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上遼東宣撫司的官署應該是在遼陽府在旅順口初到遼東時暫居之所當宣撫司北移到遼陽之後此處也就空了下來在宗澤的計劃中本是要待旅順正式立為軍事後將此處所為知旅順軍事的治所的。


    隻是事與願違宗澤的全盤謀劃才剛剛開了一個頭便因為朝中的變動使他不得不交卸手頭的一切而返回京城去。不幸中的幸事今番前來接任遼東宣撫的高強與他共事日久且有陳規等參議司官吏從旁協助再加上宗澤自己留下來的遼東宣撫司屬官亦是參議司出身彼此間安然交接大抵無礙。


    自下官到任遼東以來數月間治下百姓與女真衝突不下百起虜獲女真男女四千七百餘口前後放還三千三百餘口尚有一千四百餘人分禁於沈州銀州鐵州等各處。惟此百餘衝突皆是百姓自為遼東官兵不曾參與其事。宗澤坐在下向在當中端坐的高強稟報自己的遼東治績。


    這些事體高強早已知曉便點頭道:然則那女真兵可有介入其中


    宗澤苦笑道:相公容稟那女真人皆以猛安謀克各領分地其民即兵蓋平時漁獵稼戰時便即從軍這邊地上女真人更是旦夕不曾解甲哪裏分辨的清隻是那女真猛安以上將官亦不曾見過來。


    高強微微點頭。本想當麵問問宗澤對於遼東局勢地謀劃。按照他對宗澤地了解決計不是放縱手下在邊境滋事而不能禁止之人他必定是早已計算定當隻看女真如何應對而已。隻是身邊坐著好大一個監軍童貫似此機密之事他也不好問及反正宗澤在遼東還是用的參議司那一套行事辦法自有文牘和書卷能夠述明其謀略待陳規等人去細細整理便是。


    哪曉得他不問卻自有人問。那童貫便即問道:宗相公為本朝任遼東宣撫自亦有所規製。適才不曾聽說宗宣撫有禁止百姓向女真拓地之舉反而遣兵將越界女真囚禁諒來必有籌略今吾等奉命來遼東宣撫自須悉知其中事。


    還望宗宣撫不吝賜告。


    宗澤望了望高強見他並無甚異樣方點頭道:某至遼東雖隻半年。然查知眾心多有怨女真侵奪其故地逼使百姓南逃者。方郭節度等鎮遼東時曾有屯田之舉。計百姓丁口授田。然而北地曆年戰亂逃來遼東之百姓甚眾計各處無地可授之百姓不下三萬戶。今皆仰賴宣撫司給食此輩實怨女真入骨


    宗澤方說到這裏童貫便皺眉道:本朝逢大災時往往募民入廂軍給以衣食加之勞役。則官私受其利民亦可安。宗相公本朝循吏。所在有政聲何以見不及此


    宗澤微微皺眉道:童大王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遼東非素為大宋之地其民亦非大宋之民雖雲納土然而亦不可驟然盡改宋製。此地原以屯田安置百姓從中抽兵聽其推舉百戶千戶統之所行者蓋有類於唐初之府兵。曆年大災。遼東賴此粗安雖千戶以上亦隻衣食得保而已。更無賦稅之取。官中無有積貯如何能募民為軍


    童貫身為郡王。又是作威作福慣了聽見宗澤說他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怎不惱怒礙著此間主帥畢竟是高強宗澤又是他的人姑且按捺住脾氣沉聲道:如此說來遼東之亂徒為三萬戶民無處安身而已若是朝廷能撥給糧餉將之盡招為軍豈非天下太平又何必與女真動刀兵


    宗澤長眉一揚正色道:童大王久任西兵如何不知軍心民意如我朝與西夏邊境上許多百姓並無統屬宋至則歸宋夏來則屬夏惟戀其土地不去而已見勢強者便折腰事之。倘使我朝盡數驅其入軍雖雲給以糧餉卻實難獲彼心西夏倘若乘時來誘戰陣之上何敢望其為我大宋死戰即如現今若使此三萬戶皆入廂軍雖給以衣食然而彼皆道我宋人懦弱不敢助彼與女真戰其勢必當心懷怨望矣


