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秋。


    楓葉已紅,紅如火。


    秋滿天立身楓樹林中,仿佛在熊熊大火之中,隨時都要被熊熊大火所吞噬。


    一陣山風吹過,大片大片的楓葉落下。


    有幾片楓葉落在秋滿天的身上。


    可衣衫都以被吹得淩亂的秋滿天卻動也沒有動,眼睛也沒有眨一下。


    風更大了。


    稚嫩的身影仿佛要被山風卷走,卷飛出去。


    可是秋滿天還是沒動。


    他的眼睛也沒有眨一下,臉上甚至一丁點多餘的情緒也沒有。


    這個不過七八歲的孩子,似乎早已經看穿了生死,領悟了生命的真諦。


    天地寂靜,靜的隻有風聲呼嘯。


    秋滿天還是靜靜立在哪裏,似乎從盤古開天就在哪裏,似乎可以站到世界毀滅為止。


    他仿佛根本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塊沒有什麽的石頭。


    這樣的一個小孩子,無論任何人看到都會讓人感覺到驚訝了,可秋滿天的家人卻從未感覺過驚訝,仿佛他們認為秋滿天本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忽然,秋滿天的眼中閃過了一抹精芒,那張沒有絲毫情緒的臉上多了情緒。


    那是一種興奮與凝重並存的情緒。


    而引起秋滿天生出情緒的,是一個人。


    一個正大步走來的人。


    他穿著一襲白衣,從頭到腳,從內到外都是白色的,甚至頭上帶著的鬥笠以及鬥笠垂下的來得布都是白色的,唯有他腰間的劍不是白色的。


    他腰間的劍本來應該是暗黃色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用得時間太長的原因,劍柄以及劍鞘都已發黑,變成了一種黑黃的眼色。


    他大步走來,走在這片楓樹林之中。


    這片楓樹林看上去如一場熊熊燃燒的火焰,可他走進楓樹林的時候,卻仿佛將這楓樹林都給吞噬了一樣,他仿佛本就是這天地之間的唯一。


    秋滿天從未見過這麽霸氣的劍客。


    前世今生,都沒有見過。


    望著那走來的劍客,秋滿天下意識握住了斜插於腰上的劍。


    他的劍足有三尺七寸。


    這劍雖然很長,但不算太長!


    可對於秋滿天來說,卻有些太長了。


    他不過是個不滿四尺的七八歲孩童。


    因為對於秋滿天來說,這口劍實在太長了,因此他握住劍柄的時候,不但沒有一丁點氣勢,反而令人感覺說不出的不倫不類。


    可是無論什麽人看見秋滿天,也不會取消。


    秋滿天握劍的樣子看上去固然可笑,可所流露出來的神情氣質絕不會令人有半點可笑,甚至令人說不出的神情鄭重。


    白衣人在秋滿天身前七尺之外停下,一雙銳眼盯著他,也已將他全身上下每一個部分都以掃過一遍,冷冰冰的聲音響起了:“你還是來了。”


    秋滿天道:“是的,我來了,我還想再試一試。”


    白衣人冷冷道:“你還敢試?”


    秋滿天沒有說話,他用實際行動給出了回答。


    身高不足四尺秋滿天忽然出手。


    他一伸手,居然非常流暢自然的拔出了斜插於腰上三尺七寸的劍,而後快步狂奔,且呼吸平穩的朝白衣人胸膛刺了過去。


    白衣人露出一抹異色,他沒有想到才不過三四天不見,秋滿天居然有了如此大的進步,的確是個練劍的料子。


    不過這樣的劍法對於白衣人來說一點殺傷力都沒有。


    白衣人有至少千百種法子能避開這一劍,秋滿天的這一劍,在他看來,算得上破綻百出,他隨手便可殺了秋滿天。


    不過白衣人用了最鄭重的法子應付秋滿天的這一劍。


    他拔劍。


    隻見一道白芒如驚虹一閃。


    叮的一聲。


    秋滿天的劍已脫手飛出,同時胸口出現了一道狹長的劍痕。


    利劍不但劃破了秋滿天的衣裳,而且在秋滿天的肌膚上劃下了一道痕跡。


    鮮血湧了出來。


    秋滿天的手裏也是血,被鮮血染得通紅。


    那不是胸口的血,而是為了護住劍不脫手而掙紮出來的血。


    秋滿天用盡全力要抓住劍,可最終還是沒有抓住。


    劇痛如潮水一般自身體各處湧入腦海,秋滿天麵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可一雙眸子卻沒有半點恐懼與害怕,眼神之中居然充斥著興奮與喜悅之色。


