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穿著一身青衫,手腕處綁著皮質的護腕,側身抱胸站著。夜晚的風將他的頭發吹起,整個人顯得十分幹練。


    “你終於來了。”來人淡淡地說道。


    雪棠走到那人的麵前,雙眼看向那人。似乎是在尋找著什麽,可看了許久也仍然沒能找到他所想要尋找的東西。


    時間是一把刻刀,總是在不經意間就將所有人都雕刻得麵目全非。不管是身形還是模樣,又或者是聲音。杜雪棠都無法找出半點兒舊日的模樣,唯一不便的,隻有那人眼角下的那一道傷痕。


    這條傷痕不算很深,但卻足夠在那人的臉上留下印記。這也是杜雪棠唯一還能認出的東西。他還記得那時候自己尚且年幼,可即使如此他也展現出了驚人的用劍天賦。


    當初和自己在一起的夥伴還很多,其中不乏有幾個和自己一樣在武道上頗有天賦的少年。而眼前之人正是其中之一,他還記得,當初兩人一人用竹劍,一人使木匕。


    在一次較量之中,自己不慎劃傷了對方的臉。可對方的木匕也抵住了自己使劍的手臂。那一次是自己一生以來唯一的一次失誤,也正是那一次的失誤,使得對方的眼角下永遠地留下了一道傷疤。


    杜雪棠點了點頭,然後淡淡道:“收到三少爺的信,我就趕回來了,不算太晚吧?”


    那人點了點頭道:“不算晚,剛剛好。三少爺已經安排好一切,你隻管照著他吩咐的做就行了。”


    他知道杜雪棠雖不善言辭,但卻是一個靠得住的人。如今的江湖上,值得依靠的人已經不多了,所以這樣的人,總是最值得珍惜的。


    “三少爺讓我把這個交給你,我也不知道這裏麵到底是什麽,他隻說了把東西交給你,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那人說完之後,便將一個小盒子遞到了杜雪棠的麵前。


    杜雪棠點了點頭,接過了盒子。這是之前的信中提到的東西,他當然知道這是什麽,所以也沒打開查看,而是直接收進了懷裏。


    “東西已經給你,我還有些事情要辦,得先回去了。”來人見杜雪棠已經收下了盒子轉身便要離開,可杜雪棠卻開口叫住了他。


    “留步!”杜雪棠突然開口道。


    那人停下了腳步,轉過臉問向雪棠道:“還有什麽事麽?”


    雪棠的臉上略顯有些慚愧道:“當年的事情……”


    他不是故意想要提及那件事的,可那件事在他的心中卻像是一根針一樣,無時無刻不在刺痛著他的內心。杜雪棠想說點兒什麽,可話到了嘴邊卻始終沒能再說出口來。


    那人當然明白杜雪棠的意思,隻是淡淡笑了笑道:“放心,那件事情沒人怨你,我不會,三少爺也不會。不然的話,我們也不會再聯係你了不是麽?”


    杜雪棠點了點頭,他當然知道三少爺和當初的兄弟們都沒有因為那件事而生自己的氣,可有的時候別人不怨自己,並不代表自己就會饒恕自己。


    他輕輕出了一口氣道:“那小雪呢?他還好麽?當年他受傷最重,也不知道他恢複得怎麽樣了?”


    那人點了點頭道:“放心,小雪的傷…已經沒什麽大礙了。”


    說完之後,那人不等杜雪棠再說話縱身一躍,幾個起落之後便再看不到人影。隻留下雪棠一個人還站在街道上。


    這家夥的身法比起當年又精進了不少,隻是不知道他手上的功夫又有多少長進?雪棠心中暗想道。


    不再去想那麽多,杜雪棠已經邁步走回了自己所在的住處。這是一間小院,院子裏隻有一棵老樹,樹上的幾隻烏鴉不時地發出幾聲刺耳的叫聲惹人心煩。院子裏隻有一間茅屋,看起來已有多年沒有修繕,頗有些破敗。


