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百花見此情景,慌即張開臂膊將石寶接住,撐著他長大的身子坐在地上,雙手捧著這男人的臉,連聲呼喊著他的名字,可那合起的雙眼,還會否再度睜開,看看這生長於斯的大地,還有眼前念茲在茲的玉人


    大約是還有未了的心願,或者是心上人的呼喊給即將熄滅的靈魂之火注入了一點燈油,石寶微微睜開了眼睛,注視著那含淚凝望自己的美麗雙眸,嘴角居然露出了一絲微笑:答答應我


    我答應你,我什麽都答應你,石哥,石哥


    手勉力舉起,指向西方,那裏有他們的家罷


    我,和我們有的兄弟,姐妹屏住一口氣,盡管說的斷斷續續,口中不時咯出的鮮血打斷著他的說話,但他不能休息,這一口氣若斷了,怕就是再也接不上來了


    拚盡了最後一點氣力,他終於向自己的心上人說出了自己的心願,最後的心願:


    不是表白,兩人之間的那分心意,原本不需要任何的表白;不是乞求,他該為她做的事,付出生命也要去作,她會為他作的,自然也是蹈死不悔。隻不過,在生命即將消逝的這一刻,石寶終於可以明白地拋開教派加載於自己肩上的責任,說出自己希望和心上人一起回去的處所,也是他真心以為,自己的教中兄弟姐妹們所應當屬於的地方,那清溪流淌的山澗,那高深幽靜的山林,而不是這繁花似錦的杭州城汴梁城。


    我答應,我答應你石哥。我們一起回家雙手環捧心愛男子的頭顱,感受著手上的分量漸漸沉重,眼睛也漸漸合上,方百花心中無比惶恐,像是腳下一片萬丈深淵,而她卻剛剛從手中失去了唯一可以依靠的繩索。


    反複說著應承的話,仿佛這樣就能夠滿足石哥的心願,作為交換。你也該再次把眼睛睜開來,看看你的百花妹妹罷用力捧起忽然變得沉重無比的頭顱,仿佛這樣就可以留住一點生機,留住那曾經無數次默默注視著自己的關愛目光,直到雙臂環起,將石寶地頭緊緊摟在懷裏。方百花終究是喊了起來,淒厲而又絕望:石哥,石哥你不能丟下我。不能丟下你的百花妹妹啊


    魯智深早已收起禪杖,麵對這一對訣別的男女,他並沒有任何話語,也無法找到任何話語。心中一股憤懣無處宣泄,橫杖四顧心茫然,卻正看見一個正要溜走的佝僂身影。


    妖人,哪裏走魯智深提起禪杖,幾個縱躍已經攔在汪公老佛身前,怒道:你這狗頭。對那女子使了什麽妖法,能教她先傷了石寶兄弟,又來傷灑家


    汪公老佛原本是要趁著眾人都在注視石方二人訣別的當口,悄悄溜出包圍圈。無奈一來石秀手下的軍士們業已合圍,陣式甚為嚴密,二來他背心中了武鬆兩記連環腳,受傷竟是不輕,這會功夫暗自調勻呼吸,胸腹間還是隱隱作痛。使不得力,因此上才沒能走脫,被魯智深攔住。


    這時聽見魯智深動問,正中下懷,嘿嘿笑道:妖法這便是老夫門下不傳之秘,善能攝魂拘魄,你等妄人又哪裏知曉了


    魯智深還未答話,一旁早惱了武鬆:老匹夫依你說來,若沒有這勞什子攝魂之法,那位聖女原是不會傷了石寶大哥地


    哼哼,汪公老佛情知這一下眾人的矛頭都要指向自己,但他是薑桂之性,老而彌辣,絲毫不肯服軟:你看這兩人哥哥妹妹的甜蜜模樣,要不是老夫機警,前日便瞧出不對,用攝魂製住了這女子,莫說要她傷了石寶,便是想要帶她逃走也是不能,隻消一見這石寶地麵,這女子還不早就腳步都挪不動了


    武鬆大怒,罵道:你這殺千刀的匹夫好端端一對鴛鴦,被你這狗屁攝魂法弄得拔刀相向,這女子親手傷了自己的心上人,那是比傷了她自己更加要難受百倍,每常思想起來必定心如刀絞,眼看著也是命不久長,你這可不是一舉害死了她二人


    這番話說出來,魯智深倒頗為驚奇,這徒弟學武聰明的緊,平常事情可多半大大咧咧地不加在意,想不到這時候說出這番話來,連我和尚都不甚了了的婦人家心思,他卻說的頭頭是道,可不是異數莫非嘿嘿,我這小徒身上也有甚情孽牽纏


    隻顧琢磨別人,他卻不想想,自己一個出家之人,倘若對於婦人家的彎彎心思一清二楚,可不真是成了名副其實的


    武鬆可不知自己師父腦子裏轉地念頭,自顧自的越說越怒,嗆啷一聲從背後拔出一對雪亮雙刀來,正要上前動手,忽聽圈外一個女子聲音道:且慢


    聽聲音倒是有些耳熟,武鬆轉頭望去,見方百花輕輕放下懷中的石寶,緩緩站起身子,一步步向圈中走來,雙眼死死盯住汪公老佛,怒火直欲噴了出來,神情冷冽之極,竟無一人攔在她身前,任憑她來到汪公老佛身前。


    師父,你叫我作摩尼教的聖女,不能嫁人地,我作了,石哥不能娶我,隻好也入了摩尼教作護法;你叫我去引誘朱緬,說假意嫁他,為的是我摩尼教的大業,我也作了,石哥被你蒙在鼓裏,還以為我隻是去找朱緬談判,後來又被你派去蘇州辦事,不過他現下自然是知道了,否則也不能來找我。她說到石寶的時候,神情竟然淡定的很,絲毫沒有動情激憤神態,仿佛是在說一個不相幹的人。


    現如今,石哥死了,因為我而死。他要我帶他回家,還要帶我們教裏地兄弟姐妹們一齊回家,那可不是你想叫我們去的地方罷方百花微微側過頭,月色朦朧下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甚至有幾分俏皮,幾分嘲弄的錯覺:師父,你又想叫我怎麽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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