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淑女進行時


    方予可喝著可樂,以勝利者的姿態坐在肯德基的一角。夕陽的餘暉透過玻璃窗滿滿當當地灑在他身上,襯得他跟耶穌似的,專等著我這戴罪之身去告解呢。


    我不知道哪根神經被觸到了,也許是方予可高傲的眼神,也許是他散發出來的自信狀態激怒了我。我覺得自始至終我也沒做錯什麽,憑什麽我要受這鳥氣。所以我大步邁去,在方予可對麵一屁股坐下來,要不是穿了裙子不方便,我還得把腳擱椅子上,全然忘了我媽替我在QQ上說的含情脈脈的話。要在古代,我就一摘麵紗帽,奪命長劍撩身旁,運氣丹田,隔空拍桌:“小二上酒!”可惜這是在21世紀的肯德基,店小二前麵排著鞋帶般扭扭曲曲的隊伍。我連杯茶水都沒有,空手頹然坐下,氣勢上輸了大半。


    方予可細長的手指擺弄著吸管,抬頭看我:“剛才QQ上誰替你說話呢?”


    我因為太過驚奇,瞬間把剛才裝清高姿態的事情忘了,脫口而出:“你怎麽知道不是我?”


    他輕笑,濃黑的眉毛挑動了一下:“從你嘴裏說出這種話,比讓你考個滿分都難。”


    我不滿地癟嘴。


    方予可假裝隨意地說:“我不是諷刺你的意思,我的意思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


    我惱怒地盯著他,要是我手中有劍,我就起刀鞘,動殺氣了。


    Round 1: 0∶1,方予可略勝一籌。


    我嘿嘿地冷笑:“跟你聊天的人是我們家老太太,你見過麵的。”


    方予可臉部肌肉明顯抽搐了一下。


    哈哈,千算萬算,你沒有算到我老娘還能插手吧?


    不過,方予可很快恢複了平靜:“沒想到阿姨心態這麽年輕。你不是你媽親生的吧?阿姨說話可比你時尚多了。”


    Round 2: 0∶2,方予可領先一步。


    我掛不住臉:“有你這麽損我的嗎?小心眼,不就是那天說錯了一句話嗎?隻要功夫深,一日夫妻百日恩知道不?你怎麽不記我好,光記仇去了呢?”


    方予可咧著嘴大笑:“誰跟你一日夫妻了?你的功夫下得有多深,我怎麽不知道啊?其實你覬覦我很久了吧?”


    Round 3: 0∶3,方予可完勝。


    我背過身去,舉起手偷偷發誓:老天爺,要是某一天我鬥智鬥嘴全勝了,我可以犧牲一個月的懶覺。


    方予可忽然正色道:“跟別人說話時,要先動動腦子,知不知道?被別人賣了還幫人數錢還拎不清呢。人家挖了坑,你就配合著往裏麵跳。有你這麽笨的人嗎?怎麽考上北大的啊?”


    我咬著下唇,委屈地看著他:“考試的時候又不要考人家怎麽挖坑的。我學德語,又不是學土木工程,我怎麽知道人家什麽時候挖了個坑啊?”


    方予可笑:“你還有理了啊?算了算了,笨就笨點兒吧,我們兩個人中間有一個帶腦子就行。對了,以後跟小西少接觸,我擔心紅杏長得太快,我來不及壘牆。”


    我晃了晃他手中的可樂杯,故意提高聲音說:“這杯子裏黑乎乎的裝的什麽呀?味道怎麽這麽酸啊?原來方予可你喜歡吃醋啊!”


    我得意地笑得前仰後合。


    方予可一臉黑線,拍了拍我腦袋:“別扭了,再扭下去,不該被看見的都看見了。”


    我連忙低頭,看到胸前春光無限,小文胸調皮地露出腦袋來。我連忙捂住:“看什麽看,小心長針眼。”


    方予可搖頭歎氣:“白癡,我陪你上過遊泳課,除非你真空上陣,不然我都審美疲勞了。”


