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藥師族中的這些牧人平時多經他整訓,個個弓馬嫻熟,射術甚精,加上這隊馬賊紛紛衝向這個小小的豁口,目標集中到了一處,因此眾箭攢射之下,馬賊們措手不及,傷亡慘重。加上這些渤海遺民向女真人學來了箭頭染毒之術,當真是見血封喉,中者立斃,這夥馬賊縱然悍勇,卻也不敢再往上衝了,一聲喊,撥馬又逃了回去,隻留下七八具屍。


    張青在遠處望著這邊,手中馬鞭恨恨地扔到地上,罵了一句,心道:哪裏冒出來的這夥牧民,恁地棘手盤算一下,自己手頭隻剩下三四十騎,對方單單剛才這一下,至少有五十張弓在射箭枝,況且這箭頭上的毒藥藥性霸道,恐怕手頭這點人馬還沒等衝到麵前就要被人殺的幹幹淨淨,這仗怎麽個打法


    一旁那金毛馬賊見了這樣慘烈的廝殺,早已嚇得麵無人色,湊到張青麵前戰戰兢兢道:爺,這仗可沒法打了,得多少人命填上去啊


    混賬張青抬手就是一拳,打得那金毛一個跟頭:死了這麽多弟兄,連人家毛都沒撈著一根,倘若就這麽算了,以後咱們盜夥的字號就全完了,誰還拿咱們當回事所謂士氣可鼓而不可瀉,如果不及時懲治類似這金毛的想法,今晚可就要栽在這裏了。


    那金毛也還沒笨到家。吃了這一拳,總算明白了自己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隻好打落牙齒往肚裏吞,忙道:張爺教訓地是,小人愚笨,該打,該打弟兄們,咱們同生共死的兄弟都躺在那裏,連個收屍地都沒有啊,此仇不報,枉為五尺漢子是語氣過分激昂了,牽動嘴角被打傷處。好不痛楚。


    群盜聽了這話,也生起敵愾之心,紛紛鼓噪,誓不肯幹休,定要血洗這一群牧民。


    張青見士氣可用,心中大喜,腦子裏盤算了一會,招手又把那金毛叫了過來,問道:金毛,你適才察探這營地的地形。他們的牲畜放在哪裏


    那金毛人叫做段景柱,善於相馬養馬之術,也是大宋的漢人,隨著張青出塞販馬的,算是他的心腹人,有個綽號喚作金毛犬。今見張青問了下來,忙將牧民們養馬的畜欄指點出來,那處隱約可聞馬蹄雜遝聲音。算是偌大營地裏唯一能察覺生機的地方了。


    張青思忖了一會,招集幾個得力嘍囉,又布置了一番,幾個嘍囉應聲去了。


    卻說這邊營地之中,索索見一眾牧民勇悍善戰,打退了馬賊的衝擊,真是喜出望外。自己的手也有些癢癢了,恨不得衝出去射殺幾個馬賊。也出一出這兩天來逃亡地惡氣。


    回頭看看郭藥師,卻見他依舊神情凝重。不解道:郭大叔,馬賊被咱們打跑了,你也不開心一下


    郭藥師不答,正逢著那甄五臣一路小跑進來,稟報道:族長,射殺馬賊八人,咱們沒有尚武,撞毀的柵欄豁口也用大車擋住了,下麵該當如何


    郭藥師點了點頭,沉吟片刻道:五臣,你去告訴羅青小心防範,叫他們獵人把馬廄看好了,別讓馬賊驚了馬,尤其是那些懷孕的牝馬和剛下地的馬駒。


    甄五臣答應了出去,索索卻驚疑不定:馬賊剛吃了一個大虧,怎的還敢來犯


    郭藥師知她不解,恰好這時能有個人講談幾句,也是理清思路,緩解情緒的法子,便道:這夥馬賊凶悍的很,被咱們前後殺了十餘人,必定不能善罷甘休。我觀其進退頗有章法,馬賊中當有能者,此番再來,必要先設法亂我陣腳,而後乘虛而入。咱們是牧民,營地中既有老弱婦孺,又有馬匹牲畜,那是咱們的弱點所在,換作是我,也當從這裏下手,以圖亂我方寸。