    此遼東之地多四方逃來之民其情實一也若知我大宋惟務姑息不敢與女真戰他日必當歸於女真戰事一起我恐遼東非我大宋所有也


    童貫又被頂撞臉上掛不住正要作高強忙截道:童大王素來知兵豈不知其中得失利害特以此知宗相公思謀而已如今遼東納土未久官中府庫並無錢糧積貯縱使有意招誘流民入軍亦無從措手想必宗相公亦難為無米之炊。


    有他這麽一攪和童貫也不好再作卻多少還要爭些麵子回來悻悻道:既是如此亦隻可仰朝廷撥給錢糧招彼入軍便即無事何必要生出許多事端致使台諫有開邊生事之疑宗宣撫所言百姓民心多屬無謂彼既怨女真入骨自亦不會為女真所誘去。


    高強看宗澤又要不服知道此老秉性剛強曆史上靖康初朝廷本有意命他為使者與女真商議割三鎮講和怎料宗澤公然放出話來此去惟有勒逼女真退兵否則有死而已豈可於自己手中割祖宗之地予人這種狠話說出來嚇得朝廷惟有趕緊換人免得被這種倔強貨壞了和議。似這樣的宗澤為


    的長治久安怎會顧忌童貫的那點麵子


    當下隻好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向童貫笑道:今日天色已晚童大王與下官坐了這些時日的海船想來亦是倦極了不如且飲了酒便安歇明日再細細商議政事如何


    童貫到底要給高強幾分麵子。何況現今朝廷經過重整親高強地勢力依然強大這宗澤回去之後多半是一根毛也不會少自己現今怎麽說也沒有實權何必與他爭口舌之利當下亦點頭應了高強便叫開出酒席來大家吃了一輪便即回房安歇。


    說是安歇其實遼東諸將當夜便盡皆被邀至武鬆營中帳後轉出高強。團團拱手道:諸公辛苦適才不曾飲地盡興某家無心睡眠隻得邀諸公與某再飲一場。諸將聞言都笑起來史文恭便道:相公請酒有多少便吃多少少了那個礙物更加吃的快活


    當下高強伸手相邀先請宗澤坐了上座諸將隨後隻坐了個團席。亦不拘什麽大小宗澤武鬆並六將加高強自己和陳規。恰好作了團團一桌。


    高強舉杯勸了一輪待諸將齊齊飲了方笑道:童大王雖是宦者亦在西兵中二十年聞說甚得軍心豈是無謀之人適才他說這話某已知其意。乃是想要盡快解決遼東之事倘使隻招三萬戶為軍計廂軍之糧餉不過每歲六七貫而已歲增五十萬貫即可省邊備。這等呈進朝廷自必以為極便便是官家亦要稱讚他能了當邊事此便是童大王再起視事之機了。你道他果真是來遼東監軍的麽


    諸將聞說都在那裏頭痛。果然文武殊途這等朝官的肚腸。絕非他們這些在陣前與敵人刀槍相對的將官所能了解的。宗澤卻冷笑一聲道:五十萬貫且不論民心是否能服。軍糧尚不在其中隻說現今遼東大體粗安。百姓皆以力耕為生七萬兵出自屯田戶中不煩官中給其餉錢一旦無業袖手之人亦可從軍現今這七萬兵如何能定勢必又要再給其軍餉然則餘者亦皆望入軍如此一來非增三十萬兵不可竭中國之財養三十萬不戰之兵是何謀國之道真乃不知所謂者


    高強笑著搖了搖頭道:宗相公你也忒看高童大王了他原先在西北時為了籌措軍需便能幹出強令鐵錢與銅錢一一相兌的事來令得西北六路商賈幾乎絕跡若非我承辦西北軍糧絕了他的後顧之憂還不曉得他要弄出什麽事來似你這般深謀遠慮童大王哪裏能夠且休且休