    這回換我一臉黑線了。


    方予可懶得理我憋屈的表情:“你坐這裏別動了,喝什麽我去買。以後公共場合不要穿前坦後露的,有傷風化。”說完便大步邁向點餐台,留我小媳婦一般獨自捂著胸對著夕陽。


    如此這般,方予可用他的毒舌牢牢控製住了我。而我犯賤犯得厲害,偶爾某一天接不到他的電話,我便心慌。原來,受虐的氣質是可以後天培養的。


    我將萬分感謝譚局,一把年紀還不忘發揮餘熱,將我和方予可聘為譚易的家庭教師及健康成長的合理監護人,創造了一個接一個讓我和方予可感情日益彌堅的機會。


    我悠閑地躺在譚易家客廳的紅木長椅上,一邊抱怨椅子硌屁股,一邊嗑著瓜子看方予可給譚易補習化學。


    化學於我來說已經是光年般遙遠兼神秘。當我聽著方予可的嘴裏不停地蹦出一些和火星文一樣的發音時,我的眼神開始迷離,我的口腔已不由自主地分泌出一種叫口水的東西。


    是的,認真的男人最有魅力。我像仰望神一樣仰望著他,盡管我現在如霍金般癱瘓的姿勢不足以表現出我的虔誠。


    譚易顯然不能承受我的高電壓,不滿地對我說:“小可嫂嫂,拜托你不要老這麽花癡好不好?我真不想做這麽高瓦數的電燈泡。”


    方予可嘴角扯出一絲好看的弧線:“你嫂子最近荷爾蒙分泌過剩,你不要見怪。”


    我依舊高癱在沙發上,但是身殘誌不殘。我笑眯眯地回嘴:“你哪裏是電燈泡?你是二氧化錳,是我們的催化劑,催化出愛情的氧氣和泡泡。”


    我承認我現在很嘚瑟,嘚瑟得所有汗毛都如向日葵般在這盛夏時期大肆張開,連毛細血管都有奔放的笑容。相比之下,方予可就沉穩得多。大多數時候,在我的鐳射之下,他仍然安之若素,這讓我憤憤不已。


    我有些後悔,當時我怎麽不欲說還休一下,一句“我喜歡你”就觸動了我的心肝,然後頭昏腦漲地立馬從了呢?他還沒有給我背情詩、沒有送我玫瑰花、連像模像樣的燭光晚餐也沒有一頓,我並非這麽俗氣的人,但是——我可以委屈一下,讓自己俗氣一把。


    比如現在,我正用我有限的智商思考,用什麽愛稱來表明我的身份。自從茹庭離開後,我揚眉吐氣,腰杆子直了不少,鑒於方予可長得秀色可餐,隨時都會有被別人吃掉的危險,我一定要讓天下上至六十老嫗下至六歲孩童都知道他是名草有主的人。古人告訴我們要居安思危,還要“飲水思源”。回想我和方予可在一起,所有情節都具有極強複製性,於是我決定要在方予可身上貼上我周林林的標簽,標簽下還要寫明“非賣品”,以免旁人惦記。


    大概我想得太出神或者我帕金森症般的表情著實恐怖,譚易最終忍無可忍放棄看書,狠狠地報複性地推了我一把。我這才發現方予可不在屋裏了。


    我立刻問:“你家小可哥哥呢?”


    譚易翻著白眼:“你家男人買菜去了。等你給我們做飯,我們不得餓死。”


    “唉,太賢惠了。我們家方予可就是這點不好,太會照顧別人,讓別人發揮的空間都沒有了。”我故意悲愴地搖頭。


    譚易跟吃了蒼蠅般表情猙獰,捂著胸口歎:“要是我爺爺知道你是這麽個人,打死老頭子也不會讓你進這個門。本來就傻,談了戀愛都成腦癱了。”


    我起身給他佛山無影腳。現在這小子在方予可的教導下,已有越來越惡毒的趨勢,不久的將來必然又是辣手摧花的江湖禍害。


    正在我為民除害的時候,方予可買菜回來了。看到我們兩個鬧成一團,他就過來揪譚易:“你怎麽這麽不懂事?”


    我幸災樂禍地看著泄氣的譚易,心想有靠山就是好。我跟有良田萬頃的地主家公子哥看狐朋狗友強搶姑娘似的看好戲。


    方予可接著說:“你跟著我學習,智商正直線性上漲呢,跟她一玩,前功盡棄,智商就幾何級雪崩了。年輕人要想清楚,不要圖一時快意。”說完後,還煞有介事地拍了拍譚易的肩。


    譚易一臉賊笑,唇紅齒白,春風得意,揚眉吐氣,想必在方予可


    的培育下,半年後便能開滿樹桃花,造福各位少女了。


    廚房裏傳出叮當作響的奏鳴曲。我聞聲進去,看到方予可修長的背影,忽然很想從背後抱住他,把腦袋枕在他的肩膀,然後低喃:“做什麽好吃的呢?”