    也正是因為如此,杜雪棠才選擇在這裏落腳,畢竟這樣的小院租金是很便宜的。租一個月比在客棧住一晚花的錢還要少許多。


    回到屋中,一盞油燈被點燃。燈火明滅不定,屋子裏的影子晃晃悠悠。雪棠坐在桌前,看著搖曳的油燈他似乎也陷入了回憶之中。


    當年的關外可比現在要冷太多,不過那時候的他卻根本感覺不到冷。因為在他的周圍,是一片血紅和衝天的火光。


    記得在那之前,自己的名字還不叫做杜雪棠,還曾是受人尊敬的萬馬堂少爺,有疼愛自己的母親和對自己一向嚴厲的父親。可好景不長,在自己六歲那年的一個夜裏,一切都已改變。萬馬堂中燃起衝天火光,無數駿馬在雪夜裏四散奔跑。


    有的被踐踏、有的被活活燒死。萬馬堂的火,將杜雪棠所有的幸福全部吞噬。他還記得,自己的父親拚死將那群殺手擋住,他還記得自己的母親臨死之前仍死死地抱著那名殺手的腿。


    那一夜之後,整個萬馬堂易主,而他這當初萬馬堂的小少爺好不容易才在家仆的庇佑之下逃得了一線生機,解下來便是長達兩年的流離失所,東飄西泊。


    突然的變故,和整整兩年的時間,讓年幼的杜雪棠從以前的陽光孩童,逐漸變得陰沉,逐漸變得話少了很多。


    為了活命,他曾在雪地裏拿著一把短刀和野狗搶一塊沾著肉末的骨頭。他也曾在大街上,跟乞丐爭半個發黴的饅頭。


    兩年的漂泊,把杜雪棠身上所有的狠勁兒都激發了出來,等到三少爺發現他的時候,他已經完全變成了一隻野獸,一隻隨時都有可能擇人而嗜的野獸。


    也正是他身上所透出的這股子狠勁兒吸引到了三少爺的注意,一個年僅八歲的孩子,身上卻有著和他年紀不相符的,如一頭野狼一樣的狠戾。這樣的人,正是三少爺一隻要找的。


    杜雪棠很快被三少爺帶回了梅莊,重新梳洗之後,三少爺給了他食物和幹淨的衣服。而他也從此在梅莊住了下來。


    再一次的衣食無憂,讓杜雪棠成為了三少爺手下進步最神速的一個。他從來都隻是安靜地站在三少爺的身後,任何人他都不會多看一眼。練功的時候,他總是流汗最多,出聲最小的一個。別人都在抱怨或者休息的時候,隻有他還在堅持。


    日子久了,他難免會成為別人口中的怪胎。可是他不在乎,他在乎的從來都是如何報仇,如何變強,以及如何讓三少爺滿意。


    三少爺曾經說過,隻要他肯努力。日後一定助他親手報仇!為了能夠報仇,杜雪棠拚了命的訓練自己,在梅莊隻待了一年,便將教自己劍法的師父一劍擊敗。


    他所展現出的天賦是驚人的,以至於一直喜怒不形於色的三少爺都為止側目。再之後,雪棠失手傷了同門,被三少爺責罰。可名義上雖是責罰,實際上將他送到了塞外拜師三絕聖手,專心學劍。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躲過了八年前的那一場災難。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他並不清楚,隻知道在一夜之間梅莊的莊主慘死,三位少爺有兩名死於非命,隻有三少爺不知所蹤。


    遠在塞外的雪棠得知這一消息的時候,已經是事發三個月之後。得知消息的杜雪棠第一時間便準備趕往梅莊,可他卻被自己的師父給攔了下來,三絕聖手是何等樣人,如何看不出這其中的端倪來?


    雪棠武功未成,若就此貿然衝回中原,莫說是查清真相,便是自身的安全也未必能夠得到保證。因此便阻止了雪棠離開,也正是因為如此,雪棠才奪過了當年的一劫。


    之後又過了幾年時間,雪棠突然收到來自三少爺的信箋,得知了事情的大概,這才勉強放下心來。再之後,雪棠便更加刻苦地修煉,直到一年之前得到師父的允準才正式出山。


    一年的時間,讓杜雪棠在整個北地闖下了偌大的名聲,也在暗中與三少爺有了聯係。一個月前,三少爺讓他關外一行,他這才趕到了雙旗鎮。


    三少爺的才智和武功都是一等一的,所以對於三少爺的安排他從來都沒有過任何的懷疑。而三少爺也在信中明確說明,之前的布局已經完備,如今正是計劃開始實施的時候。這次計劃的第一步,便要由杜雪棠來開始。


    燈油即將耗盡,雪棠也從回憶中慢慢醒過神來。還是早些睡吧,按照三少爺的安排,明天的事兒還多著呢!


