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開始下起了雨,春天的雨雖然貴如油,但下在路上,並不是一件好事,這是一條通組路,還沒有硬化,村路去年年底已經硬化了,小汽車開始在爬坡,胡一刀感到了小汽車在泥濘不堪的土路上左右搖擺著,路的左邊是一條深不見低的懸崖,右邊是陡峭的山體,年輕的司機雙手握著方向盤,全神貫注,開著小汽車,小汽車上坐著的五個人,突然間沒有了話,胡一刀也收回了亂飛的思緒,緊緊地抓著前排的坐椅背,也許這樣做,心裏才會踏實一些。


    天已經黑了,雨卻越下越大,春雨一般都細如牛毛,可這四月的雨一點也不像春雨,倒想夏天的暴雨。小汽車爬到半山腰,實在爬不上去了,年輕的司機也不敢開了,把車停在靠近山體的那邊,打開雙閃,熄了火。


    大家的心都快到嗓門上了,老爺爺長長出了一口氣,道,“這該死的天,咋說下就下呢,等不得我們回去了。”


    自稱是胡一刀二大的人說道,“要是能把這條路油了就好了,那油路就是好,自從村上通油路後,班車天天發著,以前一見下雨,路上到處都是泥,班車也發不了。真羨慕那些坐在公路畔的人家,下雨天也能行走。”


    自稱是胡一刀大姨父的人言道:“油路通到村已經好得說不來了,你還想著通到組的事。我們人老八輩子也就走的是爛土路,從架子車路變成三輪車路,人們說,好的不得了!從三輪車路變成小汽車路,人們說好得不得了!誰還會想到能把我們走的路油了,路麵也變成了雙向路麵,聽說油一裏路就得幾十萬人民幣,那油路的老王說,油路就是用一張張百元人民幣鋪通的。”


    自稱是胡一刀二大的人說道,“是呀,我們這裏山大溝深,十裏一家,好幾個山頭不見人家,村裏能通個小汽車土路都不容易了,前幾年,我們家家戶戶還集資錢修路著呢,沒有想到現在通油路了。”


    老爺爺道:“這日子越來越好了,可惜我活不了多長時間了。”


    自稱是胡一刀二大的人言道:“二大你身體好好的,一定會活過百歲。”


    老爺爺道:“如果能活到百歲就好了,以前人越活越不值錢了,現在越活越值錢了,過了六十歲有了養老金,過了八十歲有了高齡補貼,過了百歲有了高高齡補貼,二娃子,你說我如果能夠活到一百歲,一個月能領多少錢。”


    “二大,您老如果能活到一百歲,每個月最少能領三百元,這是按今年的算法算的,這養老金年年往上漲,說不上,到了您老一百歲的時候,您每個月能領六七百。”


    老爺爺笑道:“這共產黨比我的家裏人要好呀!你們這些兔崽子,一年到頭,也給不了我一二百元呀!”


    “二大,說共產黨好,那的確好!這些年來,如果誰說共產黨不好,我就和那人急。”


    “是呀!你們這些兔崽子,吃水不要忘了挖井人。想我們人老幾輩子拉著毛驢在山溝溝馱水吃,來回最少也得一個多小時,人困驢乏,還耽誤幹農活。我老漢沒有想到,如今的我,用上了自來水。去年政府給我家打了一口井,井水甘甜,人和羊牛一起吃,也吃不完。井裏下了水泵,壓了水管子,水龍頭接到了鍋台,這日子,我老漢活了八十五,想都不敢想。哎,這社會越來越好了,我老漢卻越來越離土近了。”


    “二大,你就不要成天咒自己。常言道,七十三八十四,小鬼叫你去閻王殿報道。您老躲過了七十三,活過了八十四,小鬼已經把您老忘了,您老就好好活著享受生活吧。”


    “是呀!二爺,您就是個壽星,過去講四世同堂,你老可是五世同堂呀!”