    但是總覺得有個地方怪怪的。按照韓劇劇本走,不就應該是這樣的嗎?想了很久,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廚房外傳來譚易嘹亮的聲音:“抓住一個男人就要抓住他的胃,嫂嫂你要多學著點兒。”


    經他提醒,我終於意識到剛才的劇本哪裏出問題了。


    正常來說,應是嬌小的妻子在廚房忙碌的身影,接著便是高大的丈夫幸福地擁抱。我剛才設想的情境下,我在背後抱住他,我便在他的胳肢窩裏低語,跟被挾持一樣,哪兒來的浪漫可言?


    所以,我要學做菜!為那一瞬間的幸福。


    我湊到方予可那裏,看到他熟練地剖魚,去內髒,刮魚鱗。


    為了製造話題,漸漸地麻痹方予可,以達到我偷師的目的,順便刺激一下方予可,讓他產生點兒憐香惜玉的情感,我驚恐地睜大眼睛:“哎呀,好殘忍的,一條魚眼睜睜地死了。”


    方予可不為所動,還在魚身上加了三刀,灑上料酒。


    不進則退,我執著地繼續演:“這條魚也許是來做苦行僧的。上輩子造了什麽孽啊,今生被謀殺也就算了,還被鞭屍,施以清朝十大酷刑。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就是這麽來的吧……”


    方予可臉抽搐了下,轉身對我說:“剛才你說刀俎的時候,念錯了。那個字念zu,不念cu。”


    我大窘:“是嗎?嗬嗬,太丟人了,突然猝死算了。”


    大概這幾天老師的範兒太大,方予可堅持不懈地給我糾錯:“猝死就含有突然的意思,所以要麽說突然死了,要麽說猝死,沒有突然猝死這個說法。”


    我現在知道什麽叫作真正的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了。方予可一點兒麵子都不給我留,活生生地將我淩遲。


    為了表明我並不是廢材,我主動蹲到垃圾桶旁摘芹菜葉子。


    廚房裏的活,除了會嚐鹹淡以外,僅有的一項便是擇菜。那是我懦弱的父親對我彪悍的老娘做的妥協。當初父親堅持要把我訓練成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無米之炊也能做得色香味俱全的巧婦,以便在今後的婚姻生活中降伏男人的胃、公婆的嘴,而占據家庭地位的製高點。而我老娘卻堅持認為今後的趨勢將是男人廚房,女孩子要做的隻需適時地誇獎而已,不然就會淪為糟糠妻、黃臉婆,並聲淚俱下,不惜痛挖曆史,向前追溯二十年,以此證明這個慘劇已經發生一遍,不能重蹈覆轍。


    於是,我在兩方對決下,終於開始動手擇菜。而這學習的過程明顯是建立在加大家務開支上的,我爸不得不購買加倍的量,以滿足於我擇菜時強大的淘汰量。


    我摘著芹菜葉子,看著方予可忙碌的身影,聽到譚易在客廳看電視的聲音,不禁感歎:“我們真是吉祥三寶,幸福的一家啊!”


    方予可聽到後,戲謔道:“我可不想要像譚易這麽大的兒子。方磊現在是負5歲。”


    “方磊?”


    方予可理所當然地說:“我兒子。”


    我是對名字有著苛求的人,我對我的名字極度鄙夷,自信大街上隨便一吼我的名字就有十來個人回頭答應。我曾經強烈抗議要求更改這麽俗氣的名字,但我媽偷換概念說通俗的名字容易養大。我反抗說還不如叫我狗蛋虎妞之類的,絕對賤養成功。於是我媽性情大變,讓我在狗蛋、虎妞和林林三個名字裏自由選擇。我吐血三升……後來《我的名字叫金三順》熱播,我噙著淚看完,知我者,金三順啊!最後我總結我的名字為什麽這麽平庸,但卻非要“林”字不可,這肯定和我媽的某段朦朧又深刻的青澀戀情相關,而我的一生都將變成追憶這位“林”字叔叔的紀念碑。


    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我也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在下一代身上:“方磊這個名字不行,太俗氣。我們這麽有文化,要弄個詩情畫意的名字。”


    “那你說一個聽聽。”


    我沉思,腦子卻如石頭巋然不動,我盯著芹菜好幾分鍾,能想到的居然是“招芹”之類的我們祖輩慣用的大名。


    方予可滿意地笑:“你看,你這麽有文化,不是也沒想出來嗎?”