    秋滿天望著白衣人,道:“先生,你拔劍了。”


    白衣人冷冷看著他道:“跟我學劍的第一件事:不要廢話。”


    秋滿天滿臉喜悅之色,恭敬道:“是,先生。”


    白衣人揮了揮手,對秋滿天道:“回去吧,三天後再來。”


    秋滿天撿起插在石頭中的劍,拖著受傷的身軀,慢慢走出楓樹林。


    他每走一步,都需要忍受巨大的痛苦。


    他的額頭上已湧出了大顆大顆的汗水,可是隻要一開始邁步,無論多麽痛苦,他都忍受下去,無論走得多麽慢,他都會走,不到目的,決不罷休。


    白衣人默默望著那稚嫩的身軀一步步走了出去,他沒有安慰,沒有鼓勵,也沒有攙扶,他什麽都沒有做,隻是靜靜站著,靜靜看著秋滿天走來。


    可等秋滿天走遠以後,鬥笠下那雙灰黑色的眸子中卻又流露出了情緒,閃過了追憶之色。


    他想到了過去,也想到了自己的兄弟。


    可很快這情緒已消失不見,他又恢複了冷酷,看上去就是一口劍,一口已鋒芒畢露的劍。


    正在這個時候,一道身影從楓樹林的另一頭慢慢的朝他走來。


    那人走的不快,楓樹林也很大很長,可不知道怎麽的,那人似乎隻走了幾步,便來到了白衣人麵前。


    那人穿著一身青衣,神情氣度極為瀟灑,身上頗有幾分讀書人的氣質,可絕不會有人認為他是讀書人,因為他身上更多的是一種江湖人的氣質,極少有江湖人具備的瀟灑氣質。


    他滿臉笑容對著白衣人拱手,而且居然還躬身。


    如果這一幕被那些知道這人身份的人看到,一定會目瞪口呆,堂堂武林四大世家之一,孔雀山莊莊主,武林之中身份最尊貴之一的人居然會對人如此尊敬,任何人都是大為詫異的。


    秋老莊主躬身拱手道:“從今以後,小天就交給老友你照顧了。”


    白衣人冷哼了一聲,雙眸銳利如劍般的盯著他,冷冷道:“這小子為什麽要學劍?”


    秋老莊主歎息道:“因為他不想生活在孔雀翎的威風之下。uu看書 .ukshu.c ”


    白衣人冷笑:“難道他學了劍,看能超越孔雀翎的光芒?”


    秋老莊主微微一笑道:“至少有這個可能,不是嗎?”


    白衣人冷笑道:“還有一種可能。”


    “什麽可能?”


    白衣人道:“學劍不成之前便已死。”


    白衣人給出了解釋:“學習我的劍法,隨時都可能死。”


    秋老莊主笑了起來。


    白衣人道:“這不是笑話。”


    “自然不是笑話!”秋老莊主道:“不過你忘記了一件事。”


    “什麽事?”


    “我有三個兒子。”秋老莊主微笑道:‘即便他死了,我還有兩個兒子。’


    這句話說得十分無情。


    秋老莊主拍了拍白衣人的肩膀,道:“小天的死活就交給你了。”


    秋老莊主說完便走了,來得快,走得也快。


    白衣人望著秋老莊主的背影,看著秋老莊主那藏在衣袖中的手,冷哼的一聲。


    秋一楓有一個極少有人知曉的習慣。


    一旦緊張的時候,會將手伸入衣袖中。


    現在便是。


    秋一楓表麵上不在意兒子的生死,可實際上卻比任何人都在乎。


    三個兒子之中,他最喜歡的便是這個二兒子。


    隻不過秋滿天既然做出了選擇,作為父親自然也隻能支持。


    在秋一楓看來,秋滿天選擇的這條路實在太難太難了,而選擇的師父也實在太可怕了。


    這是好事,但也絕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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