吳八公子,打從父親任上回來,廣有金銀,平昔間也喜賭錢吃酒,三瓦兩舍走動。聞得花魁娘子之名,未曾識麵,屢屢遣人來約,欲要嫖他。王美娘聞他氣質不好,不願相接,托故推辭,非止一次。那吳八公子也曾和著閑漢們親到王九媽家幾番,都不曾會。


    其時清明節屆,家家掃墓,處處踏青,美娘因連日遊春困倦,且是積下許多詩畫之債,未曾完得,吩咐家中:“一應客來,都與我辭去。”閉了房門,焚起一爐好香,擺設文房四寶,方欲舉筆,隻聽得外麵沸騰,卻是吳八公子,領著十餘個狠仆,來接美娘遊湖。因見鴇兒每次回他,在中堂行凶,打家打夥,直鬧到美娘房前,隻見房門鎖閉。原來妓家有個回客法兒,小娘躲在房內,卻把房門反鎖,支吾客人,隻推不在。那老實的就被他哄過了。吳公子是慣家,這些套子,怎地瞞得?吩咐家人扭斷了鎖,把房門一腳踢開。美娘躲身不迭,被公子看見,不由分說,教兩個家人,左右牽手,從房內直拖出房外來,口中兀自亂嚷亂罵。王九媽欲待上前陪禮解勸,看見勢頭不好,隻得閃過。家中大小,躲得沒半個影兒。吳家狠仆牽著美娘,出了王家大門,不管他弓鞋窄小,望街上飛跑;八公子在後,揚揚得意。直到西湖口,將美娘下了湖船,方才放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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