    我聽出話裏麵嘲諷的味道:“那也不能叫方磊,索性叫方董。別人一聽,跟周董似的,不知情的以為他真是董事長,一出生就是被人抱大腿的命。”


    “那你的意思是還可以叫他方政委、方主任、方大爺、方大哥什麽的,占便宜占得更大。”


    此刻我真要蹲在地上畫圈圈了。我執意地說:“反正不能叫方磊。”


    “通俗的名字好養。”


    “那還不如叫狗蛋虎妞。”


    “那你在方磊、狗蛋、虎妞裏選。”


    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丹田中似有一股熱氣要直接噴喉而出:“你說,你是不是我媽的私生子?!”


    因為這話說得中氣太足,在廚房裏回聲不斷,顯得蕩氣回腸。


    譚易最終忍不住進來摻一腳:“小可嫂嫂你再說幾句,我們這樓就塌了。現在豆腐渣工程多,禁不住你河東獅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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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氣憤地說:“你說如果讓你兒子叫方磊,你答應嗎?”


    譚易還跟不上我的思維,頓了好幾秒才領悟出前因後果來。


    頓悟之後,譚易鄙視地看著我,再鄙視地看向方予可:“小可哥哥,我真的懷疑,你的智商也在幾何級雪崩。”


    我立馬把譚易當成自己弟弟,環上他的肩:“是吧是吧?怎麽能取這麽平庸的名字呢?”


    譚易把我的手重重打下:“我的意思是,本來你很幼稚,我也就忍了,但是沒想到小可哥哥也被你拉到這個段位。我不得不說,你真的很牛。還有,不要隨便和我有肢體接觸。某個目前智商低下的另一位會拔菜刀剁了我的。”


    現在我算是知道了,為啥譚局說我和譚易很像了,我們平時不停被損,總算有損人的機會,都是一把抓住,死不放手,不計一切後果。


    我將芹菜橫在譚易脖子上:“快道歉,不然死啦死啦的。”


    譚易配合地舉手投降:“我可以給你們家兒子冠名,絕對牛氣衝天。”


    我拉鋸了一下芹菜,示意他快說。


    譚易一臉促狹:“你們家兒子以後叫方正——北大製造。”


    名字的事情來日方長,我決定先不和他計較。看事情要向好的那麵看,至少說明方予可對將來有規劃,而且這個規劃裏有我。於是,我爽快地說:“太遙遠的事情我們就不要考慮了,以後的事情怎麽樣誰都不知道,幹嗎自尋煩惱。”


    方予可的手一抖,撒了加倍的鹽。


    餐桌上,譚易對那盤齁死人不償命的蟹黃豆腐表示了極度的憤慨。


    以前和方予可在一起,我吃飯大快朵頤,狂卷佳肴,毫不顧忌形象。但是,現在身份升級,為了表示本人可塑性很強,可放浪可淑女,我細嚼慢咽。看養生的書上說,飯要嚼36口,方能下咽。一般來說,我不會讓食物在我的口腔裏停留太長時間,一般口腔就是個過道,食物走個過場,便匆匆進入腸胃。忽然細嚼慢咽讓我口腔極度不適應,一不小心飯菜就已經入胃,害我空嘴作勢,實在為難。


    方予可給我夾了塊排骨:“不好吃嗎?”


    我搖頭:“沒有,很好吃。”食不言寢不語,知不知道?


    方予可又給我舀了碗蛋湯:“要是鹹了,就喝點兒湯吧。今天的湯比較清淡。”


    我微笑,慢慢端起碗輕嚐一口。


    譚易轉頭看我:“小可嫂嫂,今天吃飯不像你平時的作風啊。”


    我瞪了瞪眼,示意他


    不要搗亂。


    “以前和我們吃飯的時候,不是你包圓兒的嗎?現在吃飯怎麽跟受罪似的。你別說菜不好吃啊,要是你有本事,下一頓飯你做。”


    我想一劍封喉,好不容易裝一回淑女,幹嗎拆我台揭我瘡疤?