    諸將聞言一時都笑起來郭藥師便笑道:當日相公並不煩國家便一手救起這遼東十餘萬百姓來此等手腕更非童貫之流所能及矣卻不知相公今番來遼東當如何措置


    高強笑道:我有何措置遼東地盤是你們打下來的和女真爭地是宗相公開地頭我便接著作下去便是隻是宗相公好歹要教我一個章程免得我沒頭蒼蠅一樣亂撞。


    宗澤連連搖手笑道:相公過謙矣老夫來到遼東之後細查地情民意鹹以為女真貪婪不可信盟誓尚且不足守況且並無盟誓彼女真之人素以劫掠為業每至秋冬便即呼嘯四出為盜況且近年來屢勝契丹其誌益驕倘若本朝謹守邊疆他隻道南朝人素來懦弱倒更要以兵來劫掠矣


    高強點頭道:然則宗相公之意便是索性擺明陣仗和女真硬碰硬打上一仗打到他怕了方好


    宗澤道:正是。此等夷狄不明仁義惟尚勇力須得教他知道我南朝兵力強盛不敢來犯那時約定盟誓始可子孫固守為安。


    即如他看了看花榮和武鬆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說了出來:即如當日相公平梁山泊亦是先整軍與之大戰一場而後方好招安。


    高強一怔還未說話花榮卻舉起酒杯來向高強敬了一杯笑道:誠為此理當日花榮若非在相公手下險死還生又怎會甘心歸附更無望今日之風光也這一杯當敬相公。


    高強忙飲了道:自是你在遼東立下大功方得建節某豈有尺寸之力又向宗澤道:即如宗相公所謀想必是在邊境上寸步不讓那女真皆是猛安謀克分領田土現今傷了他許多百姓那些謀克猛安必不罷休一旦整軍來攻便可責他侵疆之罪


    宗澤撚須點頭道:老夫初時亦作如是想。那女真之民本生長草澤山林素不知令行禁止之道況且閑常亦要擄劫生事如今連番吃了好大虧怎地不來豈料半年許來女真反日見退避我民屯墾者有深入女真境數十裏者絲毫不見他兵來相攻實出老夫意料之外。


    陳規從旁道:宗相公有所不知那女真國主阿骨打率軍攻下遼國上京之後。得知我朝與契丹講和且勸他收兵與契丹修好便即整軍回國而去其憚我朝如此怎敢興兵來犯我等在京中推演局勢時鹹以為若不能聯結契丹或者高麗再不然便須遼東自己生變否則女真必不敢大舉來犯。


    宗澤目光一凝忽地垂下眼簾雙肩似緊而鬆。竟就在這酒席上入定起來。高強與他共


    曉得這是宗澤又在行那推算之事當下不敢打攪。老實實坐著。


    少停。宗澤睜開雙眼。見眾人都在那裏端正坐定相候。便即舉杯敬了一輪諸將紛紛相應。高強一麵與宗澤碰杯。一麵細看諸將麵色卻看不出有什麽慍意心中暗讚宗澤果然了得。隻這麽短短半年餘已經收得諸將歸心如此。倘若掌兵地文臣都能如宗澤一般。何來文武不和


    宗澤放下酒杯向陳規點了點頭。卻向高強道:如此說來。倒是老夫小覷了這女真之人了。隻怕已經中了女真之計矣如老夫所料不錯不出十日女真使者必至。


    高強微微一驚。忙問端詳宗澤道:老夫不禁百姓向外拓殖隻命諸將斂兵以備不料他卻不來與我爭地任由我朝百姓墾殖土地料來待我百姓越境甚遠時。便要以本朝侵疆為言一麵責我大宋欺淩弱國。不守禮義。一麵亦可激勸其民奮起與抗此則彼等昔日相率擊契丹之故技也老夫來至北疆時日雖短亦知北地之人實尚樸忠皆以南人狡詐多變倘使女真果真宣揚此事則其得民心必矣以順擊逆我兵雖眾。勝負難料。