    話音未落,西南角上一陣大嘩,人喊馬嘶響成一片,隻聽一片梆子響,有人大叫:走水啦,走水啦


    郭藥師狠狠一捶身下的毛氈,罵道:羅青這小子,手中的弓箭是擺設嗎怎麽能叫敵人欺近營地來放火這下可不得驚了牲口


    索索見他激動,生怕引動了箭創,忙搶過去將他扶住,待要安慰幾句,卻覺自己心中也是慌亂,不知如何是好,大腦中一片空白。


    馬廄那裏養了數十匹馬,更有牛羊牲畜成群,馬賊們選了幾個身手敏捷,頭腦靈便地,借著夜色的掩護,在地上潛行數百步,等到了近前時,約好了暗號一躍而起,手中都持了裝滿火油的瓦罐,用套索掄圓了扔將出去,幾達五十步之遠,接著就取出點著的牛馬糞團,也用套索扔將出去,其中幾個正好仍在馬廄旁堆積的草料上,頓時火光衝天。


    牲口最怕火光,黑夜中忽然在身邊亮起這樣大火,大群牲畜驚惶而逃,牛馬嘶喊響成一片,間雜羔羊洋洋叫聲,頃刻間整個營地就亂成了一鍋粥,牧民們顧不得隱藏身形準備禦敵,許多人拿著套索馬鞭等物,奔出來想要收攏牲畜。


    那羅青是個三十出頭的青壯漢子,原本領著七八個牧人守在馬廄周圍,隻是夜色濃重,馬賊們手腳又輕巧的很,等到了躍起放火時才驚覺,嗖嗖幾箭射去,雖然放倒了幾個馬賊,卻為時晚矣,火勢已經燃了起來。


    他見勢不好,知道郭藥師平素對族中約法甚嚴,這回大敵當前命令自己守衛馬廄這要害地方,若是被人燒了馬廄,驚了畜群,回去見到郭藥師的麵,不死也脫層皮。當即衝了出來,指揮著眾牧民圈住驚馬。將布匹毛氈等物遮擋在牲口頭上,使其不能見到火光,便可安撫;一麵呼人前來救火。


    無奈牲畜受驚甚多,雖然越來越多的人來幫忙收攏,一時哪裏能顧得周全況且有幾個放火馬賊還在一旁窺伺,火光中一眾牧民的身形甚是好認,正給馬賊們提供了絕佳地報仇機會,一時間冷箭颼颼不絕,不少牧民中箭,死傷甚眾。


    甄五臣此時也趕了過來。見情勢幾乎要不可收拾,當機立斷,命自己幾個得力的手下一起上馬,自己當先殺了出去,向著冷箭射來的方向打馬狂奔。


    那幾個馬賊正在那裏射的高興,忽見一隊騎者旋風般到了麵前,都大吃一驚,還沒等手中的弓箭再度射出,甄五臣等人已經衝到了麵前,幾隻勁箭掠過。三五個馬賊登時了帳,這前來放火地一小隊馬賊,竟是無一生還


    除了外患,甄五臣方才送了一口氣,正要撥馬回去襄助族人滅火,陡然間聽見東北角上喊殺聲大起,火光已經燒了起來,馬上一拍大腿。大叫不好:中了賊人的奸計了


    原來張青心計狠毒,雖然叫一隊馬賊去這營地地馬廄放火,攪亂牧民的陣腳,卻把剩下的主力都收攏在手頭,悄悄接近了方才衝開地東北角上的豁口附近。等到馬廄那邊火起,牧民們關心自己的牲口,都去救火和收攏牲畜時。他這裏便一聲號令,二十幾個馬賊同時上馬。呼嘯狂奔而來。


    要說這營地的守衛,原也是森嚴的很了。怎奈一來馬賊們剛在這裏吃了虧,眾牧民料想不能再來,心中有所鬆懈,二來精壯大多被甄五臣帶去馬廄那裏,這邊的防衛力量薄了,又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還沒等反應過來,馬賊們已經衝到了麵前,以手中長槍頂在那封堵豁口的大車上,一聲喊,頓時衝開了豁口,爭先恐後闖了進來,立時四下縱火。


    郭藥師在營帳中聽到動靜,知道大事不好,馬賊們已經闖進了營地,顧不得身上的箭創,咬牙爬了起來,踉蹌著要走出帳外。


    索索也知情勢緊迫,見到郭藥師如此,隻得搶過去將他扶住,走到帳口立定。


    郭藥師忍住中箭後身體虛弱帶來的頭暈,運足丹田之氣喝道:休要驚慌大家謹守本位,以弓箭殺敵,殺光這幫狗賊


    眾牧民本自有些慌亂,自己的帳篷燃起大火,牲畜又東奔西竄,敵人四處肆虐,一時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聽到族長地號令,好似黑夜中現一盞明燈一般,都拋下了雜念,紛紛拿出弓箭來,向衝入營地中的馬賊射去。