    “你不是想裝淑女吧?不用不用,你現在放個屁,小可哥哥也會說是香的。”譚易不看我眼色,繼續獨自說。


    “你才放屁——”我終於忍不住爆發。隨著屁字發音,飯粒從嘴裏百步穿楊,精準射向譚易的鼻孔。


    譚易嗷嗷地叫:“啊——小可哥哥,你怎麽找了這麽一個人!扮淑女也會扮到這個地步。”


    說句實話,我是有些害羞的。本人還能稱之為女人,是基於我不能接受在有第二個人在場的時候放屁、挖鼻孔還有噴飯。所以我尷尬無比,隻好又河東獅吼一把來掩飾自己的慌張:“你說誰扮淑女?姐姐我天生就是淑女、美女、聖女!”


    方予可穩穩地道:“你嫂子要扮淑女你就讓她扮,總比現在被罵好吧?她安安分分地吃頓半個小時以上的飯容易嗎?你幹嗎招她惹她呢?”


    我不樂意地用筷子敲碗沿:“我哪裏裝了?我明明就是賢惠持家的完美女人。”


    譚易哼了一聲:“芹菜都被你摘掉了一大半,還說賢惠持家。有本事你明天給我們做頓飯。”


    “沒問題,我就做一次滿漢全席給你看。你吃了我的飯,以後就不準嘲笑我。”


    譚易和我擊掌為盟:“隻要你的飯讓我們兩個人能咽下一碗,我以後就不說一字,把你當神仙姐姐看。但如果做不出來,以後你在我麵前噴飯的事情我將流傳至全世界。”


    我媽從小就教育我說,寧可得罪一君子,不可得罪一小人,尤其是小心眼的小人。譚易被我噴飯,已經和我鉚上了。


    下午,我開始趁他們補習功課時偷偷上網搜索方便菜譜、懶人菜譜、速成菜譜,自動過濾掉需要三種以上調料的大菜。最終決定我做的菜品為:小蔥拌豆腐、煮毛豆、西紅柿炒雞蛋、西紅柿蛋花湯。三菜一湯。他要嫌菜少,我就再給他買斤花生米。


    算計完後,我心安理得地繼續躺在沙發上冥想我跟方予可之間的愛稱。沒想到午飯過後,大腦缺氧,沒思考三分鍾,我便沉沉睡去。


    夢中綠樹紅花,我身著淺色輕紗,長袖撫地,玉兔相隨。我愜意地坐在古箏旁,纖纖玉指碰過古箏之處,便連成一曲《花好月圓》。


    忽然方予可跑過來說:“你端成這個樣子很累吧?其實,你隻要做你自己就好,不用非要變成淑女才行。”


    我立馬說:“早說嘛,害我這麽辛苦。”說完我就生了把火,把古箏當廢柴燒了,順便把玉兔宰了,烤一烤下酒吃。


    方予可驚恐地說:“原來你是這麽殘忍的人,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把你娶回家,我都不知道你會不會有一天謀殺親夫。我們還是分手吧。”


    我一覺醒來,分外惆悵。


    到家後,我特意去了趟廚房,和油鹽醬醋培養一下感情,以免明天上演鹽糖不分的慘劇。


    當然我也有自知之明,深知明天不可能像電視劇一樣,默默無聞的灰姑娘忽然巧手變出一桌豐盛佳肴,所有嚐了我菜的美食家都拜倒在我的圍裙底下,為我驚豔,為我鼓掌。我的終極目標是:可以丟臉,但不可以太丟臉。


    老媽在廚房裏看見我就跟看見外星人一樣:“想偷吃點兒什麽?”


    老媽是過來人,按她的話說,她喝的水都比我這輩子用的洗澡水都多,我問老媽:“媽,你年輕的時候,如果碰到特別不想做飯,又不得不做飯的時候,一般做什麽給我們吃?”


    老娘一下子陷入二十年前一個月工資不夠花,月底靠姥爺姥姥救濟的歲月中:“那時候啊,(中間省略500字)為了省點兒菜錢,我還給你做過醬油拌飯。”


    “那醬油拌飯怎麽做呢?”