    杜雪棠吹滅了油燈,和衣倒在床上,慢慢閉上了雙眼。


    一夜無話,當杜雪棠再次醒來時,一陣寒意已經襲遍全身,破舊的茅屋終究抵不住外麵的風雪。杜雪棠慢慢起身,推開屋門之後看到的是一片白色。


    好大的一場雪,睜眼望去整個小鎮都是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幹淨。雪棠輕出了一口氣,很快便在空氣中凝結成為白煙消散在晨風之中。


    雪還在下著,雖然還隻是秋天,但在關外卻已經是十分的寒冷。簡單地梳洗之後,雪棠走出了小院,來到一家路邊攤上吃起了早點。


    關外人的早點和當地的人們一樣粗獷,一碗羊雜湯配這兩個烤餅便算是一頓早飯。雖遠不如江南水鄉的茶點那般細膩,但吃起來卻也別有一番滋味。


    吃過早點之後,杜雪棠在街上走著。不少的人都朝著昨夜的酒館方向趕了過去,杜雪棠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但想來應該和自己昨晚在酒館中殺的那幾個人有關。


    杜雪棠隨著人群慢慢朝著那個方向走著,隔著老遠杜雪棠便已聽到了叫罵聲。


    “到底是哪個小雜種敢殺了老子的徒弟?你這老東西要是不說清楚,老子現在就宰了你!”說話的人正是一刀佛,這麽多年來在這關外作威作福慣了的他早已養成了橫行無忌的習慣。


    由於此人武功高強,在整個關外也沒幾個人願意招惹他。至於萬馬堂?隻要他不傷及萬馬堂的利益,萬馬堂的人也不會去主動找他的麻煩。


    這家酒館雖然有萬馬堂庇護,可這一次一刀佛死了十多個弟子,他發火自然是理所應當。萬馬堂的人,也不好多說什麽。最多也就是在一刀佛的手下,保住掌櫃一家老小的性命而已。這已是萬馬堂的人能夠做到的極限了。


    “大爺!小的知道的隻有這麽多啊,昨夜那幾位爺來我們這兒喝酒,後來又來了一個掛著劍的少年,那少年的劍上有七顆寶石,而後那幾位也便想要那少年的劍,結果一言不合雙方就打了起來。”


    “小老兒躲都來不及,uu看書 .uukashu.om等到一切都安靜下來之後,那少年已經走了。小老兒怕幾位爺的屍骸沒人管,便將其收斂了,並連夜告知了萬馬堂的人,萬馬堂的人幾位小哥過來確認了這幾位都是您的弟子,這才通知了您過來的。”


    老掌櫃趴在地上,一個年過四十的漢子一隻腳正踩在他的頭上,厲聲質問著。被嚇壞了的老掌櫃急忙開口辯解,他所說的大多是真話,唯一沒說的隻有杜雪棠的住處而已。


    不過此時的杜雪棠已出現在了人群之中,看到掌櫃有心為自己掩飾,心裏倒也舒服了些。不過他做事從來都不需要別人的庇護,這件事則更不需要。


    畢竟他要做的,就是要在這關外引起某些人的注意。


    “不用問了!你那幾個徒弟是我殺的!”站在人群之中的杜雪棠高聲說道。聽到他的話之後,原本和他挨著的那些個鎮上居民紛紛躲開了他,在他的周圍很快留出了一片空地。


    一刀佛的威名早已是響徹了整個關外,尤其是在這座小鎮裏。就算是三歲的小孩子也知道,千萬不能得罪一刀佛。


    一刀佛循聲望去,杜雪棠正懷抱長劍站在原地,雙眼冷冷地看著他。一刀佛的臉上閃過一抹殘忍的微笑,隨後便一腳將踩在地上的老掌櫃踢開,而後開口道:“好小子!殺了老子的人,還敢留在這裏不跑!膽子挺肥的啊!”


    杜雪棠輕笑了一聲道:“你又不是天下無敵,我何必怕你?”


    說罷,已將懷中長劍抽出,輕而薄的劍刃在空氣中發出陣陣劍鳴,似龍吟,似虎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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