    “是呀,二姨父,雖然我和我這些兄弟都過了五十,有好幾個也過了六十歲,可隻要您老在,我們覺得我們還不算老,倘若那天您老突然升仙了,我們就突然間老了。”


    “哈哈哈,我也想多活幾年,多領幾年錢,那小六子每天走學校,也不管他爸媽要錢,哦,你看我也老糊塗了,他爸媽打工去了,要不上,可他爺爺奶奶在,他不要,他太奶奶也領上養老金了,他不要,偏要向我要一塊錢。不給他給錢,他就給我拉臉,不和我說話,那個小土匪,哄得花了我好多錢。”


    “二爺,小六子一個月上學也就二十天左右,你一天給他一塊錢,一個月才給二十塊,你一個月要領二百多養老金,算起來,你才給了個零頭。”


    “是呀,政府給我的那些錢,我也花不完。我也就一個月買十塊錢的茶葉,其它的錢都放著,穿衣服,一年也穿不了幾身,吃飯,家裏有人做,不用掏錢。隻要有人哄我老漢要,我也樂於給。”


    ……


    大家坐在車裏,說著閑話,胡一刀沒有參與他們的話題,他一直望著窗外。雨依然在下,路變成了小河流,山上的雨水不停地衝了下來,雨水帶著泥和爛柴枯草,從車下衝過,懸崖下匯合了許多洪水,洪水不停地咆哮著,怒吼著。


    胡一刀看見山上閃動著微弱的燈光,那燈光越來越近,是誰在如此大的雨天裏行走著?難道是胡家嶺的人來了,來的人先走了兩車,那兩車人不見後麵的車,是不是來尋人呢?


    那燈光越來越近,車裏其他人也看見了燈光。


    “是不是貓娃子他們不見我們,找我們來了。”


    “應該不是,我們半路上車輪胎破了,耽擱了半個小時,這半個小時他們早回去了。既使有心找我們,也不會如此快,我們車走不了,他們雇的車肯定也走不成,他們的兩個泥腿子也跑不了這麽快。”


    “那會是誰呢?夜如此黑,雨如此大,不好好呆在家裏,跑什麽跑?”


    “人家一定有人家的急事,沒有急事,誰願意深一腳淺一腳在懸崖峭壁上走。”


    “是呀,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也許他們家孩子有病了,也許死了人,也許有其它緊急事。”


    “二哥,那人咋那麽像包村幹部尚阿牛呀!”


    “不可能吧!他吃瘋了嗎?”


    “他這幾天入戶催農戶打井打窖,一定是他。”


    “有些種簡直就不是人,給自己打井打窖,還要包村幹部、村幹部和駐村工作隊催。”


    “十個手指頭伸出來都不一樣齊,啥人都有呀!”


    “是呀,就是尚阿牛,那身影除了他,沒有別人。”


    “咱們這村,來了兩個一瘸一拐的幹部,尚阿牛騎摩托車摔成了拐子,駐村工作隊隊員錢夏飛被狗咬成了拐子,這兩個人,不用看臉蛋,從走路的姿勢上,我都能認得。”


    胡一刀終於認出來,迎麵而來的是包村幹部尚阿牛和駐村幹部錢夏飛,兩個拐子,一人手中拄著一個柳木棍,穿著雨衣,在淤泥中一瘸一拐地走著。uu看書wwuuknshu 起初胡一刀望見他們,想著跟著他們回去,可他們在滂沱大雨中艱難的步子,改變了他的想法,他寧願呆在車裏,也不願意回去了。這車裏的人也沒有惡意,隻不過想讓他認祖歸宗,起先他是反對的,可現在他寧願坐在車上避雨,也不回去。


    年輕的司機打開車窗玻璃,問道:“尚幹事,小錢,雨如此大,你們不呆在農戶家裏,要走那裏去,難道沒有人給你們吃飯,你們要回去吃飯嗎?”


    尚阿牛抬起頭,抖落了一下帽子上的水,道:“小胡,山裏人非常熱情,吃飯的問題根本就不是問題,無論進了誰家,都不愁吃的,住店的問題,也不是問題,這家不方便,另一家總會住下的。”


    年輕的司機笑道:“既然吃住都不成問題,你們跑回去幹嗎?”


    尚阿牛道:“國扶辦的扶貧係統開了,我們要連夜回去運轉係統,說什麽也耽擱不得。”


    年輕的司機道:“這裏離村部還有十裏路,雨如此大,路如此難走,你們什麽時候能夠回去呀?”


    尚阿牛道,“本來我們白天入戶,天黑就回去了,沒有想到這春天的雨下得如此大,把你們也困在了半山腰,路滑,你們就不要繼續走了,安全第一。”


    年輕的司機道:“是呀是呀,你們也小心腳下,這下麵可是萬丈深淵呀!”


    尚阿牛道:“我們走了,也不知這回去到什麽時候了,哎,這該死的雨。”


    黑夜,雨中,微弱的手機燈光照著兩個一瘸一拐的人,他們拄著柳木棍,向村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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