    “那還不容易,把醬油倒在飯裏就行了。”


    “不需要其他調料了?”


    “你如果非要加,可以放點兒雞精什麽的。”


    哦,我決定明天的主食做這個了。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明天的飯會做糊或者燒焦。如果加點兒調料,至少能糊弄過關。


    第二天,我是提著一袋毛豆、三個西紅柿、一斤雞蛋、一塊豆腐、二兩小蔥進的譚易家門。


    譚易撥了撥我的菜,然後長歎一聲:“我真想拿豆腐砸死自己算了。”


    方予可撫了撫我的頭發:“我今天特別帶了三袋微波爐飯。你就放心大膽地做吧。”


    為什麽?!為什麽都對我沒信心?連我自己聽到微波爐飯的時候,我都產生了欣喜的感情。


    方予可和譚易在客廳餐桌上學化學,我在餐桌上研究昨天打印出來的菜譜。


    在菜譜上,我用紅色水筆畫出關鍵詞:“西紅柿——去皮”“毛豆——八角大料”“豆腐——切刀片”。


    我洗了洗西紅柿,開始去皮。剛開始的時候我頗有耐心,但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西紅柿分泌出酸酸甜甜的味道,我不斷咽口水,西紅柿也隻去了一半的皮,而且被去了皮的那一半坑坑窪窪,活像結了無數疤的癩子或者像被青春痘開墾殆盡的臉般惡心。


    方予可搖了搖頭,跟我說:“把西紅柿用熱水燙一燙,就容易去皮了。”


    我如獲至寶,屁顛屁顛地跑到廚房拿熱水。


    進了廚房後,我開始一個接一個地做菜。


    首先毛豆:三公升水,加八角大料,加鹽,加毛豆,煮沸為止。


    接著小蔥拌豆腐:豆腐切片,加小蔥,加鹽,加香油,拌爛為止。


    然後西紅柿炒雞蛋:加油,加雞蛋,加西紅柿,加鹽,炒爛為止。


    最後西紅柿蛋花湯:就是瀝出西紅柿炒雞蛋湯汁加一勺水,再倒入一個雞蛋。


    米飯仰仗電飯鍋精確的量度,居然沒有煮糊或煮焦。我猶豫地端著醬油瓶子,不知該不該按原計劃進行。後來一想,我是學德語的,德國人一切講究的是有計劃有步驟,於是我在飯鍋裏灑了一些醬油,再拿飯鏟攪拌均勻。


    我是死也不能第一個嚐的,這種需要犧牲味蕾、犧牲對美食憧憬的事情還是讓譚易來吧。


    三人圍坐在餐桌上,沒有一個人動筷子,我相信每個人都在跟我思考同樣的問題:誰做第一個倒黴蛋?


    我看這麽僵持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對譚易說:“你不是說要吃我做的菜嗎?還不開吃?”


    譚易深吸一口氣:“其實我很想吃肉,可惜你沒有做,那這頓飯不如就留著以後吃……”


    我覺得這個提議非常好。


    “你說我怎麽沒想到呢?要早知道,我就做個紅燒肉、糖醋排骨、西湖醋魚什麽的。那要是去外麵吃,你可不能說我輸了,你沒嚐一口就當棄權處理。我也當自己沒贏你,以後你就適當損損我就好了。”


    譚易激動地說:“嫂子,幸虧遇到你,我以後求偶的標準降低很多。基本上,隻要是個女人就可以了。”


    方予可看著我們倆一唱一和的,敲了敲桌子:“微波爐飯我熱一下,裏麵有宮保雞丁、梅菜扣肉什麽的,也算是葷菜。這幾個菜林林好不容易做的,都吃幾口吧。要給新人以勇氣。”


    最後,我看著方予可這位勇士不慌不忙地將第一口西紅柿炒雞蛋放進口中,勻速咀嚼,坦然咽下後。


    我也遲疑著夾了一口,然後也淡定地嚼完咽下。


    譚易看了看我們,將信將疑地也要嚐一嘴,等他放到口中後,我和方予可兩人不約而同地跑到飲水機旁狂灌兩杯水。


    譚易如中毒般捂著脖子,伸出一陽指奄奄一息道:“沒想到,你們兩個人居然這麽幼稚——”然後脖子一扭,掛倒在餐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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