    更有甚者若契丹亦為其所惑。慮本朝不守誓約。與女真呼應來擊則遼東必非我所有


    高強大皺眉頭。來到遼東之前他委實沒有預料到形勢會糟糕到如此地步:宗相公倘使果真女真有此打算如今隆冬時節恐怕正是他行事之時我當如何應對


    宗澤撚須沉思片刻方向高強道:老夫一日小覷女真便置相公於此危局之中實老夫之失也即今觀女真行事真非小敵一旦來犯必是傾國之兵之所以現今不出者隻為其國民非素有官吏撫循者徒仗諸部大人招誘行事。為今之計老夫有八字相贈聯遼製之整軍備之


    陳規在旁邊聽了半晌此時方道:宗相公之意莫非是先使契丹從旁撓女真之勢我便可整軍備戰待時與女真大戰


    不錯既然女真其誌不小恐有盡滅我遼東之意不戰則已一旦開戰勢必是大戰連場。宗澤神色嚴峻言語中更是不吝危言:然而現今我遼東大軍未起又處處受敵無地利可恃先機已失惟有借契丹之力拖延時日待大軍悉集糧草足備方可與女真一戰。


    高強一時默然宗澤言下雖未明說然而這先機已失也包括了諸將回朝麵聖這一事要知道以遼東這種層層隸屬兵民合一地體製若是一將不在便是一軍不聚現今六大將回朝遼東還有多少可用之兵所幸先有韓世忠地一萬多兵到遼東李孝忠那一軍不久也將登6到時候至少有些機動兵力可以應付隻希望這六員將能快點從京城回來吧


    諸將久在遼東其實也多少能聞到些不安定地氣息隻是終究沒有宗澤說出來地這般清晰罷了。現今聽宗澤說到大戰將起對手是三年間打得偌大遼國幾乎亡國地女真兵而偏偏這樣關鍵地時刻自己等人卻不能在軍前效命要遠涉重洋去到汴京見那個趙官家心中正不知是什麽滋味甚至不曉得這一去之後還能不能回到遼東來


    一片寂靜之中忽然聽得有人長笑一聲道:為將者惟願陣前立功若無敵手何等無味某家自到遼東之後迄今未見一仗匣中寶刀幾生鏽矣列位隻管安心往汴梁去麵聖待看俺武二亦在陣前一刀一槍爭一副節铖來


    眾人聞言俱是一振欒廷玉便大力一拍武鬆地臂膊笑道:武二郎果然豪氣憑你這兩口寶刀天下哪裏不能去得隻望你刀下留情留些女真韃子於我殺殺


    同為戰陣廝殺過來地武將遼東諸將乃是從大災之後近乎地獄一般的殺場中拚出來地殺性比武鬆更勝一籌適才隻因憂慮自己一時不能親自上陣廝殺故而沉寂。待聽武鬆說得這般豪氣欒廷玉亦放大言有道是武無第二諸將哪裏肯服一時間俱都踴躍花榮便向高強道:亦無需聯結契丹相公但籌措糧餉軍器待我等自汴京回來自然召集麾下兒郎直殺到黃龍府去教那些女真韃子再也不敢正視我大宋兵馬


    高強見此情景血氣忽地上湧正要答話時陡然間宗澤離座兩步轉身麵對席上諸將驀地推金山倒玉柱跪了下來朗聲道:宗某一日輕敵致陷我大宋忠勇之士於鋒鏑之間雖然諸將皆虎賁之士然必待將士血戰而後破敵者皆謀臣之失也宗某自知罪重枉為遼東宣撫伏請諸將容老夫芶活一時破敵之日當以此頭向遼東兵民領罪鏗鏘幾聲道罷宗澤一顆白頭咚地磕在地上再抬起來已經是額前血跡殷然


    高強與諸將俱是大驚忙上前扶時宗澤地白上已經沾了許多血跡高強痛心不已不覺亦是淚下兩行:宗相公你無心之失便即自責如此可知你有用之身不容自棄廟堂諸公倘皆能如你一般這燕雲亦不必待高強而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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