    有道是眾人同心,其力斷金,馬賊們人數本就比牧民要少,又不能衝亂牧民的陣腳,粉碎其抵抗,這一對射起來,當時就吃了大虧,一個接一個地倒撞下馬來。


    張青見勢不妙,想不到這夥牧民勇悍至此,即便是營地被火焚了,依舊敢於持弓迎戰,老弱婦孺都不見亡命奔逃,曉得肯上了硬骨頭,當即呼哨一聲,撥馬便逃。他是第一個衝進來的,卻也是第一個逃出去的,算得上是名副其實的身先士卒。


    這次可不容他們再逃了,甄五臣的十幾騎見到這裏起火,早就風一樣趕回來,但見到裝束不是本族人的便以毒箭招呼,火光掩映下看地分明,當真箭無虛。


    餘下的馬賊早已膽落,見領張青都跑了,更加無半點鬥誌,爭先恐後地逃竄出去。隻道是離了營地便可安全,卻不料牧民們這次不肯幹休,個個手舉火把銜尾追殺,甄五臣和羅青兩個雙馬爭先,兩個都是族中戰士的佼佼者,羅青更是生怕受到郭藥師的責罰,存了戴罪立功的心思,表現異常勇決,猛催座下馬,手中弓箭嗖嗖不絕,十中七八,殺的馬賊丟盔棄甲,一路遺屍,直到十餘裏外方回。


    這中間,郭藥師在帳口立定,一步不動,即便是一個火罐就仍在他的身邊,幾乎要燒到靴子上了,也不見他皺一下眉頭,依舊大聲呼喝著族人來去,先應敵,後滅火,收攏牲畜等等,看在眾人眼中,這便是定海神針一般,縱然火光騰騰,敵人不遠,心中卻也不慌了。


    倒是索索捏了一把汗,又要撐著郭藥師的身體不讓他倒下,又得顧著睡在那裏像個死豬一樣的高強,還得把丟到郭藥師身邊的火罐打滅,忙的恨不得一個人分作三個,心裏暗暗叫苦不迭。


    所謂成功地男人背後是一個好女人,就是說的這個麽


    等到甄五臣等人追殺回來,也幫著收拾殘局,檢點人口和牲畜的損失,將一切歸位,營地中老少一起上陣,忙得不亦樂乎。郭藥師見大局無礙,這才回去,他也是撐的辛苦了,這時精神一放鬆,便沉沉睡去。


    索索摸了摸自己頭頂,手中一把濕漉漉的,滿頭盡是汗水,長出了一口氣,心說這可算過去了,等到明天遼國大隊官兵來到,可不就脫險了


    想到這裏,她忽然覺自己忘了一件大事,忙回過頭去看郭藥師,要與他商議時,竟見這漢子已打起了呼嚕,叫了幾聲也不應。索索無法,隻好出去找到甄五臣,向他說明了高強的身份,叫他馬上派人再去求援,說明大宋使節在這裏受到馬賊攻擊,遼國官兵倘不能及時救援,不免吃罪。


    甄五臣也才知道這事,吃驚不小,忙派了兩騎再去向遼陽府求援,一麵忙碌著安撫營地族人。


    待到天光破曉,總算一切粗定,索索眼望東邊日出,正心中歡喜的時候,忽聽營地高處的瞭望哨大聲呼喊:西邊有大隊人馬前來


    索索一怔,心道難不成這遼國的官兵轉了性,來的如此快法心中卻隱隱不安起來。


    過得片刻,甄五臣匆匆奔了進來,大聲道:族長,不好了,大隊馬賊又來了


    索索騰的從地上跳起來,又驚又怒:怎的如此昨晚剛殺了一夜


    身後傳來郭藥師的聲音,依舊沉穩:敵人多少人馬可曾確認了身份


    甄五臣點頭道:敵人大約一百五十騎,為的正是昨晚衝進咱們營地的馬賊,我認的清楚,不會錯的,還有一個滿頭黃毛的,最是好認。


    咱們還有多少能騎馬拿弓箭的


    小人清點過了,八十五人,餘外的都是老弱和婦人,也有七八十人。說著他低下頭去,語調也低沉了許多:昨晚一戰,族中死了八人,傷了十七人。


    索索一顆心直沉下去,援兵最快也得傍晚才能抵達,敵我懸殊,又是天色大亮,無可遁形的草原之